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想入魏晋,但笔下太狠,未得魏晋风流。这主观上是米芾之憾,客观上是米芾之福。从书法史来看,得魏晋风流的米芾不可能比得上开有宋一派书风的米芾。当时米薛(绍彭)并称,主要是在学习古人方面,得魏晋平和蕴藉之韵,薛还胜米一筹。但事实上,得魏晋风流的薛绍彭,毕竟不是划时代的书法家。米芾在他的论草书中写道:草书若不入晋人格聊徒成下品,张颠俗子变乱古法,惊诸凡夫,自有识者。怀素少加平淡,稍到天成,而时代压之,不能高古。高闲而下,但可悬之酒肆。亚光尤可憎恶也。从这段米芾的书论中,可以说米芾把“晋人格”作为他一生书学的目标。米芾是在他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晋人的书法的呢?至少在他三十二岁之前没有过于关注,证据就是米芾在北宋元丰五年也就是他三十二岁时”谒东坡于黄冈,承其余论,始专学晋人”,之后才将晋人格作为他终生的书学追求,从他写的一篇学书自叙中也可以知道,自叙中说:余初学,先写壁,颜,七八岁也,字至大一幅,写简不成,见柳而慕紧结,乃学柳金刚经,久之知出于欧,乃学欧,久之如印板排算,乃慕禇而学最久,又慕段季,转折肥美,八面皆全,久之觉段全展<兰亭>,遂并看法帖,入晋魏平淡……从这里可以得出:米芾在入“晋魏平淡”之前全学唐人,且以楷书为多。而他的行书还没有形成.但此时有书才而无书学的他因此集到多种唐人书的特征:欧书的险绝,柳书的挑剔,颜书的雄肆,禇书的流转,他很聪明地把各种风格吸收在自己的笔下,同时暗合了时代的潮流,成为“集古字”的一代大家,但他的书写习惯又成了他”入晋魏平淡”,“专学晋人”的最大障碍,使他最终没能“入晋人格”。米芾在《海岳名言》中说:壮岁未能立家,人谓吾为集古字,盖取诸长,总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也……其实这是他在隐瞒他的书学主张,东坡评他:风樯阵马,沉着痛快.黄庭坚评他:如快剑斫阵,强驽射千里。米芾自称:刷字。都是说米芾的字侧锋取势,迅捷劲健,激厉亢奋的特点。但由于过分逞强,又不时出现了矫揉造作,极不痛快的一面。比如字脚拖沓,竖钩左推过分,右上塌肩生硬等。正如黄庭坚指出的:然亦似仲由未见孔子时风气耳。指出其书有鲁莽草率的情况。项穆说:米之猛放骄淫,是其短也。这些也是造成他未能达到“晋魏平淡”的书学目标,于是有时就发出了:要之皆一戏,不当问拙工,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这是他内心的追求与外在书学表现不能统一的一种矛盾心理的解读。“一洗二王恶札,照耀皇宋万古”这是米芾点评前人书法中可以说是最著名的一句豪言了,可是实际怎么看待这句话?米芾由于他的挺劲恣意,放任飘洒的书写习惯,米芾在专学晋人之后,对王献之的书法情有独钟,并且取得了一些成效。但米芾对王羲之的书法则更加崇拜,心悦诚服,并且倾力追慕。倾其所有获得了《王略帖》,有时见到王羲之的书法不能得到时,巧取豪夺的故事流传不少。他跋王羲之行书:锋势郁勃,挥霍浓淡,真如云烟,变怪多态。跋《兰亭》:清润有劲,秀气转摺,毫铓备至。现存十几首米芾的咏书诗中,有四首是歌咏王羲之的,“烟华淡浓动彷徉,一噫万古称天章”——赞《王略帖》,“猗欤元章,守之勿失”——跋《兰亭》。《宣和书谱》说他:书学羲之……名其所藏为宝晋斋。他曾说《王略帖》为天下第一帖。《兰亭序》为:神助留为万世法。并且有诗句夸自己:自任腕有羲之鬼。其实米芾在初学晋人的时候,主要学习的是《集王圣教序》,在黄冈受教后一年所书的《龙井方圆庵记》经沈鹏先生进行排列比较,认为二者很近似。正如他壮岁之前学唐人后来再未摆脱一样,《集王圣教序》的影子从此伴随着他,清人王澍在跋《蜀素帖》中说:圣教自有院体之日,故有宋一代无称道者,然苏、米诸公往往隐用其笔法,而米老尤多,乃其平生绝未尝一字道及。所谓“鸳鸯绣了从教看,不把金针度与人”也,此卷实笔笔从圣教来,余临写之次,悄然有契,特为拈出,不使千百后世为古人所欺,亦是一适。这段话明白告诉《蜀素帖》是学习《集王圣教序》的。虽然在形式上、结字上学有所得,但仍然不时露出米芾从前作书的刷笔和怒张之气。有时为了蕴藏一些,用笔略就显的犹豫不决,出现了一些滞笔。米芾学《集王圣教序》和王羲之又从不说与人,除了不传之秘外还是因为“专学晋人”后虽然有大的进步,但始终没有能够做到“入晋人格”。米芾的几件名作均有刻画太甚的笔病,而他的手札却做到了以势为主,使转自如,无挑剔之病,米芾晚年似乎明白了这个道理,“老无他物适心目,天使残年同笔砚”,书风较中年有所收敛,有晋魏平淡的趣味了。“既老始自成家”。米芾说“唐太宗学右军不能至……故大骂子敬”,而他自己呢,由于用力学习王羲之而达不到那个“入晋人格”目标,晚年也就大骂“二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