结肠癌 (Colorectal cancer, CRC ) 是人类 健康 的致命性威胁,2020年CRC占全球癌症病例数的10%,占癌症死亡人数的 (仅低于肺癌) ,预计2040年全球新发CRC病例数将高达320万 【1】 。CRC发病率的攀升主要原因在于不 健康 生活与饮食方式的蔓延,研究发现西方饮食 (高糖高脂肪饮食) 能通过作用于胰岛素及酮体代谢通路影响肠道干细胞的增殖与功能,增强肠道祖细胞的致瘤性,抑制抗肿瘤免疫 【2】 。此外,动物蛋白尤其是红肉摄入过多会导致罹患CRC的风险增加,其原因可能与加工过程中所产生的胆汁酸、杂环胺、多环芳烃和N-亚硝基化合物有关 【3】 。也有研究发现,超重和肥胖、缺乏运动、吸烟与饮酒也会增加CRC的患病风险。
虽然诱发CRC发生的饮食与营养因素日渐明确,但目前我们对于预防CRC发生或干预CRC进展的饮食策略仍有待研究。尽管禁食和热量限制在动物模型中具有潜在的抗癌作用,但这类营养干预措施在人类,尤其是在高危型CRC患者中难以广泛实施。因此,研发抑制CRC发生并能缓解癌症恶化的新的饮食干预策略至关重要。
生酮饮食 ( KDs ,ketogenic diets) 是一种以“超低碳水,高脂肪,适量蛋白”为特点的饮食方式,KDs能够迫使机体燃烧脂肪而非碳水化合物,诱导酮体类物质,如 乙酰乙酸 (AcAc) 和 β-羟丁酸 ( BHB ) 的产生。KDs最早用于抗癫痫治疗,近年来由于其减肥和改善糖代谢等效果而日渐流行,但KDs对肝脏和心血管系统等的副作用使其充满争议 【4】 。
2022年4月27日,宾夕法尼亚大学Perelman医学院 Christoph A. Thaiss 和 Maayan Levy 教授合作在 Nature 杂志发表了题为 β-Hydroxybutyrate suppresses colorectal cancer 的研究文章,利用CRC自体动物模型进行饮食筛选,发现 KDs可以显著抑制肠隐窝干细胞的增殖与CRC的进展,进一步研究揭示了酮体类物质BHB作为KDs的代谢效应物,能通过与其表面受体Hcar2的互作诱导具有抑癌作用的转录因子Hopx的表达,进而抑制了肠上皮增生与CRC的进展。
为筛选能够抑制CRC发生和进展的饮食干预策略,作者固定饮食中的蛋白含量,通过调整糖类和脂肪比例设计了6种不同的饮食模型 (图1 a,b) 。不同饮食饲喂并通过AOM/DSS诱导小鼠CRC发生后,作者发现 随着食物中脂肪含量的上升,CRC的发生被显著抑制 (图1 c) ,而KDs饲喂能延长CRC小鼠的长期生存期 。不仅如此,KDs也能抑制Cdx2creERTApcfl/flCRC模型小鼠及已发生CRC小鼠的肿瘤进展,从KDs饲喂恢复到正常饮食会导致CRC复发。可见, KDs不仅能够预防小鼠CRC的发生,也能起到抑制CRC进展的效果。
图1 不同饮食干预条件下小鼠CRC模型的建立及其对CRC进展的影响
接下来,作者探究了KDs抑制CRC发生和进展的分子机制。之前研究证明AOM/DSS诱导CRC模型是通过促进肠道免疫反应实现的 【5】 ,作者发现KDs处理后CRC模型小鼠的Il17a水平显著下降,肠道免疫反应受到抑制。此外,KDs会通过抑制Lgr5+干细胞的功能及肠道隐窝干细胞的增殖抑制肠上皮细胞的周转。KDs饲喂还能够导致酮体合成量 (乙酰乙酸和β-羟丁酸) 异常升高,作者因此探究了KDs对肠上皮细胞周转的影响是否是通过促进酮体产生而介导的。利用小鼠肠道类器官模型,作者发现乙酰乙酸 (AcAc) 并不会影响类器官的生长,而β-羟丁酸 (BHB) 能够浓度依赖性地抑制类器官生长,并能够阻滞肿瘤类器官的增殖 (图2) 。因此, KDs能通过诱导体内效应代谢物BHB的含量抑制肠隐窝干细胞的增殖,并阻滞CRC的进展 。
图2 β-羟丁酸(BHB)能够抑制肠道类器官生长与CRC进展
为进一步确定BHB是否能抑制in vivo状态下的肿瘤生长,作者在 Cdx2CreERTApcfl/fl小鼠的正常日粮中添加了BHB,并评估了BHB对CRC发展的影响。首先,作者发现与KDs的效果类似,添加BHB可以抑制CRC的进展。其次,AOM/DSS诱导CRC模型小鼠的日粮中添加BHB同样能够抑制肠上皮增生及肿瘤进展。第三,利用渗透微型泵 (osmotic mini-pumps) 施加BHB以模拟KD饲喂条件下BHB的内源性释放,同样可以抑制Cdx2CreERTApcfl/fl小鼠的肿瘤生长。由此可见, BHB作为KDs的代谢效应物,能够在体内和体外条件下有效抑制CRC的进展。
明确了KDs通过BHB抑制CRC发生的功效后,作者进一步探究了BHB发挥抗肿瘤作用的内在机制。对BHB处理后的小鼠类器官进行RNA-seq分析后发现BHB处理会导致基因表达模式的全局性改变,其中一种抑制肿瘤发生的转录因子 Hopx (表达集中于结肠隐窝基部,肠道干细胞分裂缓慢的标志物) 的表达水平显著上升。进一步分析BHB与Hopx的关系后,作者发现上调野生型 (或肿瘤) 类器官中 Hopx 的表达会抑制CRC的进展,而抑制 Hopx 表达会阻滞BHB诱导的抗肿瘤效果。此外,KDs饲喂后小鼠结肠组织中 Hopx 表达发生特异性上调,诱导结肠肿瘤会进一步诱导 Hopx 的表达,而KDs抑制CRC进展的功能在Hopx缺陷型小鼠中丧失。另一方面,虽然热量限制或补充BHB都能降低小鼠的CRC负荷,但在 Hopx 缺陷条件下BHB无法发挥抑癌功能,但此时热量限制抑制CRC发生仍然有效,表明补充BHB和葡萄糖限制是通过不同的下游信号通路来抑制肠道肿瘤生长的。对 AOM/DSS处理的野生型和Hopx缺陷小鼠的结肠组织进行RNA-seq分析后,作者发现 Hopx 缺失会导致一系列促增殖基因的表达显著上调。因此, KDs诱导体内代谢效应物BHB上调后,会进一步诱导 Hopx 表达而抑制上皮增生与CRC进展。
那么,KDs饲喂及BHB处理是如何诱导 Hopx 表达的呢?之前研究发现BHB能够抑制组蛋白去乙酰化酶 (HDACs) 的表达 【6】 ,作者推测BHB可能是通过抑制HDACs活性而促进 Hopx 表达的。虽然BHB处理或KDs饲喂会抑制HDACs活性,且抑制HDACs活性能够抑制类器官生长,但是抑制HDACs所导致的转录谱变化与BHB处理诱导的转录改变存在显著差异, Hopx 表达仅能被BHB所诱导。其他实验证据也确认虽然BHB能够抑制肠上皮细胞中的HDACs,但 HDACs受抑制后并不会驱动 Hopx 表达,也不是Hopx介导的抑制CRC进展的原因 。由于Hopx在肿瘤发生中存在过度甲基化趋势 【7】 ,因此作者又检测了BHB是否是通过影响Hopx甲基化状态而诱导Hopx表达的。通过对BHB处理或KDs饲喂小鼠的肠上皮细胞进行亚硫酸氢盐测序,作者发现虽然BHB或KDs处理后的甲基化模式发生了明显改变,但 Hopx 位点的甲基化水平并未发生变化,DNA甲基化模式的改变并不能介导BHB对 Hopx 表达的调控。既然两种最可能的调控方式行不通,作者又设计了基于类器官的CRISPR筛选以确定BHB的下游基因,作者鉴定到BHB受体Hcar2或Ffar3等潜在靶标,进一步验证后发现BHB处理无法抑制 Hcar2 缺陷型类器官的生长,且Hcar2会抑制BHB所诱导的 Hopx 表达上调。与之相比,其他筛选到的BHB潜在下游基因对BHB诱导的 Hopx 表达无明显影响。因此, BHB通过表面受体Hcar2诱导Hopx表达并抑制肠上皮增生。
最后,作者探究了BHB-HOPX通路在抑制人肠上皮增生方面是否同样有效。结果表明,BHB 抑制了 健康 供体和CRC患者来源的类器官的生长,且BHB处理也会导致人类类器官中 HOPX的表达上调。利用多种CRC细胞系进行体外实验发现,BHB能够特异性抑制HT-29细胞的增殖,有趣的是HT-29 细胞是唯一一种同时表达HCAR2和HOPX的CRC细胞系,可见, HCAR2和HOPXs也是人源CRC细胞响应BHB处理的关键因子 。此外,作者分析了血清 BHB含量与CRC患者结肠HOPX表达水平的关系,发现患者血液中的BHB水平与HOPX表达呈正相关,而与细胞周期进展有关基因的表达成负相关。因此, 与小鼠模型类似,在人类肠上皮细胞中BHB能够促进HOPX表达并拮抗人肠上皮增生与CRC进展。
综上所述, 本研究发现生酮饮食是结肠癌防治的潜在有效策略,生酮饮食能够上调体内代谢效应物β-羟丁酸的含量,而β-羟丁酸与受体Hcar2互作后通过诱导抑癌因子Hopx的表达,抑制了肠道隐窝干细胞的增殖与肠上皮周转,最终阻滞了结肠癌的发生和进展 。
本研究也提示我们 β-羟丁酸等酮体类物质不仅可以作为大脑等重要器官的能量来源,还能作为一种信号分子,在营养缺乏时抑制外周组织的生长。 此外, 生酮饮食由于其多重副作用而备受争议,但通过探明生酮饮食发挥抗癌作用的代谢和调控机制而有针对性地控制体内特定效应分子(如β-羟丁酸等)的含量,能够达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效果,这也是“精准医疗”的重要发展方向。
今天报道的这篇文章从中文标题 (《生酮饮食抑制结肠癌发生的机制》) 来讲是有点噱头的,但并没有脱离这个文章传递的核心,如果根据 Nature 论文的题目把新闻标题换成更朴实一点《β-羟丁酸抑制结肠癌发生的机制》,恐怕有兴趣点开阅读的读者会少不少,所以也提醒我们要通过新闻报道看本质。
言归正传,“酮体”包含乙酰乙酸、β-羟丁酸和丙酮,这也就是为什么把β-羟丁酸和生酮饮食关联起来。对于研究代谢同行来说,β-羟丁酸 (β-Hydroxybutyrate ) 并不陌生,他们看 Nature 文章的第一反应笔者不得而知( 或许有同行交流的时候会说我要是做这样的工作能发到 Nature 吗) 。关于β-羟丁酸与肿瘤的关系,研究的文章不少了,但是发表在同行十分认可的所谓高水平期刊上的文章是不多的,比较有影响的是 Wen-Hwa Lee ( 李文华) 课题组2017年在 Nature Communications 杂志上报道了在小鼠模型中β-羟丁酸能够促进乳腺癌的发生发展【1】;2018年, Cancer Research 发表了一个摘要,提到β-羟丁酸能够降低胶质瘤细胞中PD-1的表达 (换句话说就是β-羟丁酸可以有利于抑制胶质瘤了) 【2】;2022年3月,来自法国的一个组在 EMBO Journal 上报道了β-羟丁酸促进胰腺癌的发生发展【3】,其它的可能没怎么听过的杂志上的工作就不一一列举了。什么意思,β-羟丁酸对各种肿瘤的作用有正的也有反的,机制总是各有不同,所以多一篇β-羟丁酸抑制结直肠癌就不会大惊小怪了。那么好了,既然β-羟丁酸在肿瘤中的作用是多种多样的,那么换个词问,生酮饮食和肿瘤什么关系过去有研究吗?答曰:不要太多,当然所谓的分子机制层面也是很多解释。
此前围绕β-羟丁酸似乎只发过一篇CNS,即是2012年发表在 Science 上的文章报道了β-羟丁酸可以作为HDAC (组蛋白去乙酰化酶) 的抑制剂【4】,所以2012年后发表的很多围绕β-羟丁酸的研究工作或多多少都关联上了HDAC的调控,这里顺便提一下,2016年 赵英明 课题组在 Mol Cell 上发文章报道组蛋白上可以发生β-羟丁酸化修饰进而影响基因转录调控【5】,那么β-羟丁酸对基因转录调控的影响多了新的解释,2019年 黄波 课题组在 Nat Cell Bio 上发表文章报道β-羟丁酸作为一种表观遗传调控因子在记忆性T细胞的发育、维持和长期存活中发挥重要作用的机制就是通过组蛋白β-羟丁酸化修饰【6】。
具体回到今天这篇 Nature 来看,说实话做的还是挺好的,也相当细致了,排除了上面说的几种机制,搞清楚了在结直肠癌模型中β-羟丁酸的新的作用机理,通过β-羟丁酸的受体Hcar2 (该受体是已知的又名GRP109A,早有报道,本文还是通过类器官用CRISPR全基因组筛选了一下,该筛选是必要还是锦上添花?) 然后诱导转录因子 Hopx (用类器官模型然后RNA-seq分析锁定该基因) 最终调控肿瘤发生发展。细节就不再赘述了,正文介绍部分讲的很清楚了。
总结这篇文章,请问β-羟丁酸或生酮饮食对肿瘤的调控研究很新吗?答案肯定是不新的。机制做的很新吗?好像是,研究方法顺藤摸瓜似乎搞清楚了一条路 (受体是已知的, Hopx 是RNA-seq富集分析看到的) 。那么好了,做个传统的题目,如果连机制再不系统不新点XX杂志可能都发不了吧。
笔者还是觉得该论文从摘要就开始强调生酮饮食和肿瘤,而不是上来就说β-羟丁酸如何如何,如果一开始就总结一下β-羟丁酸的进展,好比笔者前面梳理的那些背景,估计投到顶刊会被秒拒,然而换个说法把β-羟丁酸和生酮饮食紧密联系起来作为着眼点,然后首尾呼应,画龙点睛,是否觉得文章高大上了一些?
再次回到这篇中文介绍的中文题目《生酮饮食抑制结肠癌发生的机制》,相比于老老实实用《β-羟丁酸抑制结肠癌发生的机制》做标题,从新闻传播角度考虑孰优孰劣?
【1】Huang, Chun-Kai, et al. "Adipocytes promote malignant growth of breast tumours with monocarboxylate transporter 2 expression via β-hydroxybutyrate." Nature Communications (2017): 1-13.
【2】Woolf, Eric C., et al. "The ketone body β-hydroxybutyrate alters expression of PD-L1 on malignant glioma cells but does not directly affect T cells in vitro." (2018): 2739-2739.
【3】Gouirand, Victoire, et al. "Ketogenic HMG‐CoA lyase and its product β‐hydroxybutyrate promote pancreatic cancer progression." The EMBO Journal (2022): e110466.
【4】Shimazu, Tadahiro, et al. "Suppression of oxidative stress by β-hydroxybutyrate, an endogenous histone deacetylase inhibitor." Science (2013): 211-214.
【5】Xie, Zhongyu, et al. "Metabolic regulation of gene expression by histone lysine β-hydroxybutyrylation." Molecular Cell (2016): 194-206.
【6】Zhang, Huafeng, et al. "Ketogenesis-generated β-hydroxybutyrate is an epigenetic regulator of CD8+ T-cell memory development." Nature Cell Biology (2020):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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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版人:十一
参考文献
1. Xi, Y., & Xu, P. (2021). Global colorectal cancer burden in 2020 and projections to 2040. Translational Oncology , 14 (10), 101174.
2. Dekker, E., et al. (2019). Colorectal cancer. Lancet , 394, 1467–1480.
3. Aykan, N. F. (2015). Red meat and colorectal cancer. Oncology reviews , 9 (1).
4. O'Neill, B., & Raggi, P. (2020). The ketogenic diet: Pros and cons. Atherosclerosis , 292, 119-126.
5. Grivennikov, S. I., et al. (2012). Adenoma-linked barrier defects and microbial products drive IL-23/IL-17-mediated tumour growth. Nature , 491 (7423), 254-258.
6. Shimazu, T., et al. (2013). Suppression of oxidative stress by β-hydroxybutyrate, an endogenous histone deacetylase inhibitor. Science , 339 (6116), 211-214.
7. Yamashita, K., et al. (2013). The homeobox only protein homeobox (HOPX) and colorectal cancer.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olecular sciences , 14 (12), 23231-23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