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细雪》中,谷崎塑造出了受传统文化影响较深的关西妇女的形象。《细雪》是以莳冈四姐妹中的老三雪子找婆家为主要线索而展开的。大姐鹤子终日为生计操劳,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老二幸子与雪子、妙子的关系最好,为雪子、妙子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但在鹤子和幸子身上,那种古典美的因素还是不太明显;只有雪子才是作家所着力描写的日本古典式美人的典型。在她身上,凝聚着作家全部的美学理想。雪子受传统教育的影响较深,在日常生活中讲究礼仪秩序,而且勤劳肯干,具有东方传统妇女的一切美德。不过在她身上,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落后的因素。比如在婚姻上,她虽有一定的主见,拒绝了大姐夫辰雄为她选好的那门亲事,然而她始终没有理脱门第观念的影响。像对板仓和妙子的恋爱,因门第不当,她一直持反对态度。相反,她却赞同不可能给妙子带来幸福,但门当户对的纨绔子弟奥沺启与妙子结合。而她头脑中似乎还残留着男女授受不亲的风俗,因而使自己的亲事接二连三地告吹,差点贻误终生。更重要的是,她无一技之长,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将来肯定是要靠丈夫供养的,因而不可避免地处于从属、依附的地位,最终虽勉强地嫁了出去,但从结尾的描写可以看出,她未能获得所期望的幸福。小妹妙子可以说是与雪子相映生辉的另一种女性典型。她接受的是现代思想的教育,家道的衰落使她过早地体会到了人世的沧桑,对世事的艰辛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因而在考虑问题时,极少受陈旧观念的约束。她20岁时就与官家子弟奥沺启恋爱并双双私奔,因而轰动一时。其后,当地看清奥沺的浪荡子弟的真面目之后,又不顾社会舆论的压力和本家组妹们的反对,与冒死救她的奥沺商店的前学徒、摄影师板仓恋爱。板仓因病死后,她又采取反常的手段,以怀孕相要挟,迫使家庭同意她与酒吧招待三好的婚姻,奥沺启也不得不与她分手。她的大胆与心计由此可见一班。而她之所以敢于如此,就因为她有自己的职业。经济上能够独立,不再受家庭的牵绊,也没有必要依赖任何人。这一点正是她与雪子的最大区别之处,也是她可以得到幸福的重要条件。 作品中,任何—个细心的读者可能都会注意到一点,那就是关于姐妹们的年轻,她们的外貌远远年轻于她们的实际年龄。在小说中,作者不下10余次不厌其烦地反复诉说着姐妹们看起来是多么的年轻和美丽,津津乐道于她们的年轻和美丽给周围的人带来的惊诧,他执着地要把四姐妹年轻美好的印象留给读者,也留给自己。虽然看起来如此年轻,但岁月的流逝却无法改变,每年赏花时那淡淡的忧伤,也许正是对时光流逝的感叹和无奈。小说最后一次明确提到姐妹们的年龄是幸子37岁、雪子33岁、妙子29岁,而31岁也是姐妹们思恋的母亲去世的年龄。在幸子最后记忆中的母亲比她和姐姐要格外的美丽、清雅,虽然是肺病,却肌肤洁白、充满光泽,直到临终依然保持着一种娇艳的美,如同露珠静静地消逝。小说中对母亲临终场面的描写,让人联想起《源氏物语》中紫姬的死。幸子姐妹的悲伤中,又有一种对美的逝去的惋惜之情,可以说是超脱了个人情感的一种伴随着音乐快感般的悲伤。 四姐妹对于异性的感觉,同四季的流转十分合拍,舒缓自然地发展着。这正是这一作品的特长。跟季节的转换一样,她们的感情和生活也逐渐地变化。实际上,自然的变迁同人类生活、情感的变化是不可能互相影响的。但谷崎在描写姐妹们的生活时,这种关联却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即使读者在阅读时没有注意到,《细雪》也确实生动地展现了日本的风土和生活特色,细细想来便能体会到这一点。在日本的现代小说中,《细雪》这种悠然舒缓地叙述故事的节奏是非常富于特色的。这种缓慢的节拍,同登场人物的心理活动相重叠,便营造出了一个特异的世界。要说这一特色从何而来,我认为是来自谷崎曾经翻译为现代日语的《源氏物语》。晚年的光源氏住在六条院,将庭院划分为春夏秋冬四部分,根据妻妾们的性格分别让她们住在不同的庭院里。只要想想这一场景,就能明白《细雪》从中所受的影响。《细雪》赋予了每一个女性以近代的个性。同时,为了形成四季推移式的有条不紊的韵律,作者安排她们作为大阪船场富裕家庭的女儿出场,这是十分必要的。因此作品并不是为了描写资本家的生活才创作的。小说充分地写出了四姐妹的性格差异与她们不同命运的紧密联系,同时也写出了与自然密不可分的关系。谷崎润一郎充分运用了日本四季感的文学传统,在对风花雪月的吟咏中,插入人物细腻的心理活动,收到了极好的艺术效果。作家还用四季的手法在自然景物的描写中插入和歌、俳句,并把人的精神活动揉于其中,将人物复杂隐微的心理淋漓尽致地刻画出来,从而形成了作家缠绵悱恻、独特的美学风格,再加上古典式的人物和他们的活动,构成了一个绝妙的古典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