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果她还没死,那么她现在和我一样大。 小说里,房思琪最敬爱的伊文姐姐对刘怡婷说:怡婷,你可以写一本生气的书,你想想,看到你的书的人是多么的幸运,他们不用接触,就可以看到世界的背面。 这大概是林奕含一开始的写作动机。 可是结果并没有如预期般的解救她——没有到世界背面去过一趟的人,只会像看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不知所以,品头论足。房思琪的伤口在有些人眼里也不过是这世界一道难看的疤,他们看了以后嫌恶地说,啊,真恶心,然后远远躲开。甚至有评论说“还不是被插的爽歪歪。” “原来人对她者的疼痛是毫无想象力的。”思琪心想。 可《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让人不知道是应该把他当成文学作品来看待,还是当一段纪实文学,虽然林奕含本人在采访提到希望大家不要把这本书当成纪实文学来读。 思琪多矛盾啊,“我好生气,书里这个叫做李国华的人摧毁了我的一生,我要把他公之于众”可是同情来的时候,同情更像是一种折辱,她不开心。冷嘲热讽来的时候,嘲讽是对她痛苦的否定,她也不开心。虽然书里每一次思琪最绝望的时候,都在说,她快乐的笑了。她在绝望的沼泽里挣扎,求解,到最后却又放弃,渐渐沉没任绝望从鼻腔嘴巴涌进去,让死神摄魂尸体定格成一幅凄楚的画。 我斗胆猜测,以上是她不希望大家把这本书当做纪实文学的原因。可是当你读的时候心里却很清楚,这绝不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房思琪第一次被李国华用计到家中实施性侵的时候,思琪万分惊恐,说“老师,我不会。”后来又在日记里,她自责,“为什么是我不会?为什么不是你不可以?”她有太多的愤怒,却首先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当时不敢反抗,为什么没保护好自己。可她为什么不反抗,不告诉父母?因为那一刻“思琪抬起头,觉得自己看透天花板,可以看见楼上妈妈正在煲电话粥,粥里的料满满是她的奖状。”她一直是母亲的骄傲,她又怎么敢让母亲失望? 也许死亡真的可以让她早点摆脱这所有的折磨。可是若是她还活着,她现在也和我一般大了。 二、不同的时代像平行的空间,你和她一起写下相似的结局。 书中房思琪被自己的李国华老师诱奸,那时候她才十三岁。可是十三岁的思琪就已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罪与罚》。在性侵发生之前,她一度因着对文学的一腔热爱,崇拜着那时博古通今的李国华。作者林奕含说,有时候我觉得李国华就像胡兰成。林奕含又说,我那几年疯狂的迷恋张爱玲,张爱玲的小说从头到尾我都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把我自己吓坏了。 的确,她和张爱玲的经历某种意义上确实是惊人的相似。 胡兰成可恶么,他和张爱玲结了婚以后朝三暮四强暴了小周,还爱上了更多的女人。可他确又在文坛有一席之位。李国华无耻么,他有妻女却又利用职务之便挑选班上的漂亮小女孩进行性侵。可他在台湾却是名师。 “怡婷顿悟,整个大楼故事里,他们的第一印象大错特错……从辞典,书本上认识一个词,竟往往会认识成反面。她恍然觉得不是学文学的人,而是文学辜负了她们。”如果不是那个李国华和那胡兰成博古通今又巧玩文字游戏,文学海洋中驰骋的房思琪和张爱玲怎会被他们蛊惑乃至操控? 可把文学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他们偏偏只是把文学当做工具而已。就像一把利剑,有人拿起来为正义而战,有人却扬起它斩向至亲。 林奕含在去世前的一段采访里重述了小说里关于“是文学辜负了她们”的这段话,并告诉记着自己曾用了好长的时间去文学里求索这个问题的答案,看了一本本的书,却看到了更多文学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却在生活中为非作歹的文坛大将。 她感到很困惑。我感到很愤怒也很难过。 不是文学辜负了你们,思琪,是他们辜负了文学啊! 三、房思琪的故事,只是看似一起诱奸未成年少女案 林奕含访谈里说到,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 林奕含又说,她的心理医生说她是经历过集中营的人。 她就像《午夜守门人》里的Lucia,幼年受到的伤害反而造成她病态的成瘾。Lucia幼年被抓到集中营里被军官Max用各种方式的性虐待,结果Lucia却爱上了这个施虐者。房思琪也一样的,她确实爱那个李国华,尽管李国华如此卑鄙的对待她。 所以我们到底应该指责谁?指责文学?指责命运?指责李国华的贪婪?还是指责房房思琪的美丽与才情? 有些读完这本书的人批评林奕含文字的矫情,我认为矫情这个词不合适,最多也不过是因为初出茅庐的稚嫩罢了。而且文中大量的隐喻也只是一种掩饰。直接写清楚就太血淋淋了。诗一样的语言包裹着的却是恐怖又真实的黑色青春,极尽详实的性描写是怡婷对思琪的厌恶。怡婷是谁?怡婷就是林奕含自己,她把另一个自己——房思琪刻画得像个贪欢的婊子,也不过是因为唾弃自己。她永远无法原谅那个叫房思琪的自己,同时她又可怜她。 死亡,让她远离了这一切世间的纷扰。同时也给那个小说里名为李国华的男人——现实中被称为陈国星的男人下了一道不可撤销的诅咒——请你在余生替那个傻傻的房思琪继续痛苦吧。这个世界会替我恨你和咒骂你。 这都是你应得的哦,亲爱的李国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