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我”从小心地善良,特别喜爱饲养小动物。结婚之后,和妻子意气相投,在家中养了不少小动物。其中有一只名叫普路托的黑猫,和“我”交情甚好。可是长期酗酒的习惯,使“我”性情大变。有一天晚上“我”醉酒回家,挖掉了普路托的一只眼睛。之后,“我”又残忍地把它吊死。一场莫名的大火使“我”变得一无所有。后来,“我”惊恐地发现火灾现场的墙上留下了黑猫的浮雕像。为了平复内心复杂的情绪,“我”又饲养了一只和普路托很相像的黑猫。“我”逐渐发现它越来越像普路托,不仅眼珠被挖掉了,脖颈处的斑记也越发像一个绞刑台。忍无可忍之下,“我”决定杀死这只猫,却受到妻子的阻挠,一怒之下“我”用斧头砍死妻子。然后,“我”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主意,把妻子的尸体砌入了地窖的墙壁。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那只黑猫,过了一段看似平静的生活。在三番四次逃脱了警察的搜查之后,“我”得意忘形地用手指敲击着埋尸的墙壁,可怖至极的声响从里面传出来,警察们终于发现了其中埋藏着的尸体和那只黑猫。
【作品选录】
我要开讲的这个故事极其荒唐,而又极其平凡,我并不企求各位相信,就连我的心里都不信这些亲身经历的事,若是指望人家相信,岂不是发疯了吗?但是我眼下并没有发疯,而且确实不是在做梦。不过明天我就死到临头了,我要趁今天把这事说出来好让灵魂安生。我迫切打算把这些纯粹的家常琐事一五一十,简洁明了,不加评语的公之于世。由于这些事的缘故,我饱尝惊慌,受尽折磨,终于毁了一生。但是我不想详细解释。这些事对我来说,只有恐怖;可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无非是奇谈,没有什么可怕。也许,后世一些有识之士会把我这种无稽之谈看作寻常小事。某些有识之士头脑比我更加冷静,更加条理分明,不像我这样遇事慌张。我这样诚惶诚恐,细细叙说的事情,在他们看来一定是一串有其因必有其果的普通事罢了。
我从小就以心地善良温顺出名。我心肠软得出奇,一时竟成为小朋友的笑柄。我特别喜欢动物,父母就百般纵容,给了我各种各样玩赏的小动物。我大半时间都泡在同这些小动物嬉玩上面,每当我喂食和抚弄它们的时候,就感到无比高兴。我长大了,这个癖性也随之而发展,一直到我成人,这点还是我的主要乐趣。有人疼爱忠实伶俐的狗,对于他们来说,根本用不着多费口舌来说明个中乐趣其味无穷了吧。你若经常尝到人类那种寡情薄义的滋味,那么对于兽类那种自我牺牲的无私之爱,准会感到铭心镂骨。
我很早就结了婚,幸喜妻子跟我意气相投,她看到我偏爱饲养家畜,只要有机会物色到中意的玩物总不放过。我们养了小鸟、金鱼、良种狗、小兔子,一只小猴和一只猫。
这只猫个头特大,非常好看,浑身乌黑,而且伶俐绝顶。我妻子生来就好迷信,她一说到这猫的灵性,往往就要扯上古老传说,认为凡是黑猫都是巫婆变化的。我倒不是说我妻子对这点极为认真,我这里提到此事只是顺便想到而已。
这猫名叫普路托,原是我心爱的东西和玩伴。我亲自喂养它,我在屋里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连我上街去,它都要跟,想尽法子也赶它不掉。
我和猫的交情就这样维持了好几年。在这几年工夫中,说来不好意思,由于我喝酒上了瘾,脾气习性都彻底变坏了。我一天比一天喜怒无常,动不动就使性子,不顾人家受得了受不了。我竟任性恶言秽语的辱骂起妻子来了。最后,还对她拳打脚踢。我饲养的那些小动物当然也感到我脾气的变坏。我不仅不照顾它们,反而虐待它们。那些兔子,那只小猴,甚至那只狗,出于亲热,或是碰巧跑到我跟前来,我总是肆无忌惮地糟蹋它们。只有对待普路托,我还有所怜惜,未忍下手。不料我的病情日益严重——你想世上哪有比酗酒更厉害的病啊——这时普路托老了,脾气也倔了,于是我索性把普路托也当作出气筒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城里一个常去的酒寮喝得酩酊大醉而归,我以为这猫躲着我,就一把抓住它,它看见我凶相毕露吓坏了,不由在我手上轻轻咬了一口,留下牙印。我顿时像恶魔附身,怒不可遏。我一时忘乎所以。原来那个善良的灵魂一下子飞出了我的躯壳,酒性大发,变得赛过凶神恶煞,浑身不知哪来一股狠劲。我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打开刀子,攥住那可怜畜生的喉咙,居心不良地把它眼珠剜了出来!写到这幕该死的暴行,我不禁面红耳赤,不寒而栗。
睡了一夜,宿醉方醒。到第二天一早起来,神智恢复了,对自己犯下这个罪孽才悔惧莫及。但这至多不过是一种淡薄而模糊的感觉而已。我的灵魂还是毫无触动。我狂饮滥喝起来了,一旦沉湎醉乡,自己所作所为早已统统忘光。
这时那猫伤势渐渐好转,眼珠剜掉的那只眼窠果真十分可怕,看来它再也不感到痛了。它照常在屋里走动,只是一见我走近,就不出所料地吓得拼命逃走。我毕竟天良未泯,因此最初看见过去如此热爱我的畜生竟这样嫌恶我,不免感到伤心。但是这股伤心之感一下子就变为恼怒了。到后来,那股邪念又上升了,终于害得我一发不可收拾。关于这种邪念,哲学上并没有重视。不过我深信不疑,这种邪念是人心本能的一股冲动,是一种微乎其微的原始功能,或者说是情绪,人类性格就由它来决定。谁没有在无意中多次干下坏事或蠢事呢?而且这样干时无缘无故,心里明知干不得而偏要干。哪怕我们明知这样干犯法,我们不是还会无视自己看到的后果,有股拼命想去以身试法的邪念吗?唉,就是这股邪念终于断送了我的一生。正是出于内心这股深奥难测的渴望,渴望自找烦恼,违背本性,为作恶而作恶,我竟然对那只无辜的畜生继续下起毒手来,最后害它送了命。有一天早晨,我心狠手辣,用根套索勒住猫脖子,把它吊在树枝上,眼泪汪汪,心里痛悔不已,就此把猫吊死了。我出此下策,就因为我知道这猫爱过我,就因为我觉得这猫没冒犯过我,就因为我知道这样干是在犯罪——犯了该下地狱的大罪,罪大之极,足以害得我那永生的灵魂永世不得超生,如若有此可能,就连慈悲为怀,可敬可畏的上帝都无法赦免我的罪过。
就在 *** 下这个伤天害理的勾当的当天晚上,我在睡梦里忽听得喊叫失火,马上惊醒。床上的帐子已经着了火。整幢屋子都烧着了。我们夫妇和一个佣人好不容易才在这场火灾中逃出性命。这场火灾烧得真彻底。我的一切财物统统化为乌有,从此以后,我就索性万念俱灰了。
我倒也不至于那么懦弱,会在自己所犯罪孽和这场火灾之间去找因果关系。不过我要把事实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一说,但愿别把任何环节落下。失火的第二天,我去凭吊这堆废墟。墙壁都倒坍了,只有一道还没塌下来。一看原来是一堵隔墙,厚倒不大厚,正巧在屋子中间,我的床头就靠近这堵墙。墙上的灰泥大大挡住了火势,我把这件事看成是新近粉刷的缘故。墙跟前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堆人,看来有不少人非常仔细和专心地在查看这堵墙。只听得大家连声喊着“奇哉怪也”,以及诸如此类的话,我不由感到好奇,就走近去一看,但见白壁上赫然有个浅浮雕,原来是只偌大的猫。这猫刻得惟妙惟肖,一丝不差。猫脖子还有一根绞索。
我一看到这个怪物,简直以为自己活见鬼了,不由惊恐万分。但是转念一想终于放了心。我记得,这猫明明吊在宅边花园里。火警一起,花园里就挤满了人,准是哪一个把猫从树上放下来,从开着的窗口扔进我的卧室。他这样做可能是打算唤醒我。另外几堵墙倒下来,正巧把受我残害而送命的猫压在新刷的泥灰壁上;壁间的石灰加上烈火和尸骸发出的氨气,三者起了某种作用,墙上才会出现我刚看到的浮雕像。
对于刚才细细道来的这一令人惊心动魄的事实,即使良心上不能自圆其说,于理说来倒也稀松平常,但是在我心灵中,总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有好几个月我摆脱不了那猫幻象的纠缠。这时节,我心里又滋生一股说是悔恨又不是悔恨的模糊情绪。我甚至后悔害死这猫,因此就在经常出入的下等场所中,到处物色一只外貌多少相似的黑猫来做填补。
有一天晚上,我醉醺醺地坐在一个下等酒寮里,忽然间我注意到一只盛放金酒或朗姆酒的大酒桶,这是屋里主要一件家什,桶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我刚才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酒桶好一会儿,奇怪的是竟然没有及早看出上面那东西。我走近它,用手摸摸。原来是只黑猫,长得偌大,个头跟普路托完全一样,除了一处之外,其他处处都极相像。普路托全身没有一根白毛;而这只猫几乎整个胸前都长满一片白斑,只是模糊不清而已。
我刚摸着它,它就立即跳了起来,咕噜咕噜直叫,身子在我手上一味蹭着,表示承蒙我注意而很高兴。这猫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我当场向店东商洽要求买下,谁知店东一点都不晓得这猫的来历,而且也从没见到过,所以也没开价。
我继续捋着这猫,正准备动身回家,这猫却流露出要跟我走的样子。我就让它跟着,一面走一面常常伛下身子去摸摸它。这猫一到我家马上很乖,一下子就博得我妻子的欢心。
至于我嘛,不久就对这猫厌恶起来了。这正出乎我的意料,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什么道理。它对我的眷恋如此明显,我见了反而又讨厌又生气。渐渐的,这些情绪竟变为深恶痛绝了。我尽量避开这猫,正因心里感到羞愧,再加回想起早先犯下的残暴行为,我才不敢动手欺凌它。我有好几个星期一直没有去打它,也没粗暴虐待它。但是久而久之,我就渐渐对这猫说不出的厌恶了,一见到它那副丑相,我就像躲避瘟疫一样,悄悄溜之大吉。
不消说,使我更加痛恨这畜生的原因,就是我把它带回家的第二天早晨,看到它竟同普路托一个样儿,眼珠也被剜掉一个。可是,我妻子见此情形,反而格外喜欢它了。我在上面已经说过,我妻子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我原先身上也具有这种出色的美德,它曾使我感到无比纯正的乐趣。
尽管我对这猫这般嫌恶,它对我却反而越来越亲热。它跟我寸步不离,这股拧劲儿读者确实难以理解。只要我一坐下,它就会蹲在我椅子脚边,或是跳到我膝上,在我身上到处撒娇,实在讨厌。我一站起来走路,它就缠在我脚边,差点把我绊倒;再不,就用又长又尖的爪子钩住我衣服,顺势爬上我胸口。虽然我恨不得一拳把它揍死,可是这时候,我还是不敢动手,一则是因为我想起自己早先犯的罪过,而主要的原因还是——索性让我明说吧——我对这畜生害怕极了。
这层害怕倒不是生怕皮肉受苦,可是要想说个清楚倒也为难。我简直羞于承认——唉,即使如今身在死牢,我也简直羞于承认,这猫引起我的恐惧竟由于可以想象到的纯粹幻觉而更加厉害了。我妻子不止一次要我留神看这片白毛的斑记,我上面提到过,这只怪猫跟我杀掉的那只猫,唯一明显的不同地方就是这片斑记。想必各位还记得,我说过这斑记大虽大,原来倒是很模糊的;可是逐渐逐渐的,不知不觉中竟明显了,终于现出一个一清二楚的轮廓来了。好久以来我的理智一直不肯承认,竭力把这当成幻觉。这时那斑记竟成了一样东西,我一提起这东西的名称就不由浑身发毛。正因如此,我对这怪物特别厌恶和惧怕,要是我有胆量的话,早把它干掉了。我说呀,原来这件东西是个吓人的幻象,是个恐怖东西的幻象——一个绞刑台!哎呀,这是多么可悲,多么可怕的刑具啊!这是恐怖的刑具,正法的刑具!这是叫人受罪的刑具,送人死命的刑具呀!
这时我真落到要多倒霉有多倒霉的地步了。我行若无事地杀害了一只没有理性的畜生。它的同类,一只没有理性的畜生竟对我——一个按照上帝形象创造出来的人,带来那么多不堪忍受的灾祸!哎呀!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再也不得安宁了!在白天里,这畜生片刻都不让我单独太太平平的;到了黑夜,我时时刻刻都从说不出有多可怕的噩梦中惊醒,一看总见这东西在我脸上喷着热气,我心头永远压着这东西的千钧棒,丝毫也摆脱不了这一个具体的梦魇!
我身受这般痛苦的煎熬,心里仅剩的一点善性也丧失了。邪念竟成了我唯一的内心活动,转来转去都是极为卑鄙龌龊的邪恶念头。我脾气向来就喜怒无常,如今发展到痛恨一切事,痛恨一切人了。我盲目放任自己,往往动不动就突然发火,管也管不住。哎呀!经常遭殃,逆来顺受的就数我那毫无怨言的妻子了。
由于家里穷,我们只好住在一幢老房子里。有一天,为了点家务事,她陪着我到这幢老房子的地窖里去。这猫也跟着我走下那陡峭的梯阶,差点儿害得我摔了个倒栽葱,气得我直发疯。我抡起斧头,盛怒中忘了自己对这猫还怀有幼稚的恐惧,对准这猫一斧砍下去,要是当时真按我心意砍下去,不消说,这猫就当场完蛋了。谁知,我妻子伸出手来一把攥住我。我正在火头上,给她这一拦,格外暴跳如雷,趁势挣脱胳臂,对准她脑壳就砍了一斧。可怜她哼也没哼一声就当场送了命。
干完了这件伤天害理的杀人勾当,我就索性细细盘算藏匿尸首的事了。我知道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要把尸首搬出去,难免要给左邻右舍撞见,我心里想起了不少计划。一会儿我想把尸首剁成小块烧掉,来个毁尸灭迹。一会儿我又决定在地窖里挖个墓穴埋了。一会儿我又打算把尸首投到院子中的井里去。还打算把尸首当作货物装箱,按照常规,雇个脚夫把它搬出去。末了,我忽然想出一条自忖的万全良策。我打定主意把尸首砌进地窖的墙里,据传说,中世纪的僧侣就是这样把殉道者砌进墙里去的。
这个地窖派这个用处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墙壁结构很松,新近刚用粗灰泥全部刷新过,因为地窖里潮湿,灰泥至今还没有干燥。而且有堵墙因为有个假壁炉而矗出一块,已经填没了,做得跟地窖别的部分一模一样。我可以不费什么手脚地把这地方的墙砖挖开,将尸首塞进去,再照旧把墙完全砌上,这样包管什么人都看不出破绽来。
这个主意果然不错。我用了一根铁撬,一下子就撬掉砖墙,再仔仔细细把尸首贴着里边的夹墙放好,让它撑着不掉下来,然后没费半点事就把墙照原样砌上。我弄来了石灰,黄沙和乱发,做好一切准备,我就配调了一种跟旧灰泥分别不出的新灰泥,小心翼翼地把它涂抹在新砌的砖墙上。等我完了事,看到一切顺当才放了心。这堵墙居然一点都看不出动过土的痕迹来。地上落下的垃圾也仔仔细细地收拾干净了。我得意洋洋地朝四下看看,不由暗自说:“这下子到底没有白忙啊!”
接下来我就要寻找替我招来那么些灾害的祸根;我终于横下一条心来,要把这畜生干掉。要是我当时碰到这猫,包管它就活不了。不料我刚才大发雷霆的时候,那个鬼精灵见势不妙就溜了,眼下当着我这股火性,自然不敢露脸。这只讨厌的畜生终于不在了。我心头压着的这块大石头也终于放下了,这股深深的乐劲儿实在无法形容,也无法想象。到了夜里,这猫还没露脸;这样,自从这猫上我家以来,我至少终于太太平平地酣睡了一夜。哎呀,尽管我心灵上压着杀人害命的重担,我还是睡着了。
过了第二天,又过了第三天,这只折磨人的猫还没来。我才重新像个自由人那样呼吸。这只鬼猫吓得从屋里逃走了,一去不回了!眼不见为净,这份乐趣就甭提有多大了!尽管我犯下滔天大罪,但心里竟没有什么不安。官府来调查过几次,我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搪塞过去了。甚至还来抄过一次家,可当然查不出半点线索来。我就此认为前途安然无忧了。
到了我杀妻的第四天,不料屋里突然闯来了一帮警察,又动手严密地搜查了一番。不过,我自恃藏尸地方隐蔽,他们绝对料不到,所以一点也不感到慌张。那些警察命我陪同他们搜查。他们连一个角落也不放过。搜到第三遍第四遍,他们终于走下地窖。我泰然自若,毫不动容。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一颗心也如此平静。我在地窖里从这头走到那头。胸前抱着双臂,若无其事地走来走去。警察完全放了心,正准备要走。我心花怒放,乐不可支。为了表示得意,我恨不得开口说话,哪怕说一句也好,这样就可以叫他们更加放心地相信我无罪了。
这些人刚走上梯阶,我终于开了口。“诸位先生,承蒙你们脱了我的嫌疑,我感激不尽。谨向你们请安了,还望多多关照。诸位先生,顺便说一句,这屋子结构很牢固。”我一时头脑发昏,随心所欲的信口胡说,简直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幢屋子可以说结构好得不得了。这几堵墙——诸位先生,想走了吗?——这几堵墙砌得很牢固。”说到这里,我一时昏了头,故作姿态,竟然拿起手里一根棒,使劲敲着竖放我爱妻遗骸的那堵砖墙。
哎哟,求主保佑,把我从恶魔虎口中拯救出来吧!我敲墙的回响余音未寂,就听得墓冢里发出一下声音!——一下哭声,开头瓮声瓮气,断断续续,像个小孩在抽泣,随即一下子变成连续不断的高声长啸,声音异常,惨绝人寰——这是一声哀号——一声悲鸣,半似恐怖,半似得意,只有堕入地狱的受罪冤魂痛苦的惨叫,和魔鬼见了冤魂遭受天罚的欢呼打成一片,才跟这声音差不离。
要说说我当时的想法未免荒唐可笑。我昏头昏脑,踉踉跄跄地走到那堵墙边。梯阶上那些警察大惊失色,吓得要命,一时呆若木鸡。过了一会儿,就见十来条粗壮的胳臂忙着拆墙。那堵墙整个倒了下来。那具尸体已经腐烂不堪,凝满血块,赫然直立在大家眼前。尸体头部上就坐着那只可怕的畜生,张开血盆大口,独眼里冒着火。它捣了鬼,诱使我杀了妻子,如今又用唤声报了警,把我送到刽子手的手里。原来我把这怪物砌进墓墙里去了!
(陈良廷译)
【赏析】
郑振铎曾说:“欧文使欧洲文坛认识了美国的文学,爱伦·坡却使欧洲文坛受到美国文学的重大影响。”继卜伽丘开创短篇小说这一文学样式后,爱伦·坡在西方第一个自觉投身短篇小说创作,并为短篇小说创作提供了一定的理论依据。他提出短篇小说的创作原则,主张作家不要把自己的思想刻意地灌输在情节里,而要合理有效地编排情节,以便最大限度地达到“一定的统一效果,一个预想中的效果,印象主义的效果”。为此,故事里的“每一个事件,每一个细节,甚至一字一句”的设置都应当斟酌考虑,应当“无情地抛弃” 偏离预期效果的文字,合理控制短篇小说的篇幅。
小说《黑猫》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爱伦·坡“效果至上” 的短篇小说创作原则。恐怖的氛围始终笼罩着整部小说。起初读者只是听到“我”讲述“我”的恐怖体验,接着他们被文字驱遣着,一刻都得不到喘息,直至连灵魂都跟着“我”战栗起来。最终他们将惊异地发现,这恐怖感受不仅是小说给予的,更来自他们的内心深处。这恐怖不留于表面,而直指内心;这恐怖不光来自外界,更源发自心灵;这恐怖绝不是“我”的个体体验,而是人们共有的感受。简而言之,它是“心灵式”的恐怖,源发自人类的潜意识,能被人们共同体验到。《黑猫》的每个字句、每个细节、每个事件都恰到好处地烘托了这种恐怖。
这篇小说以黑猫意象突现恐怖效果。一般认为,猫是厄运的象征,神秘而诡异。故事里,它们被称为“猫婆”、“猫鬼”、“猫妖”,等等。而黑色,在西方人眼里,也是一种不祥的色调。这篇小说以“黑猫”为题,本身就使它带上了神秘的色彩。而小说中的两只黑猫,从名字、长相到行为,都更像是巫婆的化身。它们的出现和消失,伴随了一系列的诡异事件。而这些反常的事件,似乎是由它们幕后操纵而发生。第一只黑猫名叫普路托,和希腊神话中的冥王同名。它被主人公挖去了一只眼睛后,样子十分可怕。而刻着它吊死形象的浮雕像,更令人毛骨悚然。第二只酷似普路托的黑猫,更神秘莫测。不仅身份来历不明,而且无缘无故地缺了一只眼睛,脖颈下方的白斑更像一个复仇的标志。它的嚎哭声似乎有意识地引导警方发现了“我”妻子的尸体,使“我”的罪行昭然若揭。可以说黑猫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现实还是梦境,使“我”的精神乃至灵魂倍受折磨。
这篇小说还以人物和环境烘托恐怖效果。正如爱伦·坡的其他多部作品一样,《黑猫》以第一人称叙述整个故事。故事人物单调,人物所处环境封闭。小说对其中两个人物“我”和妻子,既没有外貌上的刻画,年龄和职业也无从知晓。故事发生的时间也比较含糊。大大小小事件的发生,都没有明确的时间,指称时间的时候,作者都冠之以“有一天、第二天”等字眼。这样做符合爱伦·坡主张的创作原则。这些一般小说里常常竭力描写刻画的内容,在他看来,与他所要追求的效果无太多关联,他只求给读者留下一定印象就足够了。
仅就以上两点来说,《黑猫》的恐怖氛围,不过是流于表面的恐怖,而爱伦·坡真正追求的却是“心灵式”的恐怖。他竭力以人物心灵的恐惧和忏悔映衬恐怖效果。一是合理地表现出主人公性情变化的缓慢过程。小说的主人公本性善良,十分喜爱动物,和妻子的感情也不错。可是他却用令人难以置信的残酷手段杀死了两只黑猫,甚至是妻子。杀猫杀妻的行为表面上看没有动机可言,实则有因可循。那就是他染上了酗酒的恶习。酗酒使他开始虐待动物,挖去了普路托的眼睛,还把它吊死在树枝上。二是对主人公反复无常、矛盾扭曲的心理拿捏把握得十分妥当。酗酒的恶习使他的灵魂在善念和邪念之间痛苦挣扎,在理智和迷狂中徘徊游走,有意识或无意识地犯下了一桩桩的罪行。理智时,善念占据他的整个精神世界,使他对自己的恶行追悔莫及,羞怯惭愧。迷狂时,恶念盘踞他的灵魂,像魔鬼般纠缠着他,使他天良泯灭,作恶不断。有的时候,两者并存,其中没有明确的界限。
由此看来,《黑猫》中“我”的恐惧,不仅来自黑猫可怖的长相、诡异的行为,而且来自“我”内心。真正让他难以抵制,迫使他不断行凶的那种邪念,正是从人类与生俱来的原始冲动中萌生而出的。这种邪念精神才是“我”一切恶行的根源。明知做坏事是犯法的,却还是漠视犯罪后果,以身试法,这是深深埋藏于人类潜在意识中的乖戾心理。爱伦·坡恐怖小说的独特魅力正在于此。正因为这种“邪念精神”和“乖戾心理”来自人心最原始最隐秘的地方,读者才会在与小说主人公共同经历恐怖事件的同时,深切地体验到主人公精神上的折磨和苦痛,使读者的灵魂和主人公的灵魂一道接受着敲打和撞击。这种“邪念精神”和“乖戾心理”,激发并暴露了人类最私密和丑陋的欲望,触碰到人心最阴暗的角落。随着主人公一次次良心谴责的失败,精神忏悔的告终,读者的神经终于不堪忍受,灵魂也紧接着战栗起来。
《黑猫》展示出人物真实的内心世界,不仅不回避暴露阴暗丑陋的一面,反而有意识地深入探寻。可以说,读者所感到的恐怖,不仅是作者爱伦·坡营造出来的,更是读者“心临其境” 体验到的。这恐怕也是爱伦·坡恐怖小说颇受争议的原因。有的人认为他的恐怖小说情绪颓废消极,甚至病态,也有人则称之为天才之作。前者显然漠视了他的恐怖小说对人类潜意识的探寻,这种探寻势必不能排除直面人心中最丑陋的一面,势必暴露出人类自身无法接受的原始欲望冲动。而那些贬斥他的恐怖小说的人,通常也无法直面人心的丑恶和可怕的欲望。毫无疑问,爱伦·坡的性格特点和他身处的时代,是形成其恐怖小说写作风格的重要因素。他的恐怖小说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存在逃避现实、远离生活等倾向,但是它们何以长存于世,并得到众多人士的关注和称道,这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思考。尽管时世变迁,斗转星移,但人类对内心世界的探寻却是永无止境的,这种探寻和感受在爱伦·坡的恐怖小说里得到了有力体现。因此,他的恐怖小说能够超越时代,给读者带来独特的体验。
(顾闻)
读《黑猫》有感猫王是同类中最勇猛、最残忍的。它拥有着统领猫群的权力。有一次,一只猫因为没有把家里的鱼拿来给猫王享用而被杀害了,一只身份卑微的猫为它说情,也被杀害了。它们被扔在了路边。那晚,所有的猫都走到它身旁为它默哀。猫王心头一震,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于是,他也假装死了,可没有一只猫走到他身边。他孤独极了,他渴望得到爱。最终,他也没能得到爱,便消失在了猫群。
The Narrator in The Tell-Tale HeartThrough the first person narrator,Edgar Allan Poe's "The Tell-Tale Heart" illustrates how man's imagination is capable of being so vivid that it profoundly affects people's manifestation of the narrator's imagination unconsciously plants seeds in his mind,and those seeds grow into an unmanageable situation for which there is no room for reason and which culminates in narrator takes care of an old man with whom the relationship is unclear,although the narrator's comment of "For his gold I had no desire" lends itself to the fact that the old man may be a family member whose death would monetarily benefit the narrator also intimates a caring relationship when he says,"I loved the old had never wronged had never given me insult".The narrator's obsession with the old man's eye culminates in his own undoing as he is engulfed with internal conflict and his own transformation from confidence to fixation on the old man's vulture-like eye forces the narrator to concoct a plan to eliminate the old narrator confesses the sole reason for killing the old man is his eye:"Whenever it fell upon me,my blood ran cold; and so by degrees - very gradually - I made up my mind to rid myself of the eye for ever".The narrator begins his tale of betrayal by trying to convince the reader he is not insane,but the reader quickly surmises the narrator indeed is out of fact that the old man's eye is the only motivation to murder proves the narrator is so mentally unstable that he must search for justification to his mind,he rationalizes murder with his own unreasonable fear of the narrator wrestles with conflicting feelings of responsibility to the old man and feelings of ridding his life of the man's "Evil Eye".Although afflicted with overriding fear and derangement,the narrator still acts with quasi-allegiance toward the old man; however,his kindness may stem more from protecting himself from suspicion of watching the old man every night than from genuine compassion for the old narrator shows his contrariety when he confesses he loves the old man,but he is still too overwhelmed by the pale blue eye to restrain himself from the all-consuming desire to eliminate the struggle is evident as he waits to kill the old man in his sleep so that he won't have to face the old man when he kills him; but on the other hand,the narrator can't justify the killing unless the vulture eye was narrator is finally able to kill the man because "I saw it with perfect distinctness - all a dull blue,with a hideous veil over it that chilled the very marrow in my bones; but I could see nothing else of the old man's face or person:for I had directed the ray as if by instinct,precisely upon the damned spot".The mission of the narrator begins with meticulous planning and confidence,but ultimately his guilty conscience creates his seven days,the narrator watches the old man while he sleeps and he even "chuckled at the idea" that the old man knows nothing of the narrator's "secret deeds or thoughts".The narrator's comments show his confidence and audacity,even pride,in his plan to kill:"Never before that night had I felt the extent of my own powers - of my could scarcely contain my feelings of triumph".The narrator's assurance in his evil deed continued even when the police came to check on the old man and investigate the loud noises neighbors heard the night before:"I smiled,-for what had I to fear?I bade the gentlemen welcome".However,the narrator's mind is quickly consumed with guilt,which creates his delusion of hearing the old man's heartbeat taunting him from under the paranoia makes the heart beat "louder - louder - louder!" and in his state of delirium he confesses to killing the old man in hopes of ridding his life of the menacing heartbeat:"I felt that I must scream or die!- and now [...]"The narrator sets out to rid his life of the fear he created by obsessing over the man's eye,but once that fear is destroyed,another fear - that of the heartbeat - is created and becomes more overwhelming than the playing mind games with himself - seeing how far he can push himself to triumph over his own insanity - the narrator slips further into a fantasy overriding confidence in killing the man ultimately turns into overriding guilt even as he justifies in his mind the savage killing,chopping up the body and placing it under the narrator's imagination creates his need and plan to destroy the eye,but it then creates the need to save himself from the heartbeat that drives him over the edge.
333 浏览 4 回答
254 浏览 2 回答
198 浏览 3 回答
266 浏览 5 回答
337 浏览 5 回答
250 浏览 6 回答
176 浏览 4 回答
140 浏览 5 回答
260 浏览 3 回答
311 浏览 4 回答
325 浏览 3 回答
82 浏览 2 回答
196 浏览 7 回答
224 浏览 4 回答
252 浏览 5 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