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张老师,您好!我们从网上了解到您本科毕业于兰州大学哲学系,硕士毕业于河南大学政治系,博士毕业于武汉大学哲学系并获哲学博士学位。请问您在兰大哲学系读本科的时候,是您自己主动填报的哲学专业还是后来被调剂到哲学专业的?
在上世纪80年代初,哲学这门专业并不属于冷门专业,相反,在当时哲学专业还是很受欢迎的。当我的高中班主任老师听说我被兰州大学哲学系录取后,很骄傲地给我说:学哲学好啊,学好哲学以后能从政,能干大事。可见,哲学这门专业在当时还是很高的知名度和社会地位的。不过在当年报志愿时,其实我最想报的是地理专业,因为我在读高中时一直对地理很有兴趣,但地理专业只限理科生报,故未能如我所愿。后来我就填报了经济学和法学专业,印象中好像没有填报哲学专业。也许是一种缘分吧,录取时不知什么原因就把我调剂到了哲学专业。哲学就哲学吧,我当时的想法,就是“既来之,则安之”,所以大学四年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调专业的事。
2、在学习哲学之前,您对这个专业感兴趣吗?如果没有的话,请问该如何培养对哲学专业的兴趣?
在我的中学时代,可以说读的书、尤其是课外书非常少,一方面,是当时的政治大环境所造成的,我的中学生涯基本上是在勤工俭学中度过的,虽然身体得到了锻炼,但也荒废了大量的读书时间。另一方面,那个时代除了教科书之外,社会上也没什么书可供阅读。我记得,在高中阶段我能读到的课外书都是带有那个时代强烈印迹的书,例如,《毛泽东选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铁人王进喜》、《红岩》等。所以,进入大学以后,最大的快乐就是终于有书读了。说实话,我在读大一、大二时,读哲学专业书并不多,而是阅读了大量的中外文学名著。进入大三以后,我才发现对哲学有了真正的兴趣,原因是经过系统地学习中外哲学史以后,我觉得哲学很有意思,它不仅能让人变得聪明,而且它可以激发人的好奇心。
至于如何培养对哲学专业的兴趣?我认为,要想学好哲学,首先不仅要在老师的指导下系统全面地阅读哲学史上重要哲学家的主要著作,深刻领会哲学家的基本思想,而且还要有意识地去了解哲学家生活的时代背景和哲学家个人的成长过程。打个比方说,哲学家的生活就像一座宫殿,它有前厅和后院两部分组成。前厅的装饰金碧辉煌,是作为主人的哲学家接待客人的场所;后院则长满了花花草草,是主人在劳作之余休息散步的地方。而我们要想真正地了解这里的主人的生活全貌,就不仅要有勇气去前厅认真参观那令人赞叹和敬畏的装饰,而且一定要去宫殿的后院看看,也许不经意间你可以在这里会发现主人的许多小秘密,虽然这些小秘密与他那深邃的哲思没有直接的因果联系,但它却能激发起我们无尽的好奇和联想,进而帮助我们尽快地进入哲学家的生活世界。对于一个哲学家来说,隐藏在他后院的东西有很多,这里既记载着他读书和成长的经历,也散发着来自传统文化、意识形态和宗教信仰的气息,当然也许还有他个人的爱情故事。通过对这些小秘密的不断探寻,我们既可以更好地、更全面地了解一个哲学家的内心世界,同时也有助于加深我们对他那抽象而晦涩的哲学思想的理解。 最近我在翻译一本德文的小书(说它是一本小书,是因为它只有99页,并且字号很大,行距很宽),书名是《无舌头的厨师》。刚看到这本书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等我翻阅几页之后,才发现这原来是一本康德遗稿的语录摘要。与正式发表的康德哲学著作相比,康德的遗稿很难读,也很难翻译,这主要是因为其内容并不是写给读者看的,而是康德写给自己看的,所以很多地方的书写格式都不规范,句子也不符合语法的要求。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从中发现很多有趣的内容,比如,他对女性和婚姻的看法,对德国人素质的批评,以及对一些日常社会现象的评论等。这些内容看起来与康德的严肃的理性主义哲学并无直接的关系,但读后仔细品味还是能够感觉到,遗稿中的一些观点和看法还是可以从他的哲学中找到根据的。所以我的建议是,同学们在课外不妨多读一些哲学家传记之类的读物,此外也要读一些世界历史、经济、政治、宗教、文学和自然科学等方面的书籍,因为这些领域的知识,对于我们的专业学习,对于加深我们对哲学理论的理解是大有助益的。
3、您是什么时候确定要研究西方哲学的?您觉得西方哲学吸引您的地方在哪呢?您觉得和中国哲学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我之所以走上研究西方哲学的学术道路,可以说是偶然与必然的结合。在我大学的最后一学期,我们班的所有课程都已经结束,唯一的任务就是在老师的指导下写毕业论文。当时老师让选题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对西方哲学的兴趣明显强于对中国哲学的兴趣,所以就选了西方哲学方向。当年我研究的题目是当代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的哲学,当时国内学术界有关梅洛-庞蒂哲学的研究文献非常少,对他的哲学论著的翻译更是少的可怜,我只是在中国社科院哲学所编辑出版的《马列主义研究文献》(印象中刊物名字)中找到几篇梅洛-庞蒂著作的译文,而且还都是与马克思主义有关的短文,这是因为,当时学界也只是把梅洛-庞蒂当作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来批判的。因为能读到的文献很少,并且这些文献也没有过多地涉及到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和身体现象学的内容,所以读起来也比较容易理解。在指导老师的指导下,我很快就写出了两万多字的毕业论文——《梅洛-庞蒂哲学述评》。后来经过修改,该文发表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外国哲学》第六辑,这也是我踏上学术生涯的第一篇公开发表的学术论文。
后来毕业就进了甘肃省委党校工作,在此任教期间,除了教授马克思主义哲学之外,我还负责给学员们讲授现代西方哲学。1987年调入河南大学政治系任教,主要是给政治专业的本科生讲授西方哲学史和现代西方哲学两门课。包括以后我在南京大学哲学系和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所讲的课,基本上也都是围绕着西方哲学史和现代西方哲学而展开的。
对我来讲,我之所以致力于西方哲学的研究,可能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学的第一外语是德语。当年我高考英语成绩在全班50名同学中正好排名第26名,而在分班时英语老师又不够,就这样我就被分在德语班。当时我还觉得很委屈和遗憾,现在回过头来看,我感觉又很荣幸。也许正是因为德语的优势,才使得我立志从事于西方哲学的学习和研究,尤其是对德国近现代哲学的学习和研究。
根据我的体会,西方哲学之所以对我更有吸引力,主要在于自古希腊以来的西方哲学有一种“逻各斯”的精神。也就是说,西方哲学不仅是关于世界发生的原因和原理的学问,而且更重要的是西方哲学特别注重言说和论辩的重要性,强调理论智慧,这就使得西方哲学更加具有理论上的透明性,而不像中国哲学那样,更强调实践的人生智慧。如果说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的根本区别是什么?那么我认为,西方哲学是言说的、理论化的哲学,中国哲学是实践的、伦理化的哲学。二者所关注的领域虽然各有不同,但在哲学的本质上是一致的,那就是中西哲学都是关于真善美的学问,都是为存在的意义提供最终奠基的学问。
4、您是什么时候到华科任教的?当时华科哲学系的规模如何?
我是2001年正式调入华科哲学系的。华科哲学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80年成立的哲学研究所,这也是华科文科历史上成立最早的三个研究所之一,另外两个是经济研究所和语言研究所。在哲学所的基础上,1996年正式组建哲学系,2001年开始正式招收哲学专业本科生。2001年我来华科哲学系时,教师人数有35人左右,但其中有一部分老师是专门从事两课教学的,而真正的专业老师也就十几个,2003年两课老师被分流到学校新成立的马克思主义学院以后,哲学系老师一共19人。由于师资力量有限,所以我们的本科生规模也不大,从2001年招收哲学专业本科生开始,每年招生人数基本上都维持在30人左右,我印象中招收最多的一届本科生也只有37人。
自华科有了自己的专业哲学系以来,学科规模虽然不大,但在历届学校领导的大力支持下和全系老师的共同努力下,华科哲学系在学科建设方面却取得了快速的发展。2003年获哲学一级学科硕士学位点,2004年获马克思主义哲学博士学位点,2006年获科学技术哲学博士学位点,2007年获哲学博士后流动站,2010年获哲学一级学科博士学位点。在2012年全国大学的学科评估中,华科哲学系并列第18名,2016年的学科评估成绩暂时还没有看到,但我有理由相信,华科哲学系的排名绝对不会太差。华科哲学系从无到有所取得的这些成绩来之不易,我们应该为它感到骄傲。目前在国内学术界,华科的哲学实力和社会影响已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学界有学者称华科哲学系是“国内最年轻、最具活力的哲学系”,我认为这是对我们最好的同时也是最贴切的评价。
5、您先后在河南大学、南京大学和华科三个大学任教,那么您认为华科的学风如何?您对理工科为主的大学的文科专业有什么看法和建议?
不知同学们知不知道,在武汉各高校里一直流传着一个顺口溜:玩在武大,爱在华师,吃在华农,穿在武纺,学在华科(过去叫学在华工)。对这一广泛流传的民间传说,我们不必当真,但这一传说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它多多少少还是反映了这几所高校的一些办学特点。仅就我个人的感性观察来看,华科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确实与华科一贯严谨的学风是分不开的。如果非要我把华科的学风与河南大学和南京大学的学风进行比较,那么我认为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一方面是从消极的方面看,河大和南大都属于文科比较强势的学校,所以他们的学风更具批判性和主动性的特点,而华科的学风更显实用性和被动性的特点;另一方面是从积极的方面看,河大和南大的学风更具自由散漫的气质,而华科的学风更显扎实厚重的气质。当然,也许正是华科学风的这一特点,才造就了今天的华科,才使得今天的华科成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发展的缩影”。
我认为,在理工科为主的大学办文科,既有它的劣势也有它的优势。劣势主要体现在一下几个方面:第一,在大学排名的压力下,学校领导对文科发展的重视度不够;第二,在有限的资源(如学科建设经费、老师薪酬、招生指标、人事编制等)分配上,文科的话语权得不到应有的保障;第三,在管理体制上比较僵化,不利于分类管理;第四,文科图书馆的建设比较落后;第五,在院系结构设置上不够科学合理,从而使得一些学科自身的功能难以充分发挥出来。比如我们人文学院的设置就非常不科学,华科目前总共才有11个大的学科门类,而人文学院下属的文、史、哲就占了三个大的学科门类。当然,优势也是很明显的,这主要体现在:第一,由于文科的起步相对比较晚,所以在理工科为主的大学办文科,发展空间很大;第二,文科在整体被边缘化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无形的好处,那就是文科的老师相对来说可以安心读点自己想读的书,做点自己想做的学问;第三,有利于交叉学科的发展,可以办出自己的特色。
无论是从世界一流大学(如麻省工学院)还是国内一流大学(如清华大学)的办学成功经验来看,在理工科为主的大学不仅能够创办文科,而且能够办好。我个人的浅见是,要在理工科为主的大学办好文科,可以在如下几个方面加大工作力度:首先,学校主要领导要能够给予文科的学科建设以强有力的、持续性的关注和支持,尤其是考虑到中国的国情,这一点就显得更为重要;其次,学校要有一个关于文科发展的顶层设计,不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说一步;第三,在体制上对文科院系的结构设置进行科学的调整,让文科各自学科能够自由独立地发展,而不是把一些互不相干的学科硬性地捆绑在一起;第四,在条件许可的条件下,最好能为文科的老师提供一个独立的办公场所;第五,文科师生不一定需要多么大的实验室,但一定需要读更多的书,所以,非常有必要建设好一个一流的文科图书馆;第六,在资源分配上可以不向文科倾斜,但至少做到不去挤占文科理应得到的资源;第七,在管理模式上不宜采取一刀切的管理方法,而应该采取分类管理的方式,针对文科不同院系的实际情况采取灵活的管理措施;第八,加大力度引进一流人才,因为只有一流的人才,才能办出一流的学科。
在当前形势下,只要学校领导重视,管理政策到位,我认为文科的发展还是大有可为的。在“十九大”以前,我国的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在这个特定的社会阶段发展才是硬道理,而要发展就离不开科学技术的支撑,因此学校在政策上向理工科(尤其是工科)倾斜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也是十分必要的。但在“十九大”以后,我国的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就要求我们在理论上去思考和探索究竟什么是人民真正需要的美好生活?而要满足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我们又需要做哪些方面的工作?为什么我们的发展是不平衡、不充分的?究竟怎么来解决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的一系列社会和理论问题?以上所有这些问题,都是需要理论工作者进行深入研究并加以回答的时代课题。当然,要研究和回答这些社会问题,就需要建设好一支高水平的文科师资队伍,从而为国家培养更多、更优秀的文科专业性人才。
6、现在正是转专业的时候,有很多同学不准备继续读哲学,您对此怎么看?
从哲学系历年招生的情况来看,第一志愿报哲学专业的同学很少,这确是事实。我认为原因有两个:一是社会偏见所造成的,好像哲学专业不实用,学生毕业以后不好就业。其实这是一种误解,你们可以去了解一下,就华科本科生每年的就业情况来看,我不敢说咱们系学生的就业形势最好,但至少也不差,可以说要比其他许多专业的学生的就业形势都好。二是因为我们的中学教育基本上是一种单纯的应试教育,对真正的哲学根本不了解,认为哲学很抽象、很晦涩,所以一听说要学哲学就会产生一种无名的心理恐惧。事实上,一旦你们对哲学有所了解,我相信你们会彻底改变对哲学专业的看法。真正的哲学不仅是对真理的探求,更是给人智慧的学问。2015年我去德国弗莱堡大学参观,弗莱堡大学的校训就是:“哲学让你自由!”
如果有同学对其他专业有兴趣,不一定非要通过转专业来实现。华科现在有一个很好的平台,就是武汉地区有一个“七校联盟”,如果同学们对其他专业确实有兴趣,完全可以在教育部所属的武汉地区七所高校里选择你感兴趣的第二学位。此外,我发现一个特别的现象,从近几年咱们哲学专业转出去的学生,后来在事业上发展成功的并不多,相反,学好了哲学专业以后再考入其他专业继续深造的学生往往非常成功。所以我认为,同学们应该转变自己的观念,大学教育不仅仅是知识的教育,更重要的是素质教育,关键在于你是否有理想、有追求,有没有意愿把你的理想和追求付诸于行动,而不在于形式上你选择了什么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