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女生伍继红,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最后流落到赣北山区,沦为赤贫之家六子之母的新闻,曾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记者近日获悉,泰州也有一个与伍继红境况相似的名校生。
他,16岁就考入哈尔滨工业大学(以下简称哈工大),从大三开始,因痴迷数学放松了对专业的学习,最终没能拿到毕业证书。回家后的他,继续沉迷于他的“数学研究”,一干又是20多年。最终,他选择了放弃。既无一技之长,又干不了体力活,如今的他仅靠政府每个月400元的低保收入维持生活。
他,就是哈尔滨工业大学8095班的刘汉清,现蜗居在泰州兴化戴南镇双沐村五组一幢屋顶见光的三间农舍里。端午小长假后,记者走近刘汉清,探寻“天才少年”沦为“低保户”的悲怆故事。
刘汉清就居住在这破旧的房子里。
眼前的他生活潦倒
“一个月400元足够了”
端午小长假后的一个上午,记者一行沿宁靖盐高速“戴南”出口下,向东约4公里,就到了刘汉清所在的双沐村。
由于刘汉清没有手机,不知道他的家到底在哪,记者一行向双沐村村部求助。热情的村会计宋银丰甘当向导,领我们前往。穿过几条或宽或窄的巷子,宋银丰在一院落门前停住了,“这就是刘汉清的家。”
说是院落的门,倒不如说是两垒砖块中间留的一个过道,过道两侧各立着一根木头,上方再横着一根木头,这便成了“门”。走进院落的门,记者看到的是一幢旧式的三间瓦房。从东厢房窗户上面破碎塑料薄膜,可以看出这幢房子年代的久远。堂屋门大敞着, 鞋子、破旧的衣服、各种瓶瓶罐罐……里面堆满了杂物,让人无处立足。东厢房房顶有几处透着亮光。
“刘汉清!刘汉清!”宋银丰喊了半天,都没有发现人。等待十多分钟后,不死心的宋银丰,再次进屋寻找,这次,他在东厢房床上发现了正在睡觉的刘汉清。
记者眼前的刘汉清,皮肤白皙,脑门很大,鼻梁上方架一副近视眼镜。刘汉清说,目前他一个人住在这所房子里,爸爸妈妈老了,住在他弟弟的房子里。在厨房里,记者看到,两口铁锅里,一口锅里放着一只粽子,一只鸡蛋,另一口里有少许稀饭。刘汉清说,这是母亲给他留的。“她煮什么,我吃什么。我吃得不多。”
刘汉清没有工作,又不能干农活,一直没有结婚,无儿无女,每天吃安定才能睡眠。几年前,政府给其办理了低保,每月能领取400元的生活补助。“一个月400元生活补助能养活自己吗?”“我花不了什么钱,一个月400元足够了。”刘汉清的回答出乎记者所料。
曾经的他意气风发
16岁走进哈工大一篇文章让他迷上数学
1980年,16岁的刘汉清以分的优异成绩,被哈工大建筑材料系热处理专业录取。在当时很多人眼里,少年的他就是一个“天才”,聪明无比,进入哈工大学习后,前途不可限量。记者获悉,哈工大隶属于工业和信息化部,是首批进入国家“211工程”和“985工程”建设的大学之一。我国航天领域很多顶端人才都出自哈工大。
大学前两年,刘汉清成绩优秀,深受老师好评。之所以迷上数学,刘汉清说,是受了徐迟的报告文学作品《哥德巴赫猜想》的影响。《哥德巴赫猜想》发表于1979年,轰动了全国。当时,刘汉清正在准备高考,并没有对此过多关注。直到大三时的一天,他才在学校图书馆里无意中读到了这篇文章。这时候,全社会的“陈景润热”已经退了。或许是冥冥中的一种安排吧,命运向他开启了“另一扇门”,有数学天赋的他,因为这篇文章一头扎进了“数论”的海洋,并确定自己的研究方向:质数在自然数中的分布。刘汉清越“啃”越觉得其中奥妙无穷、趣味无穷,并立志“要比陈景润做得更好”。
对“数学的研究”,刘汉清达到痴迷的程度。他回忆,最疯狂时,他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吃饭都觉得浪费时间,每天只睡两个小时。与此对应的是,他对热处理专业越来越不感兴趣,只醉心于他的“数学世界”。系主任以及辅导员发现后, 找他谈话,让他立足于本专业的学习。实在要研究数学,也要先拿到毕业证书。但老师们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到大四时,因多门功课“挂科”无法毕业。因“热爱学习”而无法拿到毕业证,这种情况在当时的哈工大甚至全国高校中都是少见的。哈工大从爱护学生的角度给了他一年的时间。然而,这一年,刘汉清仍在研究他的“数论”。“那时,就像中了邪一样。”刘汉清说。
拿不到毕业证书,刘汉清便享受不到国家“包分配工作”的待遇。而他的同学们很多被分配进了航天工业部或其下属企业。
1985年,刘汉清当农民的父亲,用当初送儿子上大学挑行李的那根扁担,从哈尔滨挑回了儿子的行李。
疯狂“追数”20多年
没人认可精神焦虑
回到家乡的刘汉清让家人大失所望。乡邻们都认为他疯了。刘汉清的一位高中同学,当年在戴南做教师,他向记者回忆了刘汉清肄业回家后的情景。
“大约是1987年吧,也是一个上午,我听说了他的情况,走了七里路,来到他们村,找到他的家。当时,他也是在睡觉。见到他时,我几乎认不出他了:长发披肩,胡子拉碴。靠近床头的是一口米缸,米缸上面是木头做的盖子,盖子上面是数学书,诗集,稿纸。那时,他二十多岁,也许是对未来充满信心吧,他对自己的选择不仅不后悔,甚至有些自傲。我记得当时他向我引用苏格拉底的名言:未经思考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之后,我多次去他家中看望,也常请他到自己家中小住。他也把长发剪了,收拾整齐了。他认为我是能够理解他的,也常常向我说起为啥这样偏执。他说,‘数论’真的有魔力,投入进去你就能感受到一种大美,让你欲罢不能。我虽然领略不到大美,虽然为他可惜,但说实在的,对他的执着,我确实充满敬意。”
两年后的一天,刘汉清告诉他的这位同学,他的研究已经有了初步成果。“他当时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该拿这成果咋办呢?当时美国已经有了因特网,我想到一位在美国工作的同学,请他将刘汉清的论文公布在网络上,希望能有国外行家评判。不久,一名挪威数学家有了反馈,对论文第三页提出一点疑问,刘汉清做了解答,又请美国同学翻译过去。但此后就没有了下文。”
为了验证刘汉清的研究成果,刘汉清的这位同学决心帮助他找国内最顶尖的数学权威做鉴定。几经辗转,最终找到了如今已是中科院院士的潘承彪。潘院士多年从事数论研究,与其兄潘承洞合著的《哥德巴赫猜想》,被认为是国际上有关这个猜想的论述最全面最完整的一本专著。当时,潘承彪是北大数学系的客座教授。潘教授审阅了刘汉清的论文,一个月后给了回复。“我记得潘教授信的大意是,第五页上有个论点未经证明,接下去的论证没有意义。意即不需再往下看了。但刘汉清认为,未经证明并非不能证明,只是他没有证明。”
他的心声
没有工作,没有结婚,不能干农活
“过两年再思考来时路”
刘汉清今年53岁。从他爱上“数论”至今,30多年就这样过去了。这些年来,他的足迹几乎没有出过他的村庄。没有工作,不能干农活,没有结婚,无儿无女。十年前,刘汉清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每天要服用大量的安定才能入睡。也是从那时起,他放弃了“ 数论”研究。
“这些年来,没想过找个工作?”记者的问题让刘汉清有些为难。他说,几年前,有单位的负责人到过他家,让他去工作。“后来,那个人没有再来,我也没有去。” 刘汉清的那位同学告诉记者,大约在二十年前,他们曾帮刘汉清找过一个热处理车间技术员的工作。“那时,他还在研究数论,大约一个月不到,就回来了,说工厂噪声大,需上夜班,而他习惯了夜里搞研究。”37年,时光将一个天才少年变成了今天的低保户。在与记者交流时,刘汉清提及班上某同学,“十年前,他就是航天总公司一个司的司长,说不定,现在已是部级了。”“对于走过的路,你思考过吗?”采访结束时,记者婉转地问。过了一会儿,刘汉清慢慢地说:“没有思考过,现在也不想思考,等过两年再好好想想吧。”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睛望着门外,像一个“思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