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赋》,亦称《前赤壁赋》,因苏轼在黄州时先后写过两篇《赤壁赋》,故以前后区分.《前赤壁赋》写于元丰五年(1082)七月,这时苏轼谪居黄州已近四年.作者无辜遇害,长期被贬,郁愤之情,实在难免.但他又能坦然处之,以达观的胸怀寻求精神上的解脱,不被颓唐厌世的消沉情绪所压倒.他在这篇赋中自言愁,而又自解其愁,便反映了这种复杂的心情.(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初到黄州,没有薪俸,连住的地方都成了问题.幸好一位在黄州做事的好友替他请愿了一块荒地,让他耕种,造屋.苏轼亲自在东坡开荒种地,又在东坡旁筑了一间书斋,命名其为"东坡雪堂",从此自号"东坡居士".在这样的境遇下,他仍然能保持一种潇洒脱俗,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据载中国远在一万年前(五千年前)的"人皇氏"(即黄帝)时期,就发明了天干地支记时法.这是一种六十进制的记年法.推算起来,壬戌年也就是宋神宗元丰五年,即公元1082年.◎既望,古代以农历十五为"望",十六为"既望"."既"是已经,已经过了十五.(《后赤壁赋》"是岁十月之望",即十月十五.)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无可解释,然极有情趣,《核舟记》记核舟与"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凑成一联(右刻"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左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情趣与理趣,静态与动态相得益彰.◎属zhu3,倾注,引申为劝酒.辞海引此例.◎《诗经·陈风·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注释:月下想念一个漂亮的姑娘.佼(音嚼):姣之借.美好貌.僚(音辽):美丽.窈纠(音咬脚):谓妇女行步舒缓.劳心:思念.悄:忧.懰(音刘):妩媚.忧受:舒迟之貌.慅(音草):忧愁,心神不安.燎:明也.一说姣美.夭绍:体态柔美.惨(音草):忧愁貌.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古人把天空划为二十八星宿,星宿和地理区域相对应,称为"分野".斗宿和牛宿属于北方七宿.斗,也称南斗.与北斗七星一样,南斗六星在天空中的形状也很像斗,故名,但南斗的范围和亮度较之北斗则有所不及了.牛,古称牵牛.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诗经·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晰.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泗.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址."◎一苇,佛教典故,达摩西来,一苇渡江.◎如,往.◎"冯"通"凭".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桂棹zhao4兮兰枻xie4,《湘君》句;目眇眇(眯眼)兮愁予,《湘夫人》句;望美人兮未来,《少司命》句.古人赋诗作文有个习惯,引用经典语句常常根据诗文内容或形式的需要有所改造,苏赋自莫能外.这里的"兰枻"改为"兰桨",或许是为了押韵;"眇眇"改为"渺渺",或许是为了与"予怀"对应;"愁予"改为"予怀",或许是为了改换情调;"未来"改为"天一方",或许也是为了押韵.另外,"美人"在屈赋当中用的是字面义;而在苏赋当中用得复杂些,既有字面义,又有隐含义.赵齐平《〈赤壁赋〉赏析》说道:"美人"……不就是"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吗 "渺渺兮予怀",表现临风怅惆,思绪黯然,不就是"劳心悄兮"吗 "击空明兮溯流光","空明"指空旷澄澈,富有诗意;坡老爱用此词,其诗《海市》有"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其文《记承天寺夜游》有"庭下如积水空明",《赤壁赋》的"空明"指月光下的清波,含义与上面诸例有所不同,也同样富有诗意.再看"流光",曹植《七哀诗》有"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含义与苏赋有所不同,曹诗指洒照在地上的月光,苏赋指月夜水上流动的波光."空明"与"流光"意思相近,连缀在一起具有增强诗意的作用,而且全句声韵非常和谐.客有吹洞萧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倚歌,按着歌的曲调.和he4,伴奏.◎舞,使之舞.泣,使之泣.幽壑,幽深的山谷.嫠li2妇,寡妇.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 "◎愀qiao3然,忧愁凄怆的样子.◎危,高耸貌,引申为端正.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 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 ◎《三国演义》第四十八回"宴长江曹操赋诗,锁战船北军用武"曰:"......时操已醉,乃取槊立于船头上,以酒奠于江中,满饮三爵,横槊谓诸将曰:'我持此槊,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收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纵横天下:颇不负大丈夫之志也.今对此景,甚有慷慨.吾当作歌,汝等和之.'歌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皎皎如月,何时可辍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歌罢,众和之,共皆欢笑." ◎缪liao2,通缭,盘绕.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舳zhu2舻,战船.◎酾shi1酒,斟酒.◎槊shuo4,长矛.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糜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侣,友,意动用法,以鱼虾为侣,以麋鹿为友.◎匏pao2樽,酒杯,匏,葫芦,用葫芦做的酒器,樽,酒杯.◎属zhu3,倾注,引申为劝酒.◎蜉蝣,一种昆虫,夏秋之交生于水边,生命短促仅数小时.(注:这是古人的误解,其实蜉蝣的生命还要长得多.)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挟,偕同.◎长终,长存始终.◎欲挟飞仙以遨游而不可得,故发之为洞箫之悲声.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斯,水.彼,月.◎未尝往,往而消失.◎盈虚,圆缺.◎卒,始终.◎曾zeng1,乃.◎一瞬,无一瞬间静止.◎此言变与不变之辨证关系,曰其变,则天地无一瞬间不在变.古人曰白驹过隙,西人曰不能两次涉足同一条河.曰其不变,水月天地皆永恒,我生于天地之间,与天地为一体,因此亦得永恒(庄子曰人生于无复归于无,现代科学曰物质不灭).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适,适用,享用.◎此段意为人须随遇而安,知足长乐,不作非分之想,且尽情享用今夜之美景,何须作洞箫之悲.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肴核,菜肴和桃,李,杏,梅等有核果品.◎枕藉,纵横相枕而卧.◎此节讲经过客我之辨,众人达到物我皆忘之境界.一,社会与作者社会与作者,是我们比较熟悉的套路,中学讲课文,通常都要先讲"时代背景","作者生平",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把它叫做"知人论世".孟子说:"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 是以论其世也."(《万章下》)西方传记文学很发达,他们常常以传记的方法来研究作者和他的时代.林语堂的《苏东坡传》就是受西方传记文学影响所作. 时代背景是一个大概念,具体到某一篇作品,最要紧的是与之有关的一段背景,关于《赤壁赋》的背景,最重要的应该是"乌台诗案"和苏轼在黄州的生活. 乌台诗案 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被调到湖州做地方官,他知道这是朝中"新进"做的手脚,便在给朝廷的《湖州谢上表》中流露了些许不满,新党人物抓住这个大好机会,把这些话曲解,还以苏轼所写的百余首诗词作为罪证,指控苏轼借古讽今,谤讪朝廷,影射皇帝.结果苏轼被捕下狱.后神宗拒绝了处死他的上奏,改判为贬谪到黄州,世称"乌台诗案". 试看其中两个"罪证".一,苏轼的《咏桧》诗:"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古桧树二,《八月十五日看潮》:"吴儿生长狎涛渊,冒利轻生不自怜;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苏轼在诗后自注:"是时新有旨,禁弄潮."在乌台诗案中交代:诗的后两句有"讽刺朝廷水利之难成"意思.) 苏东坡在黄州的生活状态,在他给朋友的一封信里描述得非常清楚.信中说:"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生活的艰辛也许是捱得过去的,为亲友和社会所遗弃的感觉才是最大的精神打击,由此我们也就理解佛道在这时候对于苏轼的意义. 他生活没有着落,自己的私钱精打细算最多能捱一年.于是开荒种地,在一首诗里写道:"去年东坡拾瓦砾,自种黄桑三百尺.今年对草盖雪堂,日炙风吹面如墨." 然而始终保持乐观的人生态度,他用诗的语言描写自己的陋居:"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绕,青江右回,重门洞开,林峦岔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到黄州后第三年作的《定风波》更见其心胸旷达: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苏轼开北宋豪放词派,其代表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和这首《定风波》都是黄州所作,其时为苏轼人生的最低谷. 二,读 者第三个环节"作品"我们最后讲,先讲读者一环.按照文学四环节理论,读者一环是至关重要的,假如没有读者的阅读,所谓作品只是一堆白纸铅字(墨)而已.所以可以认为是读者和作者共同完成了作品的创作. 先看一则南宋的资料:据南宋俞文豹《吹剑续录》载:"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词何如 '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 这是评《念奴娇·赤壁怀古》,非常准确到位,可以说苏轼作为豪放词派领袖的地位,正是有这些读者知音才成为定论. 直接评《赤壁赋》的,我们可以看林语堂的《苏东坡传》,其中就有一章题为《赤壁赋》.关于《赤壁赋》本身,他似乎完全用了复述的语言,也许觉得任何对这篇作品的分析讲解都不如读作品本身.不过在这前后他有两段话谈了自己的感受:"赤壁夜游是用赋体写的,也可以说是描写性的散文诗,有固定的节奏与较为宽泛的音韵.苏东坡完全是运用语调和气氛.这两篇赋之出名不无缘故,绝非别人的文章可比,因为只用寥寥数百字,就把人在宇宙中之渺小的感觉道出,同时把人在这个红尘生活里可享受的大自然丰厚的赐与表明.在这两篇赋里,即便不押韵,即便只凭文字巧妙的运用,诗人已经确立了一种情调,不管以前已然读过十遍百遍,对读者还会产生催眠的作用.人生在宇宙中之渺小,表现得正像中国的山水画.在山水画里,山水的细微处不易看出,因为已消失在水天的空白中,这时两个微小的人物,坐在月光下闪亮的江流上的小舟里.由那一刹那起,读者就失落在那种气氛中了." "苏东坡怎样确立一种气氛,由上面可以看出,他是暗示另外一个境界,一个道家的神仙境界,两只仙鹤自然是沿用已久的道家象征.他表示自己不知置身何处,便引起读者迷离倘眈之感.根据中国人的信念,现在的人生,只是在人间瞬息的存在,自己纵然不知道,但是很可能前生是神仙,下一辈子也会再度是神仙." 谈起苏东坡,余秋雨的感受就完全不同了.我们看他对乌台诗案的感叹:"人们有时也许会傻想,像苏东坡这样让中国人共享千年的大文豪,应该是他所处的时代的无上骄傲,他周围的人一定会小心地珍惜他,虔诚地仰望他,总不愿意去找他的麻烦吧 事实恰恰相反,越是超时代的文化名人,往往越不能相容于他所处的具体时代.中国世俗社会的机制非常奇特,它一方面愿意播扬和轰传一位文化名人的声誉,利用他,榨取他,引诱他,另一方面从本质上却把他视为异类,迟早会排拒他,糟践他,毁坏他.起哄式的传扬,转化为起哄式的贬损,两种起哄都起源于自卑而狡黠的觊觎心态,两种起哄都与健康的文化氛围南辕北辙." "所谓舆论云云常常成为一种歪曲事实,颠倒是非的社会灾难.这就像现代的报纸如果缺乏足够的职业道德又没有相应的法规制约,信马由缰,随意褒贬,受伤害者无处可以说话,不知情者却误以为白纸黑字是舆论所在,这将会给人们带来多大的混乱!" "那么,批评苏东坡的言论为什么会不约而同地聚合在一起呢 我想最简要的回答是他弟弟苏辙说的那句话:"东坡何罪 独以名太高."他太出色,太响亮,能把四周的笔墨比得十分寒伧,能把同代的文人比得有点狼狈,引起一部分人酸溜溜的嫉恨,然后你一拳我一脚地糟践,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在这场可耻的围攻中,一些品格低劣的文人充当了急先锋." "他真的害怕了吗 也是也不是.他怕的是麻烦,而绝不怕大义凛然地为道义,为百姓,甚至为朝廷,为皇帝捐躯.他经过"乌台诗案"已经明白,一个人蒙受了诬陷即便是死也死不出一个道理来,你找不到慷慨陈词的目标,你抓不住从容赴死的理由.你想做个义无反顾的英雄,不知怎么一来把你打扮成了小丑;你想做个坚贞不屈的烈士,闹来闹去却成了一个深深忏悔的俘虏.无法洗刷,无处辩解,更不知如何来提出自己的抗议,发表自己的宣言.这确实很接近有的学者提出的'酱缸文化',一旦跳在里边,怎么也抹不干净.苏东坡怕的是这个,没有哪个高品位的文化人会不怕."完全把自己的境遇和感触放进去了,也许这正是他写这篇《苏东坡突围》的根本动机.可惜他没有写到《赤壁赋》,文章结尾说:"引导千古杰作的前奏已经鸣响,一道神秘的天光射向黄州,《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马上就要产生."也许苏轼在前后《赤壁赋》里那种大彻大悟最终归于一种宗教式的宁静的心态不能适合余秋雨此时的心境,所以文章便就此戛然而止. 这和林语堂先生优雅的心境完全两样,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说:"苏东坡现在过得是神仙般生活.黄州也许是瞅隘肮脏的小镇,但是无限的闲暇,美好的风景,诗人敏感的想象,对月夜的倾心,对美酒的迷恋--这些合而为一,便强而有力,是以使诗人的日子美满舒服了."讲到乌台诗案时他甚至这样说:"我有一种想法,我觉得苏东坡会以为因写诗而被捕,受审为有趣,他一定以在法庭上讲解文学上的典故为乐事."这是余秋雨绝对不会认同的.比较林语堂与余秋雨的读苏东坡,真让人觉得是"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艺术往往是相通的,后世各类美术家,音乐家也都以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表达他们对这篇千古名作的感受和理解. 明代魏学洢yi1的《核舟记》记载了当时一位奇巧艺人王叔远雕刻的一件核舟作品,这篇短文传达了一位文学家和一位雕刻家对苏轼《赤壁赋》的共同理解.他们从前后《赤壁赋》中精选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16个字,应该说很准确地传达出这篇赋的营造的艺术境界.核舟及文章对人物的塑造:"船头坐三人,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佛印居右,鲁直居左.苏,黄共阅一手卷.东坡右手执卷端,左手抚鲁直背.鲁直左手执卷末,右手指卷,如有所语.……佛印绝类弥勒,袒胸露乳,矫首昂视,神情与苏,黄不属."表现了他们不同的形态气质,也非常符合《赤壁赋》传达的思想主题.网络消息 一粒长仅厘米,宽只2厘米的榄核底部,竟能刻出全首《后赤壁赋》,合共357个字,这件罕有珍品,乃出自清朝的吊饰.这件珍品会在星期六(2002年6月8日)的香港艺术珍宝周末拍卖会上出售,底价为4000-4500万元. 再看几副绘画作品.一副是金朝画家武元直的《赤壁图》,很好地表现了《赤壁赋》的空灵脱俗的意境.这副当代画家傅抱石的作品《赤壁之游》,画面构图上就显得压抑了.这个画面用于表现"客"的抑郁失落还差强人意,用于表现苏轼的豁达胸怀就难以达意了.画家另有一幅,看似局部,由于能给人画外部分的想象,反倒更能传达《赤壁赋》的意境——另一画家用倒影构图把画外之画传达得更清楚——音乐艺术家也有他们的表现.(播放视频《秋江夜泊》)虽然是《枫桥夜泊》的题目,但我觉得也很适合表达《前赤壁赋》的意境,特别是"渺渺兮于怀,望美人兮天一方"的意境. 三,作 品以上讲是从生活,作者,读者的环节讲苏轼的《前赤壁赋》,接着就要进入最重要的环节——作品了,假如没有作品,那么生活,作者,读者是完全可以构成另外一种非文学的关系的. 讲文学作品有两套不同的系统,一套是外来的(前苏联,欧美),认为文学作品的要素主要是主题,题材,人物,语言,情节,艺术手法等等,也可以合为两大部分:形式和内容.以前中学语文,现在多数作品欣赏,赏析都是这个套路. 其实我国还有自己的一套系统.这就是开头说过的,《周易》云:"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 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庄子》云:"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语言不能直接表达思想,语言的功能是铸成意象,然后由意象来传达思想.所以,最好的语言不是表现自己,让人对着词句赞不绝口.结果读完一篇作品,印象最深的只是一些字句.最好的语言应该是能铸造鲜明的形象.然而形象也不是最终的目的,读了一篇作品只得到一堆形象,不知道到底说的什么意思,也是不行的.作品要有灵魂,要有思想,否则,再好的形象也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古人说"七宝楼台,不成片段",就是批评这种作品.由《周易》,由《庄子》说的这些话,主要讨论的是哲学著作,所以思想是第一位的.后来成为文学理论,就不能照搬哲学的框架,文学是语言艺术,所以语言除了铸造意象外,还要有自身的价值,不能完全"得象而忘言",钱钟书先生说过,假如完全忘言,那就不是文学了.文学用的是形象思维,所以形象也有自身的价值,不能完全"得意忘形","得意而忘象".这就提出了比哲学著作更高的标准,要求在"存""忘"之间来把握语言和意象,既要体现出语言的艺术价值,又不影响整体形象,既要体现出艺术形象的独立价值,又能准确传达出作品的主题思想.这是一种很高的标准,很少有作品能完全做到,但是苏轼的《赤壁赋》完全做到了. 《赤壁赋》是赋体.赋是汉代的主要文体,其主要特点是歌功颂德,铺张排比,符合秦汉以来中国统一,国力强盛的时代风气,与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并列为中国古代的主要文体.但是汉赋终究是一种不成熟的文体,拿"言—象—意"的理论来看,它主要在文字上下工夫,被人讥为"字书",缺乏鲜明的艺术形象,甚至是劝百讽一,以文害意,比如司马相如的《大人赋》,本是为了劝谏汉武帝不要炼丹服药,然而汉武帝读了反而"缥缥有凌云之气".所以这种赋到了东汉开始变化,到了六朝便变成骈赋和抒情小赋,到了唐朝随着格律诗的兴盛,又变成律赋,虽然比汉大赋有所好转,但是形式大于内容的问题还是存在.到了宋朝又变为文赋,文赋是以散文句式作赋,更加注重艺术形象与思想内容,当然也不能完全是散文句式,仍然要兼顾到赋体的对偶,押韵,用典等等特点,否则就不成为赋了,所以很难写得好,据说宋朝也就是欧阳修与苏轼两个人能够把握这种文体,最著名的是欧阳修的《秋声赋》和苏轼的《赤壁赋》.他俩之后就不大有人写这种东西了.《赤壁赋》是一篇赋,所以也要有语言的精彩,你看它有精美的对偶句式,如四字的"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等;五字的"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等;六字的"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等;还有类骈赋四六句式的,如"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以及用连续对偶句式构成的排偶:"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使文句精致而不失气势. 作为一篇文赋,《赤壁赋》又以骈散错落的句式避免了骈赋的呆板,全文各段皆以舒展的散体开头,如"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第一段),"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第二段),"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 "(第三段)"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 "(第四段).然后由散入骈,但其中又不时穿插一些散句,避免了骈句的板结.尤其是苏子答客一段,似骈似散,终如行云流水,莫辨其骈散. 又有不甚严格若隐若现的韵脚,如"七月既望","歌窈窕之章","月出于东山之上""白露横江","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怀,望美人兮天一方"……以及双声叠韵和叠音的修辞手段,如"窈窕","徘徊","浩浩乎","飘飘","渺渺""袅袅"等.这使得文章读起来具有一种音乐的美感. 再看用典.文中大量用典而毫无"隔"的感觉.比如"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典出《诗经·陈风》之《月出》篇."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典出屈赋中的《湘君》,《湘夫人》,《少司命》,这些典故与文章的写景抒情融合得天衣无缝.再如"纵一苇之所如",典出《诗经·卫风·河广》:"谁谓河广 一苇杭之!谁谓宋远 跂予望之!"又说典出佛教中达摩西来一苇渡江的故事."冯虚御风",典出《庄子·逍遥游》的"列子御风而行"."遗世独立",典出汉代诗人李延年的《佳人歌》:"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典出《晋书·许迈传》:"玄自后莫测所终,好道者皆谓之羽化矣.""逝者如斯",典出《论语》"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些典故巧妙地传达了儒道释的思想.最后更不用说直接引用赤壁之战故事和曹操《短歌行》诗句,虽是以讹传讹,却又即景即情,打通古往今来,使文章的思辨获得一种历史悲剧的基调.总结《赤壁赋》的语言特点,大量运用修辞手段而不落痕迹,巧用典故而毫无"隔"意,句式时骈时散,用韵时疏时密,在参差错落之中,见出行文的舒卷自如,声调的和谐优美.故虽是赋体,而终归于散文那种行云流水般的自然. 苏轼在《答谢民师书》中提出好文章的标准:"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又在《文说》中自评其文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面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赤壁赋》正是这样一等好文章.文字虽有自身的审美价值,但更重要的作用是"言以明象",塑造艺术形象.《赤壁赋》的主体画面是"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一江秋水,一叶扁舟,一轮明月,构成了一种典型环境.这种环境又不是纯客观的风景,而是苏子与客心中眼中的意境.第一重境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是一种人间的快乐.第二重境界,"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仿佛来到人间仙境.第三重境界,"客有吹洞萧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由乐极悲来,由客提出人生如幻的命题.这里,又引入曹操"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诗句,使古今江月相沟通,扩大了文章的意境.第四重境界,由苏子解答客的困惑,提出"物我皆无尽"的哲学命题,显示了一种知足常乐,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最后,"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复归于开头的"举酒属客","饮酒乐甚"的狂欢,其实主客的精神都已有了本质的飞跃,"相与枕藉乎舟中",是忘记了空间;"不知东方之既白",是忘记了时间,主客皆进入了"物与我皆无尽也"的最高境界. 文章最忌作者直接议论说理,而《赤壁赋》巧妙地融情,景,理于一炉,似叙似论,亦叙亦论,有一种理趣之美.真如有万斛泉源,随物赋形,成就天下第一等好文章.苏轼《赤壁赋》(见高中语文课本"试验修订本"第三册)中有这样的一段歌词:"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很值得认真玩味,可谓情怀悠远,心愿綦切,物色鲜明,境界空灵,而且造句精整,对仗极工,无一字不当其用,在语言风格上颇有楚辞遗韵. 可是,笔者仔细查了几篇析文,又查了几个注本,发现都没有指出苏文此处既化用古句又自铸新词,而且有的赏析还有曲解之嫌,这不能说不是一个遗憾.不过这也难怪,其中的隐曲藏伏确实难以见出.苏轼谈自己写作体会说:"某平生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宋何wěi《春渚纪闻》)"尽意"是此老作文章的直接目的,有人说"老坡作文,工于命意"(宋范温《潜溪诗眼》),那么"笔力曲折"便相应地是手段途径了.所谓"笔力曲折"无非指文有伏隐,暗藏机杼.苏轼高人之处在于化工巧妙,运作得几无痕迹,令人赞叹. 现将歌词的几处来源陈述如下:
赏析 《前赤壁赋》写于元丰五年(1082)七月,这时苏轼谪居黄州已近四年.作者无辜遇害,长期被贬,郁愤之情,实在难免.但他又能坦然处之,以达观的胸怀寻求精神上的解脱,不被颓唐厌世的消沉情绪所压倒.他在这篇赋中自言愁,而又自解其愁,便反映了这种复杂的心情. 赋主要抒写作者月夜泛舟赤壁的感受,从泛舟而游写到枕舟而卧,利用主客对话的形式提出矛盾、解决矛盾,深微曲折地透露出作者的隐忧,同时也表现了他旷达的人生态度.文中“客人”之悲由三方面的感触产生:一是赤壁一带的江山触发他想到历史上的英雄人物,当年何等英雄,而今安在?何况吾辈渔樵江渚之上!二是由江水无穷想到人生须臾,渺如沧海一粟.三是要摆脱现实处境,渴望能“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却“知不可乎骤得”.赋写“客人”的生悲之因,实为下写苏子的开导之词蓄势.文中苏子的话针对“客人”的感触而发.他从宇宙的变化说到人生的哲理.认为从变化的角度看,天地一刻也不会不变,人生短暂,自然可悲;但从不变的角度看,那就是天地与我同生,万物与我为一,都会无穷无尽.况且天地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如此,人世间的荣辱、得失、忧乐便不足为念了.最后他为“客人”指出出路:到大自然中去寻求精神上的寄托.显然,赋中客人和苏子的话都反映了作者的思想意识.他所谈的人生哲理,有合理的积极的一面,但也含有佛老思想中随遇而安、惟与自然相适的消极因素.因而“客人”的话却很真实地反映了作者内心的痛苦,所以当他把手书的《前赤壁赋》寄给好友钦之时,特地写信叮嘱道:“多难畏事,钦之爱我,必深藏之不出也.” 赋分三层意思展开,一写夜游之乐,二写乐极悲来,三写因悲生悟.情感波折,层层深入.文笔跌宕变化,熔写景、抒情、议论于一炉.景则水月流光,情则哀乐相生,理则物我相适,杂以呜呜箫音,悠悠古事.体物写志,妙在不离眼前景,而议论、见识又不囿于眼前景.情因景发,景以情显,两两相触,缥缈多姿,创造出美妙的神话般的境界.又借景说理、寓理于情,使得赋充满诗情画意,而兼具哲理.作者用清新的散文笔调作赋,中间有骈词、俪句,也用了韵,更多的是散句成分.这种赋称为文赋.《前赤壁赋》除采用赋体传统的主客问答形式外,句式长短不拘,用韵错落有致,语言晓畅明朗,其间有歌词,有对话,抒情、说理自由洒脱,表现力很强.这些都是对赋体写作的一种发展.
第二段,写作者饮酒放歌的欢乐和客人悲凉的箫声。作者饮酒乐极,扣舷而歌,以抒发其思“美人”而不得见的怅惘、失意的胸怀。这里所说的“美人”实际上乃是作者的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这段歌词全是化用《楚辞·少司命》:“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之意,并将上文“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的内容具体化了。由于想望美人而不得见,已流露了失意和哀伤情绪,加之客吹洞箫,依其歌而和之,箫的音调悲凉、幽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嫋嫋,不绝如缕”,竟引得潜藏在沟壑里的蛟龙起舞,使独处在孤舟中的寡妇悲泣。一曲洞箫,凄切婉转,其悲咽低回的音调感人至深,致使作者的感情骤然变化,由欢乐转入悲凉,文章也因之波澜起伏,文气一振。 第三段,写客人对人生短促无常的感叹。此段由赋赤壁的自然景物,转而赋赤壁的历史古迹。主人以“何为其然也”设问,客人以赤壁的历史古迹作答,文理转折自然。但文章并不是直陈其事,而是连用了两个问句。首先以曹操的《短歌行》问道:“此非曹孟德之诗乎?”又以眼前的山川形胜问道:“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两次发问使文章又泛起波澜。接着,追述了曹操破荆州、迫使刘琮投降的往事。当年,浩浩荡荡的曹军从江陵沿江而下,战船千里相连,战旗遮天蔽日。曹操志得意满,趾高气扬,在船头对江饮酒,横槊赋诗,可谓“一世之雄”。如今他在哪里呢?曹操这类英雄人物,也只是显赫一时,何况是自己,因而如今只能感叹自己生命的短暂,羡慕江水的长流不息,希望与神仙相交,与明月同在。但那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才把悲伤愁苦“托遗响于悲风”,通过箫声传达出来。客的回答表现了一种虚无主义思想和消极的人生观,这是苏轼借客人之口流露出自己思想的一个方面。
《前赤壁赋》是苏轼被贬谪黄州(今湖北黄冈)时所作的赋。此赋记叙了作者与朋友们月夜泛舟游赤壁的所见所感,以作者的主观感受为线索,通过主客问答的形式,反映了作者由月夜泛舟的舒畅,到怀古伤今的悲咽,再到精神解脱的达观。 赋中“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写出人在浩渺宇宙间茫然不知所之的感受,而“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又以极精炼的文笔,写出冬日秋江上枯寒荒疏的印象。
主旨:本文先写月夜泛舟大江,饮酒赋诗,诗人沉浸在美好的景物当中而忘怀了世俗的欢乐心情;再写凭吊历史人物的兴亡,感到人生短促,因而跌入现实的苦闷;最后阐发变与不变的哲理,阐述人类和万物同样永久存在,表达了旷达超脱的人生态度。 附: 前赤壁赋 作者:苏轼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萧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嫋嫋,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糜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景物:大的背景是十分广阔的,突出了大与小的对比,以烘托出人的渺小。 客人:先是感慨人生渺小,转瞬即逝,难以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痕迹,所以十分伤感。后来被苏轼说服了。 苏轼:表现出一种豁达的心情,多角度看世界会有不同的感觉的人生哲理,人生即是短暂的也是无穷的。
《前赤壁赋》是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苏轼贬谪黄州(今湖北黄冈)时所作的散文。因后来还写过一篇同题的赋,故称此篇为《前赤壁赋》,十月十五日写的那篇为《后赤壁赋》。
《前赤壁赋》主要抒写作者月夜泛舟赤壁的感受,从泛舟而游写到枕舟而卧,利用主客对话的形式提出矛盾、解决矛盾,深微曲折地透露出作者的隐忧,同时也表现了他旷达的人生态度。文中“客人”之悲由三方面的感触产生:一是赤壁一带的江山触发他想到历史上的英雄人物,当年何等英雄,而今安在?何况吾辈渔樵江渚之上!二是由江水无穷想到人生须臾,渺如沧海一粟。三是要摆脱现实处境,渴望能“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却“知不可乎骤得”。赋写“客人”的生悲之因,实为下写苏子的开导之词蓄势。文中苏子的话针对“客人”的感触而发。他从宇宙的变化说到人生的哲理。认为从变化的角度看,天地一刻也不会不变,人生短暂,自然可悲;但从不变的角度看,那就是天地与我同生,万物与我为一,都会无穷无尽。况且天地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如此,人世间的荣辱、得失、忧乐便不足为念了。最后他为“客人”指出出路:到大自然中去寻求精神上的寄托。显然,赋中客人和苏子的话都反映了作者的思想意识。他所谈的人生哲理,有合理的积极的一面,但也含有佛老思想中随遇而安、惟与自然相适的消极因素。因而“客人”的话却很真实地反映了作者内心的痛苦,所以当他把手书的《前赤壁赋》寄给好友钦之时,特地写信叮嘱道:“多难畏事,钦之爱我,必深藏之不出也。” 赋分三层意思展开,一写夜游之乐,二写乐极悲来,三写因悲生悟。情感波折,层层深入。文笔跌宕变化,熔写景、抒情、议论于一炉。景则水月流光,情则哀乐相生,理则物我相适,杂以呜呜箫音,悠悠古事。体物写志,妙在不离眼前景,而议论、见识又不囿于眼前景。情因景发,景以情显,两两相触,缥缈多姿,创造出美妙的神话般的境界。又借景说理、寓理于情,使得赋充满诗情画意,而兼具哲理。作者用清新的散文笔调作赋,中间有骈词、俪句,也用了韵,更多的是散句成分。这种赋称为文赋。《前赤壁赋》除采用赋体传统的主客问答形式外,句式长短不拘,用韵错落有致,语言晓畅明朗,其间有歌词,有对话,抒情、说理自由洒脱,表现力很强。这些都是对赋体写作的一种发展。
C.文赋 赋是介乎诗歌与散文之间的一种文体,从战国时荀卿的《赋篇》创其名开始,先后出现了巨集篇钜制的汉赋、骈偶讲究的骈文。这篇《前赤壁赋》是韵文,从头至尾换了十二次韵;像汉赋一样,采用主客答问的方式来阐述作者的思想、认识;又似骈赋和律赋,行文之中常使用排比与对偶,具备了"赋"的基本特征,但它又不为"赋 "这种文体所拘泥,多处运用散文笔法,句式有时长短、有时整齐,参差错落,可以称得上是散韵巧妙结合、诗文和谐统一的佳篇,对辞赋体的发展与突破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从整篇观之,你会觉得自已处于一种月光水色的笼罩之中,聆听一个哲人向你阐述人生的道理。文中人只有苏子、客;物有舟、酒、箫,背景则是浩渺的江水,明亮的月光,把我国古代文人能够抒怀吟哦的一切道具、环境都摆了出来,来迎接一段惊人警人之语。 ?? ?? 文中的“客”应该是一个伤心之客,开篇时便在急行的小舟上狂歌,更何况是到了一个仙境般的氛围中?面对的是自己的友人和皎洁的月光、清亮的江水,此时此刻,谁还能掩饰得了心中的不快和对人生的感慨呢?于是客便以箫和歌,奏起心曲,这是非常自然而然的。箫,素来是忧伤的代言人;酒,一向是苦闷的牺牲品。但是,在苏子看来,与客饮酒正在兴头,客却忽起悲曲,似乎不太合拍,但却有深知其中道理,于是“正襟危坐”问客:“何为其然也?” ?? ??终于引出了问题,客人此时吐露心中苦闷便顺理成章,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从客的第一句话来看:“月明星稀,乌雀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客人的思路也是因“月”而开,进而联想到赤壁之役,想到曹孟德。于是我们便知:客人是在伤古惜今。下文提及一代枭雄的英姿,但最后却说:“而今安在哉?”他哀叹人生之短暂,自己之渺小,感叹人生不比江河,做人不似“飞仙”,可望能与江水同存,与明月长终,惋惜人生得到的太少,留给后世的只是空空一番倾诉,使人感到悲观,厌倦了生活,可真的是这样的么? ?? ?? 不!苏大胡子一起旷达乐观的解述征服了“伤心客”。但你却料不到什么是苏东坡高深抽象的理论变得那么直白而易于接受,仍然是水与月,以毒攻毒,客既然伤心因月因水而起,我便仍以月以水来冲刷你的哀愁。苏子的药方便是:月光一剂,水色一剂,苏子之言一剂,且把苏子言溶于月光水色中冲服便可。而今也月光水色俱佳,苏东坡一句妙语便定天下:“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是的,我承认时光一去不返,时事变化不止,但“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月缺月圆,只是形式的变化而已,而其真正的实体却一点也没有变。人生亦是如此,虽然人有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而你的一生也将有其恒久不变的一面。若从其变化一面来看,天地只不过是一瞬间而已,若从不变的一面来看,万物将与我永存,何必去羡慕他们明月江水呢? ?? ?? 单从这一段话来看,我们不难嗅到一股佛家禅语的气息,消极中含有一种积极豁达的人生态度,这也许是苏轼能处世宠辱不惊的原因吧!“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多么潇洒练达的态度!苏轼,真君子,真人也!而在本文中,他又一次劝诫友人: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皆是造物者赋予我们无尽的宝藏,都是我们应该“得”到的。命里无时莫强求,今晚如此美景,实乃上天所赐,取之无尽的,我们要好好享用,莫为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和不能得到的事伤心。人生得意须尽欢,痛饮吧,一起来享受人生之乐吧!于是客“喜而笑”,苏子成功的当了一次“心理医生”。 ?? ?? 及时行乐,在有些场合,有些时候是一剂良药,但这不能成为人一生的处世态度。从古至今,能把这几药用好的除了苏东坡,恐怕没有几人了吧。这不是一种消极避世,而是人的涵养达到最高境界的一种体现。我虽然敬佩屈原的忠心与烈节,却不敢苟同其“自投汨罗”的态度;我虽欣赏太白的豪放与飘逸,却不愿赞美其放纵无度的行乐与狂饮。而东坡居士却做到了两方面的结合,真君子,真人也! ?? ??月光如此柔美,江水如此浩渺,朋友,你不想加一份旷达与超然的哲思进去么吗?
苏轼一直是我比较喜欢的文学家,他的诗词,他的散文,他的书法。他是一位大家。而我现在要谈的是苏轼的经典散文——《前赤壁赋》。这是篇赋,写的是人生,写的是哲学,写的东西包罗万象。在作赋的这个背景,他正是被贬时期,极其抑郁。东坡的不少散文,并不着意写景,而是以阐明哲理,发表议论为主。借题发挥,借景立论的独特风貌贯串于字里行间。《前赤壁赋》就是这种新型游记的一篇代表作。而正是这种风格,让《前赤壁赋》大放光彩。《前赤壁赋》先写景,后面用对话的方式,阐述人生哲学。:“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这影影绰绰表现出苏轼不为重用的叹息。望美人兮天一方。不正是在叹息不被圣上重用么?所以,苏子愀然,发出了“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这样的感慨。是啊,人生在世,只不过几十年,而天长地久,岂不让人无限无奈?然而,苏子用客的回答来表明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我在想,这是多么阔达的心胸,是啊,原本,我们能立于世间便是一种福气,物与我皆无尽也,有什么值得去欣羡的呢?苏轼仕途不顺,风雨飘零,可是他精通儒佛道,懂得各种理学,便如此寄情活下来。这种胸襟正是我们现在依旧需要的。从这篇赋中,也明白生命又极其的短暂。生老病死是人生的一个过程。我们有幸、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演绎着不同的人生。然而我们的时间是有限的,青春就更加的宝贵了。趁着有限的青春去学无穷的知识,这样才无悔自己。我虽然敬佩屈原的忠心与烈节,却不敢苟同其“自投汨罗”的态度;我虽欣赏太白的豪放与飘逸,却不愿赞美其放纵无度的行乐与狂饮。而东坡居士却做到了两方面的结合,真君子,真人也!懂得生活的人把一天当一生珍惜,虚度光阴的人把一生当一天挥霍。《前赤壁赋》中无不彰显着人生哲学,是我们此生收益的理学。
浅谈《前赤壁赋》中苏轼的儒释道互补思想一 文章开篇一段情景交融,既如道家仙境,亦与禅宗自然闲适的审美境界相契合。清风微拂、明月徘徊似有情,在轻纱笼罩的江面上,作者携几位好友放歌纵酒,任小舟随风飘荡。无拘无束,何等惬意。此自由境界真令人有飘飘欲仙之感,禅宗有诗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生好时节。”(《无门关》)此时的苏轼正是在清风明月中暂时摆脱了尘世的喧嚣,陶醉于自然,浑然忘我,飘然欲仙。人本源于自然,佛道两家都向往着自然的真淳。禅宗提倡观照自然、随顺自然、复归自然。“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祖堂集》卷三)在青山绿水中体悟禅悦。“一池荷叶衣无尽,数树松花食有余”(《五灯会元》卷三) “大家颠倒舞春风,惊落杏花飞乱红”(《如净语录》卷上)这是将身心融入于自然、享受自然。道家亦追求返朴归真、天人合一的境界。庄子在《大宗师》中描写理想中的“真人”: “古之真人……翕然而往,翕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苏轼《前赤壁赋》中“纵一苇之所如,……而不知其所止”的笔触与意境同庄子笔下“翕然往来”的境界何其相似! 文章第一段充满了佛道之气,我们仿佛看到作者衣带飘举、乘风而行、遗世独立、陶醉于自然的形象。 二 然而,此时的苏轼并非退隐山林的世外高人,也未达到后期的 “天地境界、宇宙情怀”。 “乌台诗案”令其几乎丧命,被贬黄州任团练副使,但 “不得签署公事”, “不得擅去安置所”,实为闲置,并要 “思过而自新”,几近于流放。写此文时,谪居黄州已有四年,此时的郁愤与苦闷之情可想而知。他游于赤壁的自由是有限的,他的超脱也是暂时的,苦中作乐、悲从中来。因此,在自然美景中,心中块垒隐然作痛。诗言志,故在文章第二段中扣舷而歌,一吐心曲:“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本段中的诗描写了苏轼对往事的回顾及此时的心情。那 “倚歌而和之”的凄凉的箫声,实际上正是苏轼的心声,故能引起他的共鸣。那么,他在哀怨什么?眷恋什么?为何哭泣?又在倾诉什么呢?让我们在苏轼的诗中寻找答案吧。 这首诗显然并非写实,而是言志。 “桂棹兮兰桨”表明自己志洁行芳; “击空明兮溯流光”表明自己绝不随波逐流的品行。早在少年时期,苏轼就确立了儒家立身行事的准则和人生的价值取向。他“奋励有当世志”,在风云变幻的政治斗争中,他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既不“唯荆是师”,也不“唯温是随”。 “砥砺名节,正色立朝,不务雷同以固禄位。”(《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五十七《叔孙通不能致二生》)因此被新旧两党排挤而屡遭打击,但他始终“不改其度”表现了屈原式的执着与节操,“虽九死其犹未悔。”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则表明苏轼 “尊主泽民”的儒家济世思想和壮志难酬的惆怅。诗中的 “美人”应是 “言己思念其君”。事实上,苏轼不仅对宋仁宗的选拔、知遇心存感恩,即使对宋神宗也念念不忘报君恩:变法之初,苏轼强烈反对,神宗并未怪罪,反而亲自召见,表示要考虑他的意见;“乌台诗案”中,神宗也驳斥了一些牵强附会的无理诬陷;被贬黄州之后,神宗多次想起用苏轼,但均被阻挠;后来又准其移居常州之请。神宗有恩于苏轼,苏轼亦铭记在心。因此在听悉神宗逝世的消息后他十分悲痛,在《与王定国书》中写道:“……而今而后,谁复出我于沟渎者。已矣,归耕没齿而已。”可见,诗中“望美人兮天一方”表现了苏轼对君王仍心存幻想,希望有朝一日君王能重新任用他,实现自己济世利民的政治抱负,同时也反映了他被贬时郁郁不得志的惆怅。 在苏轼作《前赤壁赋》的第二年所作的一首《卜算子》中亦反映其心境: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那高洁自赏,不与世俗同流的孤鸿形象正是作者本人的写照。历经磨难,他仍是“拣尽寒枝不肯栖”,也仍是感叹心中“有恨无人省”。面对残酷的现实,苏轼心中的愁思正如不绝如缕的箫声,挥之不去,缠绵无尽。这箫声能“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又怎能不引起作者的共鸣,让“苏子愀然”? 正因儒家济世思想在心中的深厚积淀,当面临严峻事实、壮志难酬时,苏轼也不能完全置之度外,故寄心志于诗中,抒发惆怅失落及企盼之情。 三 全文第三段,是吹箫者的议论、抒怀。龙晦教授在他的论文中说: “杨道士对苏东坡发的这段议论纯是道家思想……”我却不敢苟同。我认为,这一段蕴含了儒释道三种思想,下面试将其分为二个层次来逐一分析。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这一层次提及曹操,对于这位叱咤一时的古人,苏轼是赞赏有加的。他曾将曹操与诸葛亮这两位军事家作对比,认为诸葛亮“言兵不若曹操之多,言地不若曹操广,言战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胜之者,区区一忠信也。”在《前赤壁赋》中,苏轼将曹军所向披靡、浩浩荡荡的气势和曹操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气度写得气势如虹、酣畅淋漓。虽然赤壁一战,曹操是“困于周郎”,但在苏轼的心中,“固一世之雄也!”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苏轼也怀念周瑜,追思他年少有为、雄姿英发。事实上,词中“人道是”三字已点出,苏轼明白“此赤壁”非 “彼赤壁”,在《与范子丰书》中,也对黄州赤壁质疑,但为何在 “水波不兴”与 “惊涛拍岸”的不同环境中,均对两位古人心驰神往?实是借景抒情而已。那么,他抒发的是何种感情?再问,他为何在此时此景中忽然想起曹操?仅仅是《短歌行》中的两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与此景相似而引起联想吗?为何在“水波不兴”的宁静夜晚想起轰轰烈烈的战争场面?这不是破坏如梦如幻的意境吗?让我们看看《短歌行》抒发的是何种思绪吧。“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曹操在赤壁抒发了人生苦短、时光易逝的感叹,充满功业未就的急迫感及求贤若渴的心情。诗中之情与苏轼此时的心情暗合。苏轼也胸怀大志,但壮志难酬;他也感叹时光易逝,但只能“举匏樽以相属”。然而借酒并不能真的消愁,苏轼希望能遇见求贤若渴的贤君,希望能成就功业,这是儒家思想在他心中涌动。因此,对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赞赏、倾慕,不禁“故国神游”。然而毕竟人生苦短,难逃造化之手,故苏轼笔锋一转,宕出一句“而今安在哉?”由对千古英雄的追思转为对人生苦短的感叹。庄子认为,人生是一场大梦。禅宗亦言:“古今凡圣,如幻如梦。”(《五灯会元》卷五)看大江东去,英雄肖小均为土灰。英雄尚且如此,何况苏轼此时“早生华发”却功业未就,因此引出下文感慨:“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英雄人物亦随大江东去,何况吾辈只能混迹渔樵、浪迹江湖借酒消磨光阴,了此余生。苏轼《答李端叔书》载:“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渔樵杂处……”这对于了却尘缘的禅师、道士而言,或是个理想境界,但是对于“只因未报君恩重,清梦时时到玉堂”(《和章七出守湖州》二首)的苏轼而言是痛苦的。“寄蜉蝣于天地”一句将朝生暮死的蜉蝣与永恒的天地对比,发出人生苦短的感叹。庄子在《逍遥游》中载“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与永存的天地相比,人生亦如蜉蝣般短暂。正如《庄子·知北游》所言:“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人类悲之。”这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渺沧海之一粟”则化用《庄子·秋水》中那段透彻而生动的论述,说明个人与宇宙相比是何等的渺小:“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垒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人卒九州,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谷之所生、舟车之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毫末之在于马体乎?”这段话阐明了空间的无限性与具体事物的局限性。亦如《庄子·秋水》中另一句:“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时间永恒而人生如此短暂,空间无限而个人如此渺小,与博大无尽的时空相比,怎能不“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呢?因此,心生幻想,“携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想超越时空、逍遥于宇宙之中,这不正是《庄子·齐物论》中“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于四海之外,生死无变于已,而况利害之端乎”的“至人”形象吗?置世俗于度外,达到物我、天人、主客为一,这是道家思想中的理想境界,也是千百年来许多人孜孜以求而不可实现的梦幻。“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对于人生苦短、壮志难酬、梦幻破灭的现实,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之惆怅、浩叹,苏轼也不例外。在第二层次中,他追古思今,心骛八极、神游万仞、在希冀与现实、理想与挫折的冲撞中,将何去何从?能否释怀? 四 苏轼毕竟是苏轼,他以宏博开放的胸襟,对儒释道精神兼收并蓄、灵活运用,以乐观洒脱的情怀,圆满地回答了困扰了人们千百年的问题,得到解脱。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第一句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就包含了丰富的内涵。水、月是中国古代文人常爱提及的事物,是永恒与自然的象征,引发人们对时空及宇宙人生的思索。“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李白《把酒问月》),“江畔何人 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何待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在儒释道思想中,水与月更被赋予深刻的内涵。禅宗里的水和月象征了对宇宙人生的看法。玄觉禅师云:“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以水月形象证明“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的哲理(《永嘉证道歌》)。道家更是以为“水几于道” “上善若水”(《老子》)孔子与孟子也从水中悟出了人生哲理,《论语·子罕》云:“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指出要“不舍昼夜”地随时代前进。故苏轼会问客人:你真的了解水和月亮的道理吗? 接着苏轼运用了庄子关于万物变与不变的哲理来辩证地阐释天地万物的演化过程。庄子认为“通天下一气耳”(《庄子·知北游》)。“气”是构成天地中一切有形之物的原始材料。事物的形体、生死不过是气之聚散变化的方式。所谓“逝者如斯,盈虚者如彼”指的是万物变化的一面。庄子认为“万物皆化”(《庄子·至乐》),“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庄子·天道》),在(《庄子·秋水》)中有一段较集中的描写:“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盈,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指出宇宙万物处于永恒的变化之中。“未尝往也”与 “卒莫消长也”则指出万物变化的总规律是周而得复始地循环变化的。《庄子·寓言》中说:“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庄子认为,万物由无形之气凝成各种形状的有形物体,而死后又复归为气在天地间运行混合,再形成不同的形状,传承延续,首尾连续如圆环,没有终点,这是自然均平的道理。《庄子·至乐》中甚至有一段文字描述了“几”这种原始的微生物经历了千变万化变成人,而后又返归于“几”的物化历程。这种思想与禅宗的“生死之身,其若循环”一样,是循环论,有其局限性;但“万物齐一”的观点为苏轼接受。苏轼又进一步总结“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而物与我皆无尽也。”这一句不仅思想承袭、连句式也因袭化用了《庄子·德充符》中的文句:“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既然“万物齐一”,人的生命变化也只是万物变化的一环而已,可谓无穷尽。《庄子·知北游》谈到人的生死时说:“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之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之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庄子还认为,人的形体与精神的关系如同薪与火的关系:“指穷于为薪 ,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庄子·养生主》)《大宗师》一文中也提及:“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即:有形骸的变化而无精神的损伤:人的精神可以变易住宅(更换形体)而不灭亡。正可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庄子·齐物论》)。的确,既然天地与我并存,万物与我合为一体,形体会变化而精神不灭,能代代相传,那么,又谈什么寿命长短呢?既然“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至此,苏轼解决了人生不能永恒的烦恼,确立了“气”与 “神”可永存于天地之间的坚定信念。 人生永恒而又短暂,怎样对待人生中的挫折及壮志难酬的苦闷?生命的意义何在?生活的方式应是怎样的?苏轼接着指出,应安时处顺、融入自然、物我两忘。 “且乎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苏轼《庄子·德充符》云:“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隙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这段话指出,人的生死存亡、事业的穷达、德行的高下及种种遭遇都是天命运行的结果,人力不足以左右它的发生。因此不能让这些事扰乱心灵的平和,侵入人的心灵。要使内心世界和谐、宁静、通达而不失愉悦,日夜保持这种状态,不论有何遭遇都保持春和之气,即以平和心待一切。如《庄子·人间世》所言:“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张岱年先生在《中国哲学大纲》中解释道:“到无可奈何的时候,只当安之若命。‘安之若命’的 ‘若’字最有意义,不过是假定为命而已。”这样虽然困境并未解脱,但可以消解精神上的苦闷。“安时处顺,哀乐不能入。”(庄子·《养生主》)禅宗亦云:“大丈夫磊磊落落,当用处把定,立处皆真,顺风使帆,上下水皆可。”苏轼正得益于此。在外界环境不可改变的情况下,苏轼确是襟怀坦荡、“不以好恶内伤其身”。他在《秋阳赋》中曾写道:“日行于天,南北异宜。赫然而炎非其虐,穆然而温非其慈。且今之温者,昔人炎者也。云何以夏为盾而以冬为衰乎?吾侪小人,轻悦易喜。彼冬夏之畏爱,乃群狙之三四。自今知之,可以无感。居不墐户,出不仰笠,暑不言病,以无忘秋阳之德。”他以秋阳为喻,强调了人要乐天知命、顺其自然。 苏轼忘怀得失,转而寄情山水,他认为在世间万事万物中, “清风明月本无主”, “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无穷无尽的自然宝藏。禅宗云: “一切声皆佛声,一切色皆佛色”, “风为耳之食也,色为目之食也”。孟子亦云: “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嗅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那么亦尽情享受自然赋与人类的无尽宝藏吧。苏轼在《与范子丰书》中曾戏将江山风月与人工景物相比:“……问范子丰新第园地,与此孰胜?所不如者,上无两税及助役钱耳。”何等风趣不羁! 至此,苏轼已豁然解脱。他将人生的意义提高到宇宙本体的高度,与天地万物游而不傲睨现实,树立起通达的人生观。任性逍遥,随缘放旷,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可谓:“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庄子·齐物论》)无怪乎,“客喜而笑,……不知东方之既白。” 五 苏轼游赤壁,是以赤壁为依托和激发点反思人生、审视历史、参悟天地。他以人生一瞬为念,以历史无言、贤愚同灰为憾,以放浪江湖、狭促人生为恨而上下求索,但并不同白居易一般哀叹“同是天涯沦落人”,“江州司马青衫湿”。而是上溯物我之同一,率自然之情、合无为之道,尽享天地之藏、造物之化,可见其心胸何等豁达、乐观。在黄州期间苏轼形成了儒释道互补的思想及“君子如水,随物赋形”的行为准则。 一方面,儒家思想根植于苏轼内心, “兼济天下”, “有益于世”,是其一生的终极追求。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即使谪居黄州,亦言“虽废弃未敢忘为国家虑也。”(《与滕达道书》)在逆境中,他在政治上无能为力,便将精力倾注于文学和学术研究上。谪黄五年,他创作诗、词、文近500篇,书信200余封,尤其是编撰成了《易传》与《论语说》两部艺术著作。自云“不觉有益于今,必有觉于后,决不碌碌无为与草木同腐”。何等铿锵有力! 另一方面,当备受打击,生活、事业均不如意时,佛家与道家思想便成为苏轼调适心理、修身养性的支点。他与高僧道人相交往,理佛学道,并以独特的思维方式对道家“道本无为”、 “万物齐一”和佛家 “万法平等”、 “四大皆空”等易于导向消极的思想赋予积极的意义,寻得精神上的自由与超脱。他曾洒脱地写道:“临皋亭下不数十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临皋闲题》)1075年,苏轼任密州太守时,面对“曾杯酒之不设,揽草木以诳口。对案颦蹙,举箸噎呕”的困境,他“听然而笑曰:‘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为贫?何者为富?何者为美?何者为陋?……较丰约于梦寐,卒同归于一朽。吾方以杞为粮,以菊为糗。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甚至在生活困苦、“身耕妻蚕”时,还以诙谐的笔调给友人去信讲述了老妻以青蒿治牛疮的趣事,“言此发公千里一笑也。”(《与章子厚》)真是苦中作乐、怡然自得。这不能不说得益于佛道思想的影响。苏轼在谪黄其间的许多作品亦呈现潇洒空灵之气、旷达疏朗。《承天寺夜游》恬淡自然,被誉为“仙笔”。《答言上人》亦自称:“雪斋清境,发于梦想。此间但有荒山大江、修竹古木。每饮村酒醉后,曳杖放脚不知远近,亦旷然天真,与武林旧游,未见议优劣也。”其心境洒脱飘逸,风致翩翩。作于元丰五年的《定风波》更集中体现了作者的开阔胸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好一个“也无风雨也无晴”。 更可贵的是,他学道参禅却不痴迷。他曾笑语好论禅的陈述古: “公之所谈,譬之饮食龙肉也,而仆之所学,猪肉也。猪之与龙则有间矣,然公终日说龙肉,不如仆之食猪肉,实美而真饱也。”他清醒地认识到:“学佛老者,本期于静而达。静似懒,达似放,学者或未至其所期,而先得所似,不为无害。”(《答毕仲举》)以此自诫诫人。他躬耕东坡的《东坡八首》既无陶渊明的道家气,也无王摩诘的入禅味,而是清新爽朗,别具情趣。 由此可见,苏轼参禅悟道,并非为自度度人,亦非为尊佛佞佛,而是追求实用,借佛家与道家的思维方式,祛除儒家思想中庸俗僵化的一面,对现实人生进行多层次、多方位的思考。因此他欣赏陶潜,却并未消弭自我、归隐山林;他参禅理佛,却并不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他追慕屈原,却不投江自沉、以死抗争。他撷取各家精华,弃其糟粕,奉儒而不迂执,好道而不厌世,参禅而不虚佞。如《雪堂记》所言,他不做专嗜佛道的“散人”,也不做囿于传统世俗观念“趑趄于利害之道”的“拘人”,而是 “君子如水,随物赋形”,构建起超越而又执著的自由人格。他那顺不骄、逆而安的人生态度与乐观洒脱、超逸旷达的襟怀为后世所景仰,堪为典范。亦当属“千古风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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