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自嘲的人实际上是一种非常自信、非常明智的人。王力平说得很精辟:“痛快淋漓地揭破或是调侃别人身上的疮疤,那其实是一种冷嘲亦或热讽。真正的幽默来自于主体的反躬自嘲。自嘲的前提是自醒,是对自我人生中的荒诞与荒谬的洞悉与俯瞰,阿Q式的‘精神胜利’是不可望其项背的,而自醒的前提是人的主体意识的觉醒,没有人的觉醒就没有幽默的口才。”人称“补白大师”的郑逸梅先生在《龙门阵》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自暴其丑》的文章,尽情“嘲讽”了自己的种种“缺陷”、“缺点”,不愧是“笑谈自己”的集大成。年届耄耋的郑老先生写道:我今年93岁,两鬓早斑,顶发全白,所谓“皓首匹夫”是无可否认的。加之牙齿脱落,没有镶装,深恐镶装了不舒服,未免多此一举,索性任其自然,好在我的食欲并不旺盛,能吃的吃一些,不能吃的也就算了,这岂不是成了“无耻(齿)之徒”吗?老伴周寿梅,逝世已越十多年,鳏居惯了,反觉得不闻勃然交滴之声,一室寂静,悠然自得。但《书经》有那么一句话:“独夫,纣。”是指“无道之君”而言。我是无妇之夫,单独生活,那“独夫”之加,也不得不接受。我患有冠心病,时发时愈,所谓“坏良心”,我是自打自招的。且老年人,骨头中减少了钙的成分,当然体重较轻一些,那又属于“轻骨头”了。我每天早餐,进粥一碗,佐餐的是玫瑰腐乳,所谓“生活腐化”我是实行了的。又老年人的进食,每以蔬菜为宜,可是我适得其反,午饭喜啖红烧肉,古人说“肉食者鄙”,我又是一个“鄙夫”。我执教鞭一辈子,中学、大学、女学教过数十所,但一方面教书,一方面参加社会的文艺活动,兼为各刊物写稿,一些朋友和我开玩笑,说我“不务正业”。我除写作外,什么都是低能,家中机械化的新颖用具,我都不解如何施用,必须儿媳为我启闭,因自号“拙鸠”。“拙鸠”也就是“笨伯”的别称。性情带些迂执,大有“迂夫子”之概,复自取一号“大迂居士”。“老而不死是为贼”,我年届耄耋,当然是十足地道的“老子”,“贼”的名目又是推卸不掉的。又是提倡新文化的,对于民初崇尚辞藻,写些哀感顽艳的小说,经常在字里行间出现“卅六鸳鸯同命鸟,一双蝴蝶可怜虫”的成句,在旧报上有所撰述的,一股脑儿斥为“鸳鸯蝴蝶派”,更称之为“文丐”、“文妖”、“文娼”,竭尽泼妇骂街之能事。我在这时已东涂西抹,也就未幸免带进这个圈子,“丐”、“妖”、“娼”多少有些份儿了。这就是郑逸梅老先生的《自暴其丑》一文,在文中他将自己固有的以及他人强加的所有缺点、缺陷,都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让人们在读文的同时也得到了幽默与会心的笑。笑谈自己的缺点、缺陷或不足之处,就如郑逸梅先生写《自暴其丑》那样,使人觉得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并非圣贤,这样人与人之间的鸿沟才能迅速被填平,从而由内心产生一种备至的亲切感。另外,由于率先说出自己的过失、不足,别人就容易从中“观”照自己,从而更崇敬你的为人,而不会像一些人担心的那样,生怕说出了自己的缺点、缺陷,会引起别人的反感,会被人瞧不起。用自嘲的话语,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欠缺,更有利于相互之间的沟通,使别人和自己心心相印,跨越了心与心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