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患一如袋鼠的口袋,那是为后代准备的,是超能力超生态平衡的。论语有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个“远”字,真切地道出了人类底性中无法逃避的悲剧。人类为自身这一时刻做的事情太少。钱钟书曾说,永久的“快”乐是一种自相矛盾,只有痛苦才是永久的(大意如此)。忧患一如是,忧患是期盼暂时能够永久,因为不可能则必然相伴痛苦。忧患其实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对现在的满意,怕将来某一天人生会突然不同,比如“不患贫而患不安”,而“杞人忧天”则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另一种是基于对现在的不满而对未来的追求或奢求,那首“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诗即是佐证。 然而,“患得患失”毕竟不是一句好成语。对现实的过度在意无意中导致了一种心态的失衡,其中更多忝居其列的是不顾情面与尊严地表明此种忧患是在做无用功。忧患有时候恰如蚍蜉撼树般可怜可笑。 “先天下之忧而忧”,与其说是文人骚客们的座右铭与追求,不如说那是一种五彩缤纷不切实际的理想。先知先觉固然可以,真正能忧出效果的却泛得可怜。因为这种目标本身大而空,无从脚踏实地,从而无平步青云实现理想之可能,理想被搁浅,人生因此痛苦。而孔子“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矣”倒真正道出了一粥一饭平凡日子中点点滴滴的尔虞钕诈,因为太贴切,所以被实践得很好。 这样说,忧患必须从脚底下开始,而这似乎又与忧患的本义相违背。那就人只近虑,则当然必有远忧了,那就是鼠目寸光了。但老鼠除了鼠疫应该很少自相残杀,用极不人道的酷刑虐待同类。老鼠过街不会同类喊打,而人类却常痛打落水狗或落水人的。人类力图把同类折磨得不像人,甘愿虚心地在变态的满足中狂笑得不像人,所以人类是极力使自己朝非人类发展的。这样说,鼠目寸光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眼里只有同类的时候就会自觉地把彼此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于是忧患如有了枪炮后刀剑一样多余而不需要生气。 所以,人类似乎是最不切实际的一群。比如,上帝创造阿大,并没有创造阿二来争纷吃醋,抢夺夏娃。但阿大的子孙们却把此种机锋演绎得淋漓尽致。于是,就有人深思起来,道学模样地忧患了,想抢上帝的饭碗把人类变纯洁更美好,而人类这泥做的东西确实如扶不上台面的蛙鸣纯洁不起来,经不起几下蹂躏,人性就干裂了。 反过来说,人类忧患只源于对自身命运的无从把握。但会让人类无尽失望的是忧患却不是能把握命运的有效方式,至少因忧患的无效方式而使一切终属徒劳和陷入地狱。 人类命运其实是在走智慧的钢丝绳。智慧是一种代价,可怕地因此创造了能使钢丝绳瞬息烟消云散的武器。最后只剩下武器,而没了人类。所以,预言家们倒不妨拍胸脯吹胡子瞪眼睛肆无忌惮地断言:这个世界某一天后全是钢铁和垃圾。 不过,人类的善良可爱之处也在于忧患,这很好地证明了地球确是一个不成熟的少年人,走过岁月沧桑无动于衷无丝毫体会感受一如既往地天真。因为“能量守衡定律”毫不隐晦地展露了忧患的可笑。忧患只是一个想象中存在的东西及个人为个人付出的努力,还经常与别人的努力正负互相抵消。总之付出太少,换不来大收获。 显然,蚂蚁通过忧患变不成人,仍掌握不了世界与自己的命运。人类一如是。忧患并不能使忧患中想象的美好就从此充满这个世界并把握住了自己的一切。晋人“路尽歌哭”该是一种忧患的完美而实在的表达,却并没有怎么付与行动。仰天长啸是一种彻底的发泄,善为青白眼是任人世混沌我自岿然萧然的决绝方式,并不曾抗争过。而千年后的我们不知道——抗争无用。 因为事实是,前些天又有人被炸死。相信大使们生前的最后一秒还在以人类的正义与和平为己生之最大重任,但他们非常地去了西天。在这里,可以断言:是忧患葬送了人类。 个人的忧患还无伤大雅,也只是摆布自己命运的一种手段或曰一次尝试。比如,俄国一位作家年轻一文不名时一想到一生会默默无闻会白活就满身冷汗,最后终于成为杰出人物在人世留下了他的个性。这里的忧患其实应该理解为一种上进心,又比如歌德说人生得找个宏大的目标然后努力去实现它。 但是,忧患一旦成为人类的事业,或者某个人高举人类的大旗尽情尽兴地忧患时,忧患成了以整个人类为对象的一种灾难! 有一个笑话,一个县令来辖地种了桃树,第二个县令来推土重来种了杏树,第三个县令来推土重来种了媲麻。十几年下来,颗粒无守。小民能说,他们中间哪一个不是想造福一方?但问题是:他们在人民的福祉上挥洒的只是自己的理想。个人的理想不顾场合不切实际不问可能没有考虑前因后果地膨胀,充斥于并严重改写了整个一方黎民百姓的幸福与命运。 应该说,已死的大使们在忧患,诈死大使们的非大使们也在忧患。而现代派的忧患不论立论者提倡者阐发者实践者为何人,都有一个特征或通病:用自己的意志凌迟人类的命运。在这里:忧患退化成一种坚贞不渝的信仰,一种生死可予的主义。然而,主义有千百万种,没有一种是可就人类于水深火热泥沼之中的。主义开战,以自己的意志指挥人类冲锋陷阵。 当人人以使者自居,使者是以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人类之上的。个体改造世界从此开始,纷争由此衍生,人类命运从此多桀,灾难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