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孟郊出身贫寒,早年丧父,全靠母亲教养长大。一生坎坷,为生计尝尽人间辛酸,五十岁才作了溧阳县尉。又往往无心公务,仍放情山水,因而受到半俸惩罚。尽管如此,生活总算安定了一些,所以他立即恭迎老母来溧阳,以省晨昏,报养育之恩。本诗出语天然而含意深邃,揭示了伟大的母爱。
游子吟是乐府里一种曲调名。吁嗟慨想,悲忧愁思,谓之吟。诗一开头就以忆念手法再现了母子即将分离的特定时刻,通过普通的缝衣场景,来刻划母子依依惜别的真挚感情。“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诗由两个词组引出两个人物,两样东西。“衣”、“线”本日常俗物,并无特别的含义。但把它放在特定的语境中,一经特定的“慈母”和“游子”相连,使无情的“衣”、“线”成了表情达意的工具,用衣线相连象征母子骨肉相依的深情。紧接着的“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前句写慈母的动作,后句写慈母的意态。照理说母亲为儿子缝衣是极其普通的事,但因是“临行”缝衣,这就有了特定内涵。慈母飞针走线,为儿子赶制行装,分离在即,内心自然是悲苦的;但慈母无声无泪,将深情倾注在千针万线之中。未分离就要盼归期,母子情深可见一斑。诗通过“密密”二字,将慈母对儿子的一片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又含蓄深沉。不写千叮万嘱,而以特定动作代之,揭示了此时此刻的内心活动。诗歌就以这极为纯朴的语言,极平常的情事,一石击起千层浪,撞击着每个游子的心田,由诗及己而产生无穷联想和共鸣,唤起天下人对母亲的眷眷之心。
全诗平实诚挚,最后两句以兴的手法,用春天的小草难以报答三春阳光的温暖设喻,贴切感人。慈母对子拳拳之情,犹如春阳对小草那样深厚,可是儿女如小草一样细微的孝心,又怎能报答博大的母爱于万一呢?诗以“谁言”二字领起,正意反说。既寄托着游子对慈母的烈火一样的热情,又表现自己有心报母恩而深感难以兑现的无限惆怅的心理。感情纯真,扣人心扉,催人泪下。
诗以淡淡的白描,表达浓深的情意。通过常情常物比兴言情,托物喻情,形象生动,富于联想,引发真切情思。通过细节描写,以母对子之深情和子对母的内疚两相对照,进一步赞颂母爱之伟大。孟郊一生颠沛流离,想报答母恩可又力不从心,内心之感慨形于歌诗,一人之语道出千万人之情。千百年来,《游子吟》曾经拨动了多少游子的心弦,可谓千古绝唱。
孟郊、张藉,一等诗也。唐人诗有古乐府气象者,惟此二人。但张藉诗简古易读,孟郊诗精深难窥耳。孟郊如《游子吟》、《列女操》、《薄命妾》、《古意》等篇,精确宛转,人不可及也。(曾季貍《艇斋诗话》)
退之以师道自任,自李翱、张藉、皇甫湜辈皆名之,惟推伏孟郊,待以畏友。世谓谬敬,非也。……《游子吟》……《秋怀》……当举世竞趋浮艳之时,虽豪杰不能自拔,孟生独为一种苦淡不经人道之语,固退之所深喜,何谬敬之有!(刘克庄《后村诗话》后集)
仁孝不言,自然风雅。(钟评) (钟 惺、谭元春《诗归》卷三十一)
孟东野最为高深,如“慈母手中线……”真是六经鼓吹,当与退之《拘幽操》同为全唐第一。(贺裳《载酒园诗话又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