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倘若我叫喊,可以从天使的序列中听见我? ——里尔克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度过这个夜晚,S访村的最后一间小屋就要被拆了。这一夜,废墟间小屋中,人们无限茫然。这不是第一次被抛弃,也将不会是最后一次。清晨,人们仓促离开村庄,没有人知道今夜将落脚何处?但谁也不会离开北京城。二个月后。人们又在北京城中一个卑微的角落,有了自己新的世界和新的S访村。这是一家老访户开的一家出租店。老郝是店主,S访33年。她的S访案由,今天看来,匪夷所思,但她坚定不移。女儿出生在第一次来北京的S访路上。今年33岁,老郝为女儿取名京生。关于这个村庄的故事可以编成一千零一夜。毫无疑问,这是一群偏执的人,做着一桩看似偏执的事。为此,他们痛苦,哀号,付以青春,甚或生命。他们所有的坚持都是为了有一天可以打赢官司幸福回乡,但他们被一张无形的网,网在了异乡。我看到他们与自我理解的胜利之间无法逾越的距离,我看到他们为了逼近这段距离所贲发的人性的冲突与分裂。在漫长的时光之中,在大都市滚滚红尘的骄横侵掠之下,他们怯弱的背负着难以排解的委屈和期望,在皇城根下一个卑微的村庄中苦度时光。我理解他们期待、无奈、痛楚、愤懑甚至绝望的复杂情感;我惊叹于他们在困境中的勇气和力量;我悲哀于他们中的大多数胸无点墨却捍卫成通晓宪法的艰辛和酸楚;我敬佩他们历尽人生冷漠和残酷之后依然牢牢坚守质朴与善良;我也痛恨他们粗砺的言词中流露的短视与懦弱、他们在苦难无法得到消解后蔓延的偏激与固执,他们在穷途之中选择方式的莽撞和自戕。他们总是满怀期待的问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我哑口无言。我从未曾遭遇过他们人生中的荒唐与离奇,艰涩与无望。我既无保护他们的气概也无拯救他们的力度,我没法回答。他们总是觉得我一个女孩单身闯入他们的世界需要更大的勇气,他们的目光充满感激和呵护。我羞愧无比。我常常希望能劝慰他们能离开那个村庄,回到自己的家乡。可是当他们泪流满面的哭喊着回不去的那一刻,我痛苦地怀疑,自己的劝慰是否损伤他们用全部的身心,以牺牲生活品质、尊严、家乡甚至生命为代价建筑起来的异乡堡垒,尽管它是那么的卑微。作为一个纪录片工作者,我并不是仅仅想将这个村庄里的苦难和泪水,不公或者荒谬纪录进我的影像来博取怜悯然后激发呐喊。我也并非猎奇,来勾勒一个被大多数人遗忘或者从来不曾知道的,那个世界的万姿千态来供自我或者他人饭后的谈资。我以为,作为一名纪录片工作者,如果因为故事因为情节而爱上这个村庄的不幸,那么纪录将失去全部意义,我宁愿选择放弃。 在上访村,我被迫接纳强大的命运经盘嘲弄出的人生故事。村庄让我看到,生活中永远不能解释出来的尖锐的冲突,以及人们迫切需要理解和解释它的热烈的愿望。远非他们出发时一场简单的司法错误所能解释。我看到,生存困境,如同一张巨网,人们身不由己的被卷入。一旦进入,无法前行也无法后退。出发的动因被肢解,出发的方向渐渐迷失。人们无奈跟随生活错综的冲突,作出一次又一次永远无从解释的选择。如此循环,如此往复,直至被送往一个畸形的村庄。这种窘境,我既熟悉也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