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清朝人,国学家、文学评论家。他著有《人间词话》等文学评论。也工于诗词。一生坎坷,最后于未名湖自尽。其对唐宋五代词的审美独特见解和评论对后世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另外还有对《红楼梦》的评论。
内容提要王国维的意境论与境界说不能混为一谈:论述意境的文献是《人间词乙稿序》,而境界说则出自《人间词话》;意境可以分解为意、境、观三要素,而境界则主要指真情或心灵境界,无法分解;意境论受西方理论影响的痕迹较明显,而境界说则体现了回归中国传统诗学的倾向。关键词意境论;观;心灵境界;境界说王国维的境界说对于20世纪中国文艺境界论有着重大影响,但一般论著又大都将王国维的意境论与境界说混同,并过多地用西方美学理论来分析境界说。我们这里希望进行一些正本清源的工作。一、意境论在王国维的有关论著中,出现过“境界”、“意境”、“境”三个近似的概念。其实,王国维的意境论与境界说区别颇大,《人间词乙稿序》所体现的理论是意境论,而《人间词话》的观点则是境界说。其意境论主要流露出西方式的分析推理倾向,所以我们称之为“意境论”;而其境界说则主要体现了中国传统诗话、词话的特色,重在直觉感悟和经验描述,所以我们称之为“境界说”。在《人间词话》发表以前,王国维曾发表过《人间词》。其中《人间词甲稿》收入作者1905年以来所填词共61阕,1906年发表于《教育世界》杂志第123号上;《人间词乙稿》收入甲稿以后所填43阕词,1907年发表于《教育世界》第161号上。两稿均有署名为“山阴樊志厚”的小序,被分别称为《人间词甲稿序》、《人间词乙稿序》。赵万里认为,此二序均为王国维自撰而假托樊志厚。王国维的意境论最为集中地表达在《人间词乙稿序》中。这篇不足千字的短文,“意境”一词就出现了16次之多,而将“意”与“境”二者分开来讲的又达6处,而“境界”一词则根本没有出现。因此,这是一篇名副其实的“意境”论而不是什么“境界”说。我们将“意”、“境”分开来讲的文字抄录如下: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原夫文学之所以有意境者,以其能观也。出于观我者,意余于境。而出于观物者,境多于意。然非物无以见我,而观我之时,又自有我在。故二者常互相错综,能有所偏重,而不能有所偏废也。文学之工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夫古今人词之以意胜者,莫若欧阳公。以境胜者,莫若秦少游。至意境两浑,则惟太白、后主、正中数人足以当之。静安之词,大抵意深于欧,而境次于秦。至其合作,如《甲稿·浣溪沙》之“天末同云”、《蝶恋花》之“昨夜梦中”、《乙稿·蝶恋花》之“百尺朱楼”等阕,皆意境两忘,物我一体。[1]以上两段话中,“意”与“境”首先是相并列的两种文学要素,王国维不仅多次将它们分开来讲,而且还使用“意、境两浑”、“意、境两忘”这样的表达方式,足以说明二者不可轻易混同。而“意境”则是这两种要素组合形成的一种结果。这种论述方式给我们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王国维之所以在这里选用意境一词,原因在于意境这个词能够分解为“意”与“境”两种要素。这两种要素可以对应于王国维1904年发表的《文学小言》中所说的“文学之二原质”。《文学小言》第四则指出:“文学中有二原质焉:曰景,曰情。前者以描写自然及人生之事实为主,后者则吾人对此种事实之精神的态度也。故前者客观的,后者主观的也;前者知识的,后者感情的也。……要之,文学者,不外知识与感情交代之结果而已。苟无锐敏之知识与深邃之感情者,不足与于文学之事。”[1]这里所说的“景”、“情”,王国维又分别称为“知识”与“感情”。我们认为,《人间词乙稿序》中的“境”与《文学小言》中的“景”相近,而“意”则和“情”、“感情”相近。王国维既然将文学的原质区分为二,那么这二者又如何统一起来呢?我们注重到,无论是《文学小言》还是《人间词乙稿序》,王国维都提到一个“观”字,并且王国维明确地说文学之所以有意境,是因为它“能观”。因此,在王国维的意境论中,实际上涉及到意、境、观三个方面。在这个三元结构中,“观”的意义最为重要,它是意境产生的基础。所以,准确理解“观”的思想渊源及其在意境形成过程中的功能,就成为准确把握王国维意境论的必要前提。概括地说,“观”的含义可从中西两种思想传统来了解。从西方美学角度来说,王国维曾经花了很大功夫研究康德、叔本华的哲学和美学,并完全接受了二人审美无利害的观点,将审美与人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认为,现实人生只有借助美和艺术,才能从生活痛苦中超脱出来,因为只有美是“不与吾人之利害相关系”的,只有美和艺术才能“使吾人超然于利害之外”。他的《叔本华之哲学及其教育学说》一文写道:此利害之念,竟无时或息欤?吾人于此桎梏之世界中,竟不获一时救济欤?曰:有。唯美之为物,不与吾人之利害相关系,而吾人观美时,亦不知有一己之利害。何则?美之对象,非非凡之物,而此物之种类之形式,又观之之我,非非凡之我,而纯粹无欲之我也。[2]这里出现的“观美”、“观之”,都是对于美的对象的欣赏,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审美。王国维非凡强调,进行审美的人,不同于日常生活中的人,而是一个“纯粹无欲”的人,只有“纯粹无欲”的人,才能观照到“物之种类之形式”,也就是叔本华所说的事物的“理念”。王国维《古雅之在美学上之位置》一文还说:^美之性质,一言以蔽之曰:可爱玩而不可利用者是已。虽物之美者,有时亦足供吾人之利用,但人之视为美时,决不计及其可利用之点。其性质如是,故其价值亦存于美之自身,而不存乎其外。[2]这说明,美、美感、审美活动的突出特点是超功利性,就是对生活欲望的超脱,从而使人超脱人间痛苦。人在审美静观中处于一种物我两忘、情景交融的无差别状态,物、我对立关系的消失,意味着生活欲望的消失和对人间痛苦的超脱。在中国古代思想中,“观”的观念产生很早,《易经》中就有“观卦”,《老子》曾言“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3]理学家邵雍有《观物》内外篇,提出“以物观物、以我观物”等说法。所有这些命题,其底蕴大都不外乎《老子》所言“涤除玄鉴”,即涤除人的各种欲望以观大道。关于这一点,我们下文还要具体讨论。总之,王国维的意境论是一个包含三种要素的三元结构,简单地用“情景交融”来理解其意境论,必然产生偏差。而这种偏差在20世纪文艺意境论研究中屡见不鲜。而一个人能观与否,又取决于他的心灵境界。所以“观”某种程度上就是心灵境界的同义词。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意境和境界才具有内在联系。王国维稍后提出的境界说作为“探本”之论,所突出的正是诗人的心灵境界。换言之,王国维《人间词话》标举的境界说,无非是对前此意境论之基元的“观”的突出强调。二、境界说我们上文曾经提出,王国维的境界说主要体现在1908年发表的《人间词话》之中。由于相关版本的复杂性,有些学者混淆了《人间词话》与其附录的关系,误将《人间词话》所附的《人间词乙稿序》认作《人间词话》的内容,从而为混淆王国维的意境论与境界说提供了文献上的方便。我们首先看一下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的概念使用情况。与《人间词乙稿序》高密度地使用“意境”一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人间词话》126则中只有一次使用了意境,并且,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说明,这个“意境”的含义近于“情感”等,而不可能分解为“意”与“境”两要素。出现意境的第42则这样说道: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1]这一则评姜夔词,意境是与“格调”对举的,我们可以据此来分析意境的含义。紧接着这一则的第53则在批评姜词时说:“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1]在这句评语中,“格”与“情”是对举的;假如说“格”指“格调”,那么,“情”就指“意境”。这在中国古代文论中可以找到佐证,如郑板桥所说:“一丘一壑之经营,小草小花之渲染,亦有难处;大起造、大挥写,亦有易处,要在人之意境何如耳。”[4]意境指人的情感和思想的深度。在《人间词话》中,大量出现的是“境界”和“境”两个概念。据笔者统计,境界共出现22次,境出现23次,并且完全可以肯定,“境”就是“境界”的略语。如第6则写道:“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1]第26则提出“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下面就分别说“第一境”、“第二境”、“第三境”。[1]假如我们将《人间词话》中出现的境字都视为境界的略语来统计的话,那么,境界一词的出现总数将多达45次。十分明显的是,《人间词话》所使用的核心概念是境界。要准确理解王国维境界说的含义,我们有必要结合他《人间词话》以外的论著。王国维最初用到境界的是《红楼梦评论》这篇闻名论文,在那里,境界共出现了2次,指的是为人所感受的“世界”或小说作品所描绘的艺术世界。《清真先生遗事》的一段较长文字,非常明确地将境界区分为二,一为“常人之境”,一为“诗人之境”。这些,都为我们理解《人间词话》的境界说提供了参照。《人间词话》有“手稿本”与发表的“通行本”之别。将二者进行对比就会发现,手稿本与通行本文字出入并不大,但二者次序完全不同。手稿本125则排列比较随意,难以寻绎出什么头绪;但发表的64则却不同,其理论线索颇为可寻。可以肯定的是,王国维在发表《人间词话》时,对各则的次序经过比较专心的排列。一般说来,发表本64则的前9则所标明的是王国维的评词标准,但这1—9则在手稿本中分别为第31、32、33、36、37、35、46、48、79则,调整的幅度相当大。我们先来看第1则: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1]细致看来,这一则实际上包括了三层意思。“词以境界为最上”所要解决的是“词应该怎么样”这一问题,也就是关于词的理想,王国维提出词应该把境界作为最高要求;第二层意思所解决的是“有了境界会怎么样”的问题,王国维认为词有境界自然会形成“高格”,自然会有“名句”;第三层意思则提出五代、北宋词之所以绝妙无比,正在于有境界。要理解王国维这些提法的含义,必须了解王国维论词的时代背景,也就是说,首先要弄清王国维为什么把境界作为词的最高要求。关于王国维的词论背景,已经有学者从词史的角度进行过说明。如王镇坤曾指出:“夫考先生之严屏南宋者,实有其苦心在。词自明代中衰,以至清而复兴。清初朱、厉倡浙派,重清虚骚雅而崇姜、张。嘉庆时张皋文立常州派,以有寄托尊词体而崇碧山。晚清王半塘、朱古微诸老,则又倡学梦窗,推为极则。有清一代,词风盖为南宋所笼罩,卒之学姜、张者流于浮滑,学梦窗者流于晦涩。晚近风气注重声律,反以意境为次要,往往堆垛故实,装点字面,几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先生目击其弊,于是倡境界之说以廓清之。《人间词话》乃对症发药之论也。”[5]这一段话尽管也混同了意境与境界,但它从清代词史的角度,说明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乃是一部“对症发药之论”,非常清楚地指明了《人间词话》标举境界的历史原因。从这里的论述中我们可以断定,境界是与“声律”、“故实”、“字面”相对立的,它只能是作者的感情。联系王国维的其他论述可知,王国维强调文学作品要有真情,反对过分讲究格律雕琢辞藻,还不满“深文罗织”式地发掘作品的“微言大义”。从时代的角度说,王国维最为推崇的是北宋词,经常批评的则是南宋词。假如我们在研究过程中忽视了王国维所对之“症”而空谈理论,非凡是像时下的一些论著,过分地用西方美学理论来发挥引申,势必愈骛愈远。这是我们理解王国维境界说的基本前提。以此为背景再来考察《人间词话》第1则,那么其含义就十分明朗,它绝不是空发议论,空谈理论;也就是说,它并不试图回答“什么是境界”这个问题,而是直接提出“词应该怎么样”,“词有境界会怎么样”,并以五代北宋词为例来说明这一论断。从思维方式的角度看,它不同于《人间词乙稿序》的意境要素分析方式,而是与中国古代大量的诗话、词话一样,进行直观的经验描述。并且,“境界”的含义在此并非传统诗论中的“情景交融”式的意境,而是接近于王国维所评姜夔词中“有格无情”的“情”,王国维在其它地方又称为“真情”。在回答了“词应该怎么样”、“词有境界会怎么样”两个问题之后,紧接着的第2、3、4、5等四则所写的则是“境界有什么样的形态、种类”。关于境界的形态、种类,王国维有两种区分方法,一种侧重从境界的构成材料的角度来讲。第2则与第5则分别从“自然”与“理想”的关系将境界划分为“造境”与“写境”两种:造境是理想派诗人创造的虚构境界,写境是写实派诗人创造的与自然现实相似的境界。这一区分实际上是在讲文学与自然人生的关系。对于境界形态的另外一种区分侧重从物、我关系的角度来谈,这主要是《人间词话》第3、4两则的内容: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1]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美丽,一宏壮也。[1]从词源上来看,“以我观物”与“以物观物”都是宋代理学家邵雍的话。邵雍的著作《观物篇》解释过什么是“观物”:“夫所以谓之观物者,非以目观之也。非观之以目,而观之以心也。非观之以心,而观之以理也。”[6]这说明,“观物”并不是对于外物的观察了解,不是感性地反映外物,也不是理性对于外部事物的分析综合或抽象。其实质是指人对于身在其中的整个世界的态度和觉解,是人基于一定的精神境界观照事物、看待事物的态度。总之,观物不是西方熟悉论意义上的“熟悉”,而是在一定精神境界上对于事物本性的审美式把握。正因为如此,精神境界的层次决定了观物所见的层次:“以目观物,见物之形;以心观物,见物之情;以理观物,见物之性。”[6]古代理学家追求的都是通过心灵境界的提升而达到“以理观物,见物之性”的最高层次。所以邵雍又说:“以物观物,性也;以我观物,情也。性公而明,情偏于暗。”[6]可见,“以物观物”也就是“以理观物”。从唐代李翱的“复性”说开始,理学家们都将“性”视为高于“情”的境界而重性轻情,邵雍的观物论也不例外。那么,如何达到以物观物的境界呢?古代哲学所提供的途径是“破我”而“无我”,也就是把一己“小我”提升为与天地合一的“大我”。《庄子·齐物论》所谓“吾丧我”,《庄子·逍遥游》所谓“至人无己”是最早的理论,佛学论述破除“我执”的言论更是不胜枚举。“无我”一词在唐代以后颇为流行,如孟浩然有“会理知无我,观空厌有形”[7]的诗句。王国维之前刘熙载《艺概》曾以“无我”之说论艺,如说司马迁文章“其秘要则在于无我,而以万物为我也”。[8]王国维“有我”、“无我”说显然脱胎于上述言论。他所举的陶渊明的诗句,所表达的正是“纵浪大化中”的天人合一境界,其底蕴与中国美学传统为近。同时,王国维认为多数诗人只能创造“有我之境”,只有杰出的诗人才能创造“无我之境”。这表明他更推重“无我之境”,倾心于中国传统文化所追求的与天地合一的“大我”境界。因此,尽管这两条的内容与《人间词乙稿序》的意境结构论极其接近,我们也不宜夸大西方美学理论的影响。在论述境界的特征时,王国维表现出更加明显的传统倾向。《人间词话》第6则说:“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1]这则词话的第一句是对境界的解释,这一解释与佛学的境界论完全一致:境界既指景物这样的“外境”,也指第六识“意识”的对象——人的喜怒哀乐这样的“内境”。令人玩味的是第二句话。既然已经明确解释了境界的涵义,为什么又说“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呢?这表明王国维对于景物和人的感情都有两种区分:一般的景物与“真景物”,一般的喜怒哀乐与“真感情”。“真”成为理解问题的关键。在中国古代文论中,真主要指一种与天相合的境界,如《庄子》说:“真者,精诚之至也”。[9]庄子所说的“真人”与“至人”、“圣人”都是与道合一之人,是老子所说“返朴归真”、具有“赤子之心”的人。因此,这种意义上的“真”与一般的真实、熟悉论意义上的“真理”都不同,它主要是指合乎天性的性情之真。王国维对此多有论述,如《人间词话》第16则指出“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1]李后主生于深宫之中,阅世很浅,作为一国之主是缺陷,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作为词人则是其优点。《人间词话》第17则甚至以他为例说“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1]第18则词话又指出:“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1]宋道君皇帝被金人俘虏后作《燕山亭》词,只不过慨叹自己的遭遇,没有深刻的思想内涵,远不如具有同样遭遇的李后主,词中所写感情上升到全人类的普遍感情。王国维又在第15则中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1]“眼界大”与“感慨深”也就是“大境界”。因此,尽管第8则也说过“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1]的话,似乎不在乎境界的“大小”,但实际上王国维所看重的无疑是像李后主词那样的“大境界”。所以,词话第51条又称赞,像“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长河落日圆”、“夜深千帐灯”这样的境界为“千古壮观”。[1]从心灵境界的角度说,“真”就是“真我”。王国维在研究沈石田、恽南田的《二田画记》一文中,提出了“真我者得之于天,不以境遇易”[1]的说法,表明其有关“真”的看法与“无我”的看法是一致的,都有中国古代老庄哲学的影子。与“真”相关的是自然。自然可以视为真的另外一种讲法,也是指天性的自然流露。词话第52条极力称赏“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的纳兰性德词“真切”,为“北宋以来”的唯一者,[1]于此也可见出中国传统审美理想的流露。由此可见,王国维主要从创作主体的角度指出了文艺境界产生的根源,认为诗人的人生境界是诗词境界的基础。《人间词话》中曾经明确地将自己的境界说与古代诗论联系在一起。第9条首先引用了严沧浪的“盛唐诸公,唯在爱好”一段话,然后这样写道:^然沧浪所谓“爱好”,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1]词话的删稿第13条又说:“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1]这两条词话表明,王国维自觉地将自己的境界说与古代的“气质”、“爱好”、“神韵”三种观点进行比较,认为只有自己的境界说才是“探本”之论,只有境界才是文艺作品之“本”,而其它三种则都是“末”。应该承认,中国古代文论中的气质说、爱好说,都是对于诗人主体特性的研究,只不过这二种说法无法将诗人超越常人的心灵境界突显出来,而神韵说则侧重于作品的接受效果,并非对于诗人主体特性的研究。凡此种种,使王国维觉得它们都不如直接提出境界,更能够明确地揭示文艺活动的根本条件:艺术家的心灵境界。这与王国维的诗学观念是紧密相连的。在《屈子文学之精神》一文中,王国维认为“诗歌者,感情的产物也”,其中想象的条件也必须“有肫挚之感情,为之素地”;[1]《文学小言》则提出:“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之文学者,殆未之有也。”[1]所谓“肫挚之感情”、“高尚伟大之人格”,都是心灵境界的别称。《此君轩记》一文则以“岁寒三友”之一的竹为例,指出竹子的“超世之致,与不可屈之节,与君子为近”。[1]所以,具有竹子之致、之节的古代君子,“其观物也,见夫类是者而乐焉,其创物也,达夫如是者而后慊焉”。[1]画家画竹并非对于竹子的一般描绘、镜子式地反映,而是将“彼独有见于其原,而直以其胸中潇洒之致,劲直之气,一寄之于画,其所写者,即其所观;其所观者,即其所畜者也。物我无间,而道艺为一,与天冥合,而不知其所以然”。[1]在这里,物与我是一体的,根本不存在熟悉与被熟悉、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画家所画的是其“所观”者而不是客观存在的竹子,其“所观者”又是其“所畜者”,也就是画家自己的心灵境界。因此,画家画竹时所画的并非竹子,而是画家自己的心灵境界,此之谓“写意”。王国维在这里提及的“物我无间,而道艺为一”、“与天冥合,而不知其所以然”两句话,集中体现了庄子哲学的巨大影响。由此可见,王国维的境界说所强调的并非什么“情景交融”,而是与情、景二要素相对的“观”,亦即心灵境界;文艺作品的境界只不过是诗人心灵境界的物态化,是艺术家对于心灵境界的一种肯定方式。将境界混同于意境表明:20世纪的美学与文学理论已经淡忘了中国传统文化注重心灵境界的特点。
王国维是一代国学大师。他的自杀现在还是个谜,他的自杀让人感到非常遗憾。
王国维(1877—1927),字伯隅,自号静安,又号观堂,浙江海宁人。父亲王乃誉是一商人。4岁丧母,父亲经常出门经商,对子女教育严格,养成王国维孤僻的性格。他两次到杭州参加乡试,未中,便倾向新学。甲午战争后,到上海,为《时务报》当书记校对,同时,用业余时间入罗振玉办的东文学社,从日本藤田丰八等学习日文及理化等课程。上虞罗振玉看到王国维扇面上所写咏史诗,赞赏其才学,在经济上帮助他,留他在东文书社当庶务。王誓事罗振玉并终生依庇于罗。1901年王曾赴日留学,次年因病回国。1903年任南通师范学堂教员,1904年任江苏师范学堂教员,讲授心理学、伦理学及社会学。1906年,罗振玉调京,在学部做官,王随之入京,次年在学部总务司行走,任学部图书馆编译。他对叔本华、康德、尼采哲学颇有兴趣,在《教育世界》发表过一批哲学论文,介绍德国哲学,又从事词和戏曲的研究。1908年《人间词话》问世,1912年《宋元戏曲考》问世。 辛亥革命后,罗振玉、王国维逃到日本居住。罗对王讲:现在世变很激烈,士欲可为,舍返经信古未由也。王听了罗的劝告,便尽弃前学,专治经史。他运用罗振玉的大云书库所藏经史、古器物、甲骨文、流沙坠简等,经过研究写出一批学术论文。1916年他回到上海,应哈同之聘,为《学术丛编》杂志编辑,后又任包圣明智大学教授。他仍从事甲骨文和古史考证,和沈曾植等研讨学术,关系密切。1923年他召为南书房行走,为已废的清室皇帝溥仪当先生。1924年冯玉祥将溥仪驱逐出故宫,王国维认为是“大辱”,想自杀,经家人严密监视未遂。1925年,他到清华学校研究院任教,从事古代西北地理和蒙古史的研究工作。1927年4、5月,北伐军进抵河南,北洋军阀即将崩溃,革命形势空前高涨,王国维于6月2日写就遗书,说:“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便投颐和园内昆明湖自杀,结束了他遗老的生活。 综观王国维的学术活动,先是研究哲学,继而转向研究文学,再而转向研究史学,以史学的研究贡献最大。 哲学 王国维研究哲学,先是读康德的书:《纯粹理性批判》,书很深奥,难以悉解。他便又读叔本华的书:《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深受叔本华的影响。 王国维写了《汗德像赞》、《叔本华之哲学及教育学说》、《叔本华和尼采》、《书叔本华遗传说后》、《释理》等论文,全面介绍了康德、叔本华、尼采的哲学思想。王国维深受叔本华思想的影响,哲学、美学、教育、宗教、法律、政治各方面的阐述都运用了叔本华的思想。他认为哲学和艺术是探求精神上永恒的真理,人生哲学就是探求揭示人生即痛苦这一真理以及其解脱之道。美学是感发人的情绪,洗涤人的精神,揭示人生的真义,使人超然物外,忘记利害关系,获得精神上的慰藉,求得暂时的解脱的功效。他写了《古雅之在美学上之位置》、《文学小言》等文,是发挥叔本华美学思想的名篇。他又写了《红楼梦评论》一文,分析曹雪芹创作的小说《红楼梦》的悲剧意义。他运用叔本华的美学思想分析《红楼梦》一书的基本精神是展示了生活之欲造成的巨大苦痛,从而走上了解脱之路。“洞观宇宙人生之本质”,“遂悟宇宙人生之真相”,这一观一悟,写出了彻头彻尾的悲剧,具有典型的美学价值。王国维对《红楼梦》的研究,独具慧眼,第一次道出了小说的内在含义,推倒了封建文人视《红楼梦》为“诲淫”之作的偏见,也批评了“索引派”繁琐的历史考证的研究方法,将《红楼梦》推举为中国古代文学的伟大作品,肯定了它的悲剧意义和美学价值。 王国维研究哲学产生了疲惫的心态。他曾在《自序》中述说道:“余疲于哲学有日矣;哲学上之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余知真理,而余又爱其谬误。伟大的形而上学,高严的伦理学,与纯粹之美学,此吾人所酷嗜也。然求其可信者,则宁在知识论上之实证论,伦理学上之快乐论,与美学上之经验论。知其可信而不可爱,觉其可爱而不能信,此近二三年中最大之烦闷。”① 当时西方传入中国的哲学有两大潮流:一是英国的实证主义,如洛克、休谟、斯宾塞等,即严复所宣传的一套实证论、经验论思想。另一是德国的哲学,如康德、叔本华、尼采的思想,是先验论、唯心论思想体系。王国维一方面偏爱康德、叔本华、尼采的哲学,但是,他也曾批评过这些哲学可爱而不可信,他曾说叔本华:“悟叔氏之说,半出于其主观的气质,而无关于客观的知识。”②另一方面,他也曾受过实证论思想的熏陶,曾学过逻辑学、数学、化学、物理学,这些学问培养了他科学的研究方法,但是,他又不满于科学、实证,而认为还需要探讨人生的道路、真理。这便是他认为“可信而不可爱”。于是,他在可爱与可信之间徘徊,思想常处于矛盾之中。 辛亥革命后,他到日本,便弃文而从史的研究。在历史的研究中,西方实证主义的科学研究方法又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史学 王国维是著名的历史学家,他属于考古派。陈寅恪对他的学术成就曾有过描述:“其学术的内容及治学方法,殆可举三目以概括之者。一曰取地下之实物与地上之遗文互相释证;凡属于考古学及上古史之作,如《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及《鬼方、昆夷、狁考》等是也。二曰取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互相补正;凡属于辽、金、元史事及边疆地理之作,如《萌古考》及《元朝秘史之主因亦儿坚考》等是也。三曰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凡属于文艺批评及小说戏曲之作,如《红楼梦评论》及《宋元戏曲考》、《唐宋大曲考》等是也。”①陈寅恪对王国维史学研究的治学领域和治学方法有明确、清晰的说明。 第一,王国维的甲骨文研究。甲骨文晚清始发现,最早是王懿荣,后来刘鹗刊印《铁云藏龟》,继之,孙治让和罗振玉对甲骨文字进行研究。而将甲骨学由文字学演进到史学的第一人,则推王国维。他撰写了《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续考》、《殷周制度论》、《殷虚卜辞中所见地名考》、《殷礼徵文》以及《古史新证》等,他将地下的材料甲骨文同纸上的材料中国历史古籍对比来研究,用卜辞补正了书本记载的错误,而且进一步对殷周的政治制度作了探讨,得出崭新的结论,他的考证方法极为缜密,因而,论断堪称精审。他自己称这种考证方法为“二重证据法”,即以地下的材料与纸上的材料相比较以考证古史的真象。这种考证方法既继承了乾嘉学派的考据传统,又运用了西方实证主义的科学考证方法,使两者有机地结合起来,在古史研究上开辟了新的领域,创造了新的方法,取得了巨大的成就。郭沫若曾赞颂说:“王国维……遗留给我们的是他的知识的产品,那好像一座崔巍的楼阁,在几千年来的旧学的城垒上,灿然放出了一段异样的光辉。”① 晚清康有为提出“六经皆伪”,后来史学界发展为疑古派,对古史抱怀疑态度。章太炎是古文经学家,精通语言文字音韵学,但是,他又不相信甲骨文,认为甲骨文不是真的,因此,他对这种研究甲骨文进而研究历史的方法持否定态度。王国维与疑古派不同,他认为古代传说仍有史学研究的价值,态度比较审慎。他又不同于乾嘉学派,乾嘉学派是经学家,他们研究语言文字学是为了通经,而王国维研究语言文字学,其基本出发点在于考史。而章太炎是过分相信书本知识,连青铜器上的金文,龟甲上的卜辞都一概否定其价值,不过是治学中的一种保守思想而已。 第二,西北地理和蒙古史的研究。王国维对西北地理和蒙古地区古代各游牧民族的历史进行广泛的研究,他利用汉晋木简、敦煌文献、碑文以及外国人的著述,加以比较、校勘、考证,写出了有重大贡献的论文。如他写的《流沙坠简序》,便是利用魏晋木简考证西域著名古城楼兰的位置及其兴废的论文。他写的《鬼方、昆夷、狁考》便利用了先秦两汉的文献,同时也利用了钟鼎彝器铭文的不少材料,经过比较、分析,而得出精辟的见解和论断。他写的《高昌宁朔将军曲斌造寺碑跋》、《九姓回鹘可汗碑跋》、《书虞道园高昌王世勋碑后》、《唐贤力芯伽公主墓志跋》等文章,从碑文、墓志铭文考证蒙古地区古代游牧部族突厥、回鹘族的历史。他写的《蒙古考》(原名《辽金时蒙古考》),是研究成吉思汗1206年建国以前蒙古诸部落历史的重要论著。他写的《元朝秘史之主因亦儿坚考》考订主因亦儿坚即是纠军,搞清了金代后期纠军的情况和事迹。他还写了《鞑靼考》、《黑车子室事考》等文。他的研究方法是勤读宋、辽、金、元等汉文史籍,又参考钱大昕、徐松、张穆、何秋涛、洪钧、李文田、屠寄、丁谦、沈曾植、柯劭忞等学者的专著,还引用《蒙文元朝秘史》、拉施特《史集》、《马可·波罗行记》,以及对日本学者那珂通世等著作进行比较、校勘、证订,然后,得出精湛的论断。 第三,宋元戏曲史的研究。王国维1907年任学部图书馆编译时便从事中国古典戏曲研究,陆续写出了《曲录》、《戏曲考源》、《录鬼簿校注》、《优语录》、《唐宋大曲考》、《录曲余谈》、《古剧脚色考》7种专著。东渡日本后,1912年完成了《宋元戏曲考》。这批著作是富有创造性的研究成果,给戏曲研究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道路。因为,历来人们对小说和戏曲认为是民间的俗文学,“庸人乐于染指,壮夫薄而不为”①。研究的人寥寥无几。王国维采用的是西方学术研究科学的严密的方法,先做分析考证,后做综合论述。上述前7种便是分析型的考证,后一种属于综合型的巨著。他在著述时又运用了西方先进的戏剧理论和美学理论,“观其会通,窥其奥窔者。”②在历史的考察方面,他总结说:“我国戏剧,汉魏以来,与百戏合,至唐而分为歌舞戏及滑稽戏二种;宋时滑稽戏尤盛,又渐借歌舞以缘饰故事;于是向之歌舞戏,不以歌舞为主,而以故事为主,至元杂剧出而体制遂定。南戏出而变化更多,于是我国始有纯粹之戏曲”③。他的这段总结,是依据一种论断,即“戏曲者,谓以歌舞演故事也”④,“必合言语、动作、歌唱,以演一故事,而后戏剧之意始全”⑤。用这一原则考察中国古典戏曲形成、演变、发展过程,描绘出清晰的途径和线索。在艺术审美方面,他说:“元剧最佳之处,不在其思想结构,而在其文章。其文章之妙,亦一言以蔽之,曰:有意境而已矣。何以谓之有意境?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古诗词之佳处,无不如是。”①他运用这种审美标准对戏曲的语言的艺术特点和审美价值作了具体的分析和发挥。人们一致共认《宋元戏曲考》是近代古典戏曲研究的“开山之作”。 综上所述,王国维史学研究的最大贡献,便是将物质与经籍,证成一片。从晚清到民国初年,发现了大量物质的材料,如一、殷契甲骨文字;二、敦煌塞上及西域各地之简牍(亦称流沙坠简);三、敦煌千佛洞之六朝唐人所书卷轴;四、内阁大库之书籍档案;五、中国境内之古外族遗文(如西夏文、蒙文等)。这些新的发现的地下材料,王国维学贯中西,用毕生精力对之加以研究考证,取得了巨大的研究成果。他虚心好学,治学态度缜密而严格,结识了国内外许多学者,如法国汉学家伯希和、沙畹博士,日本著名学者藤田丰八、内藤虎次郎、狩野直喜、富田谦藏,以及中国著名学者罗振玉、沈曾植、柯劭忞等,同他们交流研究成果,探讨切磋学问,颇受其启导和鼓励。王国维的学术成就又使他在国际、国内的学术界得到了极高的声誉。 文学 王国维在1908年发表《人间词话》,是文艺批评类著作。他利用了传统的诗话形式,而论及的内容达到近代美学理论的高度,是“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的作品。他在《人间词话》中标举了“境界说”。境,中国古代文艺评论家也运用过这些词语,如宋朝严羽的“兴趣”、清朝王士桢的“神韵”、袁枚的“性灵”诸说,但都是就风格、技巧而言,王国维则提到美学的本质论高度。他说:“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①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有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②这是总论,对五代北宋的词评价很高,其标准即有境界。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③ 境不仅指景物,也是心的感情,景与情构成文学的两个基本原素,而这两者又是互相联系的,这是客观与主观对立统一的关系。 在这一美学理论的指导下,王国维提出了四个关系。 第一是“自然”与“理想”的关系。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④ 诗有写实派和理想派,写实派是将客观事物真实地描写出来,理想派是着重于虚构、主观的想象,而虚构、主观的想象又以生活现实为其基础。因此,大诗人所造的境,必合乎自然,又邻于理想。合乎自然,是诗人对审美对象观照、反映的感受,将景物真实地描绘出来,有如诗中的“赋”,直书其事。而邻于理想,是诗人总是用自己的理想去取舍生活、剪裁生活,引譬连类,因物喻志,有如诗中的“比”、“兴”,触物以起情,索物以托情,表达诗人的一种思想感情。王国维的意思是大诗人造境、写境,难以区分,最高的境界是能反映物景以及人生(感情)的本质,而且,景情互相融合,达到浑为一体,这是最高的境界。他举了元朝马致远的《天净沙》小令:“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评价为“纯是天籁”①,又评为“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妙境。”②这首散曲前3句18个字综合了9种事物,勾画出秋天萧瑟凄凉的傍晚景象,烘托出一个远离家乡的旅行者来。马致远的写作技巧是极高明的,真达到了“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③的境界。另外,王国维对苏轼《水龙吟》咏杨花评价极高。这首词的起句是“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末尾几句是“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王国维评:“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④诗人苏轼,对杨花描绘成似花非花,全神凝注,笔借“风”“雨”,一气流转,把杨花当作容器,装进去主观的想象,显露出对人生的理念,格调更为高雅。这里“我”融入了景物之中了,与物景处在有意无意之间,因此,读咏此词,有一唱三叹,寻味无穷的感觉和效果。 王国维要求观照景物能体现某种景物内在的本性,即“神理”,达到“真景物”,“理念”的真;在体现人生的感情时能反映人的内在本性的真,达到真感情,创造出独特的艺术画面,诗人“忧生”、“忧世”的理想与感情自然渗透在作品之中。自然与理想,写境与造境,写实派与理想派,合而言之,都应当达到这种境界,便是美。 第二是“入”与“出”的关系。 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① 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② 诗人对于宇宙和人生,要观察、体会、了解、领悟,便要“入乎其内”,到生活中去。人人都能观察,但是,常人之眼与诗人之眼不相同,常人之眼有时看不到,看不透,或看到了说不出来,没有提炼的能力。诗人之眼则不同,他能静观,能观照,能突破自身狭隘的眼光,能出乎其外,站得更高,“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他能排斥私欲、功利等障碍,能将客体的本性体察、领悟出来,这就是诗人天才的“内美”,具有这种崇高的人格和素质,才能出,故能观。同时,待物化的艺术境界,即在审美主体(作家)蕴藏形成的第二自然、第二人生和第二之我需要用艺术形式、手法表现出来,这种表现在于审美主体驾驭艺术形式、艺术手法的能力,这种能力有高有低,这便决定作者在“出乎其外”时能否高致。因为作者心中的意象是观物、观情的辩证统一,达到最高的境界,有时稍纵即逝,是须臾之物,需用不朽的文字表达出来。所以作者既要超以象外,轻视外物,能以奴仆命风月,又要重视外物,情景相融为一体,能与花鸟共忧乐。王国维评论说:“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其堪分北宋人颉颃者,唯一幼安耳。”③这里所讲的格、情、气、韵是格调、性情、音韵、气象,四者能烘托出“境界”。因此,境界包括敏锐的观察能力,深邃的感情,能反映出鲜明生动的形象。王国维举周邦彦的《苏幕遮》咏荷的词,其中“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园,一一风荷举”。评说:“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①另外,他举冯延己的《南乡子》咏草的词,其中有“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他评说:“‘细雨湿流光’五字,皆能摄春草之魂若也。”②这两幅图画,通过语言、色彩、线条充分表现了荷和青草的内在的本质力量,能得荷之神理,摄春草之魂,同时,也反映了诗人的心境,这便是善入善出的典型例句。 第三是“渐悟”与“顿悟”的关系。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③ 这是《人间词话》的一段名言,王国维用晏殊、柳永、辛弃疾三首词的断句,描绘了作词的艰苦历程。同时,他又引申到成大事业、大学问方面去。这三个境界是作为诗人在艺术创作过程中的修养和锻炼的问题。审美主体(作者)对人和物的审美把握,形成待物化的意识客体,第二自然、第二人生以及第二之我,再将此用艺术形式表现为意识性的客体(作品),其间有一个渐悟到顿悟的过程。第一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西风凋碧树”,是一种烦躁的心情,诗人要观物,首先要摆脱现实的种种纷扰,破除一切我执,包括苦乐、毁誉、利害、得失,挣脱一切个人的私念,达到胸中洞然无物,才能达到观物之微。“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时,便入定,能去体会物之内在本质的美了。第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对审美客体的审美把握,审美主体(作者)有一种择一的、固执的、终身无悔的精神,在探索着事物的美。这种美必须将事物个别的、外在的、偶然的东西跨越过去,得出普遍性的、内在的、必然的一种理念,用审美的把握塑造出美的意象,诗人在此境界的心情是平静、纯净、自然的,寻求一种自然的乐趣。一方面,这种寻求是艰辛的,使人憔悴和消瘦,同时,另一方面,这种寻求又是使作者的感情得到升华,达到完美的意境,虽然“衣带渐宽”,又是值得的,殉身无悔的。第三种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里说的是顿悟。经过第一阶段,第二阶段的苦苦寻求,作者能用最明快的语言,将事物玲珑剔透的表达出来,浑如天成。这时作者的心情达到了无欲、无念、无喜、无忧的境界,获得了智慧。“众里寻他千百度”,表达了“慧”的寻求的艰辛,“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表达了智慧的顿悟。诗人在艰苦的寻求中,豁然开朗,灵感顿生,妙语连珠,境显现得光辉耀人,情表达得沁人心脾,这是极不容易获得的一种境界。在第三种境界,诗人也从自己创作的诗作中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达到了精神上的愉悦。 王国维最喜欢南唐后主李煜的词,誉为“神秀”①,他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②李煜的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重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乌夜啼》)“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浪淘沙》)“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这些词都是千古绝唱。李煜表达的感情,具有一颗“赤子之心”,度越了个人身世的局限,抒发的是一种人类普遍的感情,他摆脱了个人意志、欲望、利害关系,“自由”地进入审美静观,能深窥人类和事物的内在本性,把自己强烈的主观的感情和这种客观的“静观”交织在一起,达到了人的感情和景物融合为一,他又能用具有高度概括性的比喻和形象的语言,把这种感情真实具体地描绘出来,完成抒情诗人的自我心理形象的塑造,因此,最能打动读者的心灵,引起共鸣。他的词最足以说明诗人确实经历了诗的三种境界,达到了最高的智慧顿悟境界。王国维评价说:“后主之词,可真所谓血书者也。……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①。李煜确有其过人的哀乐,将自己的生命和词的创作融合在一起,词具有灵慧之气。 第四是“隔”与“不隔”的关系。 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② 王国维强调诗词要自然、真实,真事物,真感情,形象鲜明、生动,是客体事物的写照,是人类的一面镜子,生动地再现自然与人生,反映了美的本质。作品问世,读者读时,心中有感受,便是对物化的意识性客体(作品)在头脑中重现艺术境界。这种重现又有读者自己的生活经验、艺术经验、时代精神渗透其中,而主要的取决于艺术作品境界的深浅、有无、大小,物化的程度高低等等。王国维的所谓“不隔”,就是能真实地表达感情、形象生动地描绘景物,不多用典故,“不使隶事之物”,“不用粉饰之字”,“忌用替代词”,排斥“游词”。他对姜夔(白石)的词评价不高,主要缺点便在于“隔”。造成隔的原因,一是姜白石词中用典太多,读者读时不易理解,再是词中“雅”的程度过高,“仙”的韵趣过重,而人情味相对地减弱了,读者不能直接感受到其境界,因此,王国维评论说:“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①王国维不喜欢吴文英的词,对吴评论很低,说吴的词缺点在于“隔”。又贬谪其词“肤浅”,“枯槁”,其人“才分有限”。词虽然五光十色,不乏美丽的辞藻,但是总是嫌“假”,没有真情实意。有人评吴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王国维也取吴文英词中一语加以评价,说:“映梦窗凌乱碧”②,其意相同。 综上所述,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虽然仍用传统诗话形式表现出来,比较简单扼要,但是,它有着许多精彩的见解,蕴有深厚的、丰富的美学理论作为基础。他的意境说,把中国传统诗话中的格调、神韵、气象、兴趣诸说,提到了西方美学理论的高度加以分析,形成了中国评论诗词的美学原则和美学理论。他探讨了作者与自然,作者与作品,作品与读者在审美范畴的种种关系,要求格调要高,写出真景物、真感情,崇尚自然,要在“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③,这种理论纠正了晚清渐西词派和常州词派的弊病,比专讲婉柔或专讲豪放更要全面。虽然,他的美学理论体系是唯心主义的,对人生有着悲观色彩,具体论断亦不一定都准确,但是,他的美学理论对封建主义儒家文学理论专讲“文以载道”的思想是一种突破。此前,梁启超、黄遵宪致力于“诗界革命”,偏重于内容带有政治色彩,而对于诗中美的境界的艺术塑造探讨很少。近代讲美学是从王国维开始的。而且,王国维的美学思想也贯穿到评论小说、戏剧、美术等领域,具有普遍性。因此,他的美学思想、文艺批评是有历史贡献的,有重要的思想启蒙意义。 王国维的诗词数量不多,诗有192首,词有115首。后来他便致力于历史学研究。他的词是颇有功力的,他自己也很自负,樊志厚评为“真能以意境胜”,“皆意境两忘、物我一体”①。举例来说: 昨夜梦中多少恨,细马香车,两两行相近。对面似怜人瘦损,众中不惜搴帷问。陌上轻雷听隐辚。梦里难从,觉后那堪讯。蜡泪窗前堆一寸,人间只有相思分!(《蝶恋花》)② 百尺朱楼临大道,楼外轻雷,不间昏和晓。独倚栏干人窈窕,闲中数尽行人小。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是伤流潦。(《蝶恋花》)③ 天末同云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江湖寥落尔安归?陌上金丸看落羽,闺中素手试调醯。今朝欢宴胜平时。(《浣溪沙》)④ 樊志厚评论王国维的词说:“君词则诚往复幽咽,动摇人心,快而沉直而能曲,不屑屑于言词之末,而名句间出,殆往往度越前人。至其言近而指远,意决而辞婉,自永叔之后,殆未有工如君者也。”①王国维的词写景鲜明、逼真,言情深婉凄绝,音韵铿锵,情景交融,意境深远,富有哲理,能将哲理融化于情景之中,读时觉得耐人寻味,品格高致。细细品味,真有一种美的享受。 ①《静安文集续编》,第21页。 ②《静安文集》,光绪三十年铅印本,第1页。 ①《王静安先生遗书序》,《金明馆丛稿二编》,第219页。 ①《自序》,《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2年。 ①《曲录自序》,《王国维戏曲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57年,第370页。 ②《宋元戏曲考序》,《王国维戏曲论文集》,第3页。 ③《宋元戏曲考》,《王国维戏曲论文集》,第134页。 ④《戏曲考原》,《王国维戏曲论文集》,第201页。 ⑤《宋元戏曲考》,?br>参考资料:
王国维之死,是一个世纪的谜语,但总觉得他是为“忧心”而死。他找到叔本华做他的精神引领,而从叔本华那里领会到的悲观主义恰好促成骤然赴死的决心。“人生问题,往复胸臆”,度量王国维的一生,寻觅于哲理,探求于史学,往复于“人生”。他在探索史学上做出现代少有人与之比肩的大贡献,问题在于,他的死是不是说明他往复于“人生”的途中,寻寻觅觅,终而冻馁于野,无得归所? 其实,王国维也不仅是为“忧心”而死,他的遗言就是明证:“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反顾”。他死的直接的原因是因为“世变”。如梁启超所说,“他平日对于时局的悲观,本极深刻。最近的刺激,则由两湖学者叶德辉、王葆心之被枪毙”。他也是为“文化”而死。凡是一种旧文化消逝,总有为此旧文化徇死的人。王国维属于这样的“前朝忠臣”。陈寅恪等人为王国维的骤逝,也由衷发出自己的感慨。如此复见王国维之死也并非忧一己之心。王国维死时也是很从容的,据颐和园园丁云,“先生约上午十点钟左右进园”,“初在石舫前兀座,久之,复步入鱼藻轩中,吸纸烟”。一个对自己的精神意义世界寻觅无着的人,会如此安详地从容他界吗? 王国维死后,家人在他遗物中发现了他死前一日所写的遗书。遗书条理清晰,考虑周密,足见死者绝非仓促寻死。这与王死前几日无异常举止相吻合。但遗书一开头“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十六字,却给生者留下种种疑窦,成为70多年来其自沉之因久说纷纭,又难以确论的“谜面”。 对王国维死因,其亲属自始至终讳莫如深。而后世臆测大致又分几种: 一为“殉清”说。王为清朝遗老,更对逊帝溥仪向有国士知遇之感 王国维以秀才身份,被溥仪破大清“南书房行走”须翰林院甲科出身的旧制,召其直入“南书房” 有此思想基础和遗老心态,逢“覆巢”之将再,以自杀而“完节”似乎也是情理之中。所以梁启超以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而比之,当时的清华校长曹云祥和罗振玉、吴宓等均持此说。鲁迅在《谈所谓“大内档案”》一文中,称王“在水里将遗老生活结束”,可见也为此论。但反对此说者认为,王国维与罗振玉、郑孝胥、陈宝琛辈有别,郑等效命清室复辟,不惜委身于日本政客。而王国维却领清华职,心无旁骛,潜心学术。他虽“忠清”,却不充其鹰犬,以至“愚忠”至“殉清”程度。所以当时就有人说:“你看他那身边的遗嘱,何尝有一个抬头空格的字?殉节的人岂是这样子的?” 二为“逼债”说。当年溥仪在其《我的前半生》中说:内务府大臣绍英委托王代售宫内字画,事被罗振玉知悉,罗以代卖为名将画取走,并以售画所得抵王国维欠他债务,致使王无法向绍英交待,遂愧而觅死。当时报纸还传,王曾与罗合作做生意亏本,欠罗巨债。罗在女婿(王长子潜明)死后,罗、王已生隙,罗令女居己家为夫守节,逼王每年供其生活费2000元。王国维一介书生,债务在身,羞愤交集,便萌生短见。此说经郭沫若先生笔播,几成定论。但从王遗书对后事的安排看和事后其它一些证据表明,王国维生前并无重债足以致其自尽。 三为“惊惧”说。1927年春,北伐军进逼北方,而冯、阎两军易帜,京师震动。有人认为,王国维自杀是怕自己这个前清遗老落入北伐军手中,蒙受耻辱;又王视脑后辫子为生命,当时传言北伐军入城后将尽诛留有发辫者,所以与其被辱,莫若自我了断。但这种说当时即多有人鄙而不取,以为不合王国维立身处世方式。 四为“谏阻”说。认为王国维投湖与屈原投江相类,是以“尸谏”劝阻溥仪听从罗振玉等人主意,有东渡日本避难打算,并认为王、罗两人最后决裂的原因也缘于此因。 五为“文化殉节”说。与王国维同为清华导师,且精神相通、过从甚密的陈寅恪先是以“殉清”论王之死,后又认为:“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盖今日之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劫尽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此观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为天下后世所极哀而深惜者也”。陈寅恪的诠释在同类者中立即得到共鸣,并在文化界产生重要影响。但陈之观点,与其说是对王国维之死的解释,不如说是他以自己的一种心态来观照王国维的精神。 最后一种观点是“诸因素”。以一遗民绝望于清室的覆亡,以一学者绝望于一种文化的式微,一介书生又生无所据 当王国维徘徊于颐和园长廊,回想起“自沉者能于一刹那间重温其一生之阅历”的箴言,遂“奋身一跃于鱼藻轩前”。也许,这就是王国维自沉之“谜底”。 回答者:天之翔云 - 秀才 二级 11-5 18:17 -------------------------------------------------------------------------------- 您觉得最佳答案好不好? 目前有 0 个人评价 50% (0) 50% (0) 其他回答 共 2 条 1927年6月2日上午,王国维在颐和园投湖自尽。他衣袋中有一封给家人的遗书,写道:“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殓, 即行槁葬于清华茔地。汝等不能南归,亦可暂于城内居住,汝兄亦不必奔丧,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门故也。书籍可托陈、吴二先生处理,家人自有料理,必不至不能南归。我虽无财产分文遗汝等,然苟谨慎勤俭,亦必不致饿死也。五月初二日,父字。”遗书是前一天写下的。前一天清华研究所已放暑假,师生于工字厅开惜别会,王国维亦参加,与人作别如平时,因此他是从容赴死的。 其老友陈寅恪先生对其自沉有殊解:“世之人大抵能称道其学,独于其平生之志事颇多不能解,因而有是非之论。寅恪以为古今中外志士仁人往往憔悴忧伤继之以死,其所伤之事、所死之故,不止局于一间一地域而已,盖别有超越时间地域之理性存焉。而此超越时间地域之理性,必非其同时间地域之众人所能共喻。” 王国维为一代治学巨匠,其所遗《人间词话》被奉为文学批评之圭臬。 王国维为何自杀 1927年6月2日上午,中国20世纪杰出的学术大师王国维,正值其学术生涯巅峰之际,却在北京颐和园昆明湖自沉弃世。消息甫传,顿使海内外学界同深哀悼。人们在痛惜他“中道而废”之时,更竞相揣度其不明不白自沉的原因。70余年来,猜测、推论,诸见纷陈而时有新见,又因各执一隅而难以定论,遂成20世纪中国文化界一大“公案”。 王国维自沉年代,正值中国社会处于激荡变革之际。1924年,冯玉祥兵临北京,逊帝溥仪被逐出宫。1926年,国共合作的北伐战争开始后,北洋系统的冯玉祥、阎锡山先后易帜。北洋政府分崩离析,京畿之地草木皆兵。此时,王国维任教的清华校园也失去往日宁静。 据当年的当事人回忆,其时王国维虽然日常言行无异常时,但言及时局,辄神色黯然,有“避乱移居之思”。而当时,他生活与精神上的依托者罗振玉已携眷东渡,梁启超养疴津门。生性孤僻的王国维与他人少有交往,唯与清华研究院主任吴宓过从颇密。6月2日早晨,王国维忽然找到吴宓,说有事将外出,需借用5元钱。接钱后就出校门雇人力车急行而去。到了下午,家人找到吴宓处,说他没留片言出门至今未回。吴宓便着人四处寻觅,后从车夫处得知一长者去了颐和园,众人便到颐和园,也是遍寻不得。后来又从管理员处得知,有一长者曾在排云殿鱼藻轩字走廊徘徊多时。大家又寻踪找去,只见一地烟蒂,却不见人影。忽见稍远一点地方水中似有人影,有人就下水探寻,果然触到一人体,头没于湖底泥中,而后背衣衫还未完全浸透——正是已死多时的王国维。 王国维死后,家人在他遗物中发现了他死前一日所写的遗书。遗书条理清晰,考虑周密,足见死者绝非仓促寻死。这与王死前几日无异常举止相吻合。但遗书一开头“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十六字,却给生者留下种种疑窦,成为70多年来其自沉之因久说纷纭,又难以确论的“谜面”。 对王国维死因,其亲属自始至终讳莫如深。而后世臆测大致又分几种: 一为“殉清”说。王为清朝遗老,更对逊帝溥仪向有国士知遇之感——王国维以秀才身份,被溥仪破大清“南书房行走”须翰林院甲科出身的旧制,召其直入“南书房”——有此思想基础和遗老心态,逢“覆巢”之将再,以自杀而“完节”似乎也是情理之中。所以梁启超以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而比之,当时的清华校长曹云祥和罗振玉、吴宓等均持此说。鲁迅在《谈所谓“大内档案”》一文中,称王“在水里将遗老生活结束”,可见也为此论。但反对此说者认为,王国维与罗振玉、郑孝胥、陈宝琛辈有别,郑等效命清室复辟,不惜委身于日本政客。而王国维却领清华职,心无旁骛,潜心学术。他虽“忠清”,却不充其鹰犬,以至“愚忠”至“殉清”程度。所以当时就有人说:“你看他那身边的遗嘱,何尝有一个抬头空格的字?殉节的人岂是这样子的?” 二为“逼债”说。当年溥仪在其《我的前半生》中说:内务府大臣绍英委托王代售宫内字画,事被罗振玉知悉,罗以代卖为名将画取走,并以售画所得抵王国维欠他债务,致使王无法向绍英交待,遂愧而觅死。当时报纸还传,王曾与罗合作做生意亏本,欠罗巨债。罗在女婿(王长子潜明)死后,罗、王已生隙,罗令女居己家为夫守节,逼王每年供其生活费2000元。王国维一介书生,债务在身,羞愤交集,便萌生短见。此说经郭沫若先生笔播,几成定论。但从王遗书对后事的安排看和事后其它一些证据表明,王国维生前并无重债足以致其自尽。 三为“惊惧”说。1927年春,北伐军进逼北方,而冯、阎两军易帜,京师震动。有人认为,王国维自杀是怕自己这个前清遗老落入北伐军手中,蒙受耻辱;又王视脑后辫子为生命,当时传言北伐军入城后将尽诛留有发辫者,所以与其被辱,莫若自我了断。但这种说当时即多有人鄙而不取,以为不合王国维立身处世方式。 四为“谏阻”说。认为王国维投湖与屈原投江相类,是以“尸谏”劝阻溥仪听从罗振玉等人主意,有东渡日本避难打算,并认为王、罗两人最后决裂的原因也缘于此因。 五为“文化殉节”说。与王国维同为清华导师,且精神相通、过从甚密的陈寅恪先是以“殉清”论王之死,后又认为:“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盖今日之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劫尽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此观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为天下后世所极哀而深惜者也”。陈寅恪的诠释在同类者中立即得到共鸣,并在文化界产生重要影响。但陈之观点,与其说是对王国维之死的解释,不如说是他以自己的一种心态来观照王国维的精神。 最后一种观点是“诸因素”。以一遗民绝望于清室的覆亡,以一学者绝望于一种文化的式微,一介书生又生无所据——当王国维徘徊于颐和园长廊,回想起“自沉者能于一刹那间重温其一生之阅历”的箴言,遂“奋身一跃于鱼藻轩前”。也许,这就是王国维自沉之“谜底”。 郭汾阳(光明日报.) 王国维(1877—1927),字静安,号观堂,浙江海宁人,是我国近代享有国际盛誉的著名学者。1903年起,任通州、苏州等地师范学堂教习,讲授哲学、心理学、逻辑学,著有《静安文集》。 1907年起,任学部图书局编辑,从事中国戏曲史和词曲的研究,著有《曲录》、《宋元戏曲考》、《人间词话》等,重视小说戏曲在文学上的地位,开创了研究戏曲史的风气,对当时文艺界颇有影响,辛亥革命后以清室遗老自居。至老,王国维也没有剪掉作为时代象征的辫子。 1913年起转治经史之学,专攻古文字学、古器物学、古史地学,先后致力于历代古器物、甲骨金文、齐鲁封泥、汉魏碑刻、汉晋简牍、敦煌唐写经、西北地理、殷周秦汉古史和蒙古史等等的考释研究,还做了很多古籍的校勘注疏工作。他治史严谨,考证精湛,信而有征,不囿成见,主张以地下史料参订文献史料,多能发前人所未发,对史学界有开一代学风的影响。 1923年春,当时溥仪小朝廷要选海内硕学之士,王国维经升允推荐,到北京充任逊帝溥仪的南书房行走(五品)。 次年冬天,冯玉祥“逼宫”事件发生,王国维结束了“南书房行走”的工作。胡适、顾颉刚等人邀约他出任新成立的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院长,王国维推而不就,仅任教授;以其精深的学识、笃实的学风、科学的治学方法和朴素的生活影响了清华学人,培养和造就了一批文字学、历史学、考古学方面的专家学者。时与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并称清华四大导师“教授的教授”。 1927年在北京颐和园投水自尽,给中国知识界留下了深深的颤栗和遗憾,也给后人留下了难解之谜。 当时的一些清朝遗老把王国维比作屈原怀忠而自沉汨罗。《清史稿》还为他立了个“忠义传”。一向苛以誉人的鲁迅先生认为“他才可以算一个研究国学的人物”(《热风·不懂的音译》)。郭沫若称他为新史学的开山。 参考资料:光明网 回答者:lmasdf - 见习魔法师 三级 11-5 18:18 -------------------------------------------------------------------------------- 王国维早年到罗振玉办的“东文学社”学习外语,并在罗振玉资助下于1901年赴日本留学。后来却又被其利用,激愤之下,不肯偷生! 1922年在溥仪的紫禁城小朝延内当五品官“南书房行走”,并得到了“食五品俸”,“赐紫禁城骑马”的封赏。1927年国民革命军北上时,王国维由于自己的阶级局限性,思想极其郁闷,留下“经此世变,义地再辱”的遗书,投颐和园昆明湖自尽。 个人恩怨,“国家”存亡,圣人亦难免于俗世,死因大概如是,请各位方家指教!
国学大师王国维 现今中国的学术界真实凋敝零落了。旧时学者只剩王国维、罗振玉、叶德辉、章炳麟四人;其次则半新半旧的过渡学者,也只有梁启超和我们几个。内中章炳麟是在学术上已经半僵了,罗与叶没有条理系统,只有王国维最有希望。这是著名的学者胡适先生在一九二二年八月二十八日的日记中写下的一段话,其时,王国维已经渐渐的在中国的学术界无人比肩,然而,写下这段话的胡适不知道,五年后,中国学术界“最有希望”的王国维,却让自己的生命和学术永远的就静止在了颐和园昆明湖的湖水之中。王国维,初名国桢,后改名国维,字静安,伯隅,一八七七年十二月三日出生于浙江海宁双仁巷。七岁,发蒙读书,十来岁的时候,他就开始涉猎“杂书”,在学堂中被推为“海宁四大才子”之首,少年时他就开始将兴趣转向了文史,第二次科考失利以后,他用自己的压岁钱购买了“前四史”,刻苦研读,从此他渐渐便开始走向一条与一般人不同的求学之路。二十一岁,王国维到上海,在《时务报》工作,并结识了他后来的老师和密友罗振玉,美日午后,他会到罗振玉开办的“东文学社”学习三个小时日语,在繁忙的工作压力下,王国维的日语学习开始遇到了严重的困难,他自己写道:“读东文颇觉不易,苦无记性,不能从事他学。又不能半途而废,殊闷。”第一次考试,王国维没有及格,按照规定,是要退学的。但是日籍却被他刻苦的精神所打动,并主动与报社“领导”沟通,减少了王国维工作量,经过屡次的沟通,得到同意,几个月后,王国维竟然开始做日文报纸的翻译工作。二十世纪初,王国维开始将自己的视野转向中国的教育世界,零一年秋天,他任《教育世界》编辑,编撰中小学堂教科书,翻译各种教育书籍,如日本人藤泽利息太郎的《算学条目及教授法》,并发表了一些列关于教育方面的论文,他的《教育小言十则》对于“官位代教职”的批判,对于当今的中国社会,仍然有着十分深刻的现实意义。也许王国维没有料到,二十世纪初 ,他在此则论文当中预料的事情,竟在现今的中国教育界变成了现实,并且对学术研究产生了十分不良的影响。学术研究凭借的不是官位的刺激,和行政畸形的约束,更应该是一种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一种学者或文人的自律,和人文关怀。王国维有这种中国传统文人士大夫的人文胸怀, 一九零二年八月,王国维的家乡时疫肆虐,死者众多。身在外地的王国维得知这个消息,赶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连夜查阅他手头的医学书籍当,撰写了《免时疫传染法》,由他的父亲王乃誉先生刻印,并免费的散发给乡里人,受到了很好的效果。在翻译日本学者著作的过程中,他的日本老师开始建议他读康德、叔本华的哲学原著——一个传统的知识分子,面对纯英文版的哲学书籍。在读书的过程中,王国维遇到的困难可想而知,但他却硬是凭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那股韧劲,在这个领域里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与此同时,王国维又渐渐的将视野转向了文学领域,他的《人间词》很快在国内引起了反响,在词学领域,他校北宋周邦彦的《片玉集》、李璟和李煜的《南唐二主词》,辑唐五代二十一家词,编成二十卷,他的著作《清真先生遗事》至今仍然是研究周邦彦不可越过的经典。他合璧中西的词学名著《人间词话》,被视为超越古典诗学,为现代诗学的开端 ,此外,长篇论文《红楼梦评论》也是《红楼梦》研究历史上的开山之作。在曲学界,在当时中国文学的学术界还普遍没有重视这个种类的研究的情况下,王国维的一系列著作《唐宋大曲考》《宋元戏剧考》使得他成了中国戏曲史理论研究的奠基人。随后在罗振玉的指导下,王国维开始进入经史小学领域,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执教,敦煌和甲骨文相继被发现,从此,国学研究各自有了一个新的学科和发展方向,而王国维,竟然凭借着他的天才和勤奋,在这两个领域里各自有了惊人的建树。在甲骨文刚刚被发现的时候,过内的很多学者都不相信这样的事实,认为骨头那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在地下埋上几千年,这种观点以国学大师章炳麟为代表,故此,胡适先生才在他的日记中说章炳麟的学术已经“半僵”了,章炳麟先生的弟子黄侃就看不起研究甲骨文的王国维,并指责他欺后生,在这种情况下,王国维和罗振玉的《殷虚书契考释》问世,成为甲骨文研究历史上有极大贡献的著作 。一九一六年,王国维从日本回国到上海,作《殷礼征文》《殷周制度论》,他联系考古的发现,在史学方面开拓了一片新的天地,凭借着他身后的史学功底,结合发的资料,他纠正了古代史书记载的很多错误,也补充了很多史书中不详细的或者缺漏的记载,以及《史记》、《汉书》当中的地名错误,陈梦家先生这样评价王国维的此方面研究:“……考史的目的士王氏首先建立根基的。联系正名与考史,以纸上史料与卜辞相印证,是王氏所特别看重的。……”一九零八年,法国汉学家伯希将在敦煌发现的大批文物运回国,路过北京,王国维和罗振玉等学者会见并翻阅了部分目录和实物,并引起了震惊。从此,敦煌与王国维结下了深厚的缘分,而我国的敦煌研究,是在王国维死后的三十年才开始形成气候的。王国维是个学者,他的身上继承了我国古代士子的一切优点,在北京大学几番邀请他任教之后,他终于决定作北大的通讯导师,可是因为他身在上海,没有去北京,他坚决不接受北京大学的薪金,最后马衡先生只得在信中声明此是作为研究生通信请业的“邮资”,并且给他暗示了工作的具体范围之后,他才勉强收下,并马上进入了工作状态。一九二四年,王国维因为北大一片斥责清皇室出卖国宝,破坏古迹的文章,而且对文章中流露出的对于清帝不尊重的态度后,愤然辞职。一九二五年春,王国维应聘于清华国学研究院,成为与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并列的清华四大导师,在清华读过了他最后辉煌的日子。此时,他的学术研究和影响,已经达到了一个全盛的阶段。然而,一九二七年六月二日(阴历五月初三),他却在颐和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在遗书当中写道:“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殓,即行槁葬于清华园茔地”。也许,对于王国维来说,死是一种解脱,五十一年,他在人世时在遭受了太多的痛苦,早年丧母,父亲又极度严厉,妻子莫氏早亡,在王国维自尽的前一年,他最喜爱的长子网潜明因病去世,与他相交多年的老师、朋友、儿女亲家,罗振玉因为此事也与他闹僵了。也许,直到悲剧发生的时候,很多人才意识到,王国维在学术顶峰之上,实际在内心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世间再无王国维。此后,决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可以在学术上达到他的高度。昆明湖,使得王国维舍弃了他生平钟爱的学术,他生平钟爱国学,使得他舍弃了他为之心神俱醉的传统文化。清华国学研究院从此星流云散,不复当年。几十年后,在国学日益凋敝的今天,身在另一个世界的王国维先生,会以怎样的一种心情看着这片他深爱的土地呢?后记我并不了解博大精深的王国维先生,我只是徘徊在兴趣边缘,才从那个时代众多的大师当中偶然发现了王国维先生独特的光芒,从而在王国维先生慷慨赴死的纪念日快要走过他历史的七十九个来回的日子里,出于对他的敬仰,写下一点随想性的文字,七十多年,如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很多东西就这样的被扭曲或者淹没了,悲哀的是,当年的国学大师,因为各种原因,却渐渐的后继无人,王国维是悲哀的,一生迭遭不幸的他身后也未曾求得安宁的解脱,又究竟有多少人真正的了解王国维先生的呢?王国维又是幸运的,他生在那样一个时代,可以对我们丰富的文化遗产多有继承,凭借着他身后的国学基础,终于在国学的各个领域奠定了自己独特的地位。如果历史的坐标转移到现在,那么王国维还会是王国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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