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极司菲尔路上有座小院,看起来极为普通,但经常从这里传出令人胆寒的哀嚎与惨叫声。一般上海市民走到这里,多选择绕道而行。可见,这里真的令人望而生畏。
这座小院就是汪伪特工总部。院门口从未挂牌,因坐落在极司菲尔路76号,小院也被称为“76号魔窟”。这里遍设牢房和审讯室,每每进到这里的人,总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可是,1939年初冬的一个清晨,一位文弱的女子来到小院门前。她停留了片刻,深呼吸后,扬起微笑走了进去。
她是谁?竟有勇气走进这令人闻之色变的魔窟。是关露。
关露,二、三十年代,凭借诗作《太平洋上的歌声》蜚声文坛,与张爱玲、丁玲并称为“上海滩三大才女”。此后,她为电影《十字街头》作词的主题曲《春天里》,因为旋律轻快,朗朗上口,而红遍上海滩。
日军入侵上海时,她写下 “宁为祖国战斗死,不做民族未亡人”,一时间,激起了青年的爱国之志,被人称为“民族之妻”。
她也不负她所写的这句诗,在抗日战争年代,她两次深入敌营,为祖国为人民,她舍弃了一切。
承母志,自强不息
1907年7月25日,山西省右玉县的胡家传来一声清亮的啼哭声,一个女孩降生了。这个女孩就是关露。
关露的家庭很特别,父亲胡陔是前清举人,做过知县。母亲是父亲赢来的。当时,外祖父与人赌钱赌输了,将母亲输了出去。
关露出生后,父亲为她取名胡寿楣,意为即使是女孩也可以光耀门楣。关露是她为自己取的笔名。后来,母亲又给她添了个妹妹,取名胡寿华,后改名胡绣枫。一家四口,日子过得还算顺遂。
关露九岁那年,父亲去世,家道也随之中落,母亲一个人挑起了家庭的重任。此时,母亲给人做家教,靠着微薄的收入养活全家人。
关露的母亲为人知书达理,开明,且受过良好的教育。关露的母亲从小教导她们要好好学习,要学会自立自强,要经济独立,要婚姻自主。
从小,母亲就将妇女解放的思想灌输到了俩姐妹的脑中。母亲可以说是她们的人生导师,为她们今后的人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关露15岁时,母亲也去世了。这时,关露的姨妈将她们接到了家中。一段时间过后,姨妈称要为关露介绍对象。姨妈对关露说:“女孩子嫁人一定要嫁给有钱人,这样生活才有保障”。
这与关露从小接受的教育相背,她不同意。于是,带着妹妹逃婚了。
这时,关露姐妹俩认识她们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刘道衡。刘道衡得知她们是逃婚出来的,为她们的勇气所打动,决定资助她们上学。
就这样,姐妹俩来到了上海法科大学的法学院读书。后来,关露转入南京中央大学文学系。上学后,接受到更多先进思想的洗礼,关露的内心越发独立、自强。
1932年,关露在文坛崭露头角,加入到左翼作家联盟。在这里,她结交包括丁玲、夏衍等在内不少志同道合的好友。不久后,加入共产党。
九一八事变后,面对日军的入侵,一腔爱国热忱的关露用文字,激起不少进步青年的爱国之志。
此后,关露以文化人的身份,积极奔走在抗日救国的路上。她用文字激励着无数爱国青年用鲜血和生命保卫祖国。这时的她,不知道她的命运即将发生改变,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误解与孤独。
为革命,打入敌营成为“汉奸”
1939年秋天的一个深夜,关露正在书桌前修改自传体小说《新旧时代》。这时,门口传来几声“砰砰砰”的敲门声。
来人是中共上海情报工作负责人刘少文,他将一封来自中共南方局叶剑英的密电交给关露,密电上只有一句话:关露同志,速去香港找小廖接任务。
这里的小廖是在香港从事文化救亡工作的廖承志。看着密电,关露猜想应是调她到香港从事文化工作。她迅速收拾行李奔赴香港,到港的第二天,廖承志就来到关露下榻的旅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潘汉年。
潘汉年给关露下达任务,打入76号,潜伏在李士群的身边,了解他的思想动向,适时策反李士群。
李士群曾是中共党员,被国民党抓捕后叛变。到了抗日战争时期,他投靠日本人,加入了汪伪集团,掌管着汪伪上海特工总部。
当时,潘汉年心中合适的人选是关露的妹妹胡绣枫。当年,李士群被国民党抓捕后,他的妻子叶吉卿正好怀孕,生活艰难,是胡绣枫伸出援手。
李士群一直谨记胡绣枫的恩情。胡绣枫此时正在宜昌执行任务,无法分身,她向潘汉年推荐了姐姐关露。就这样,关露成为了接近李士群的人选。关露在心里已暗下决心,要奔赴这看不见硝烟的前线。
潘汉年对关露说:“今后要有人说你是汉奸,你可不能辩护,一辩护就完了。”
关露明白此后她面临的不仅是生命危险,还将失去名誉,孤独和世人的误解。她坚定说:“我不辩解。”
从香港回来后,关露第一时间联系了李士群。李士群对她的造访显得特别热情,他命人开着自己的黑车去接关露。
关露清楚来到这里,就要多用眼睛和耳朵,少用嘴。此后,关露便成为了76号的常客。
叶吉卿爱打牌,经常会召集富太太来家打牌。关露虽不会,仍陪着叶吉卿打,一陪就是一天。
(右1李士群)
有时,也与叶吉卿结伴逛街,开着李士群的车招摇过市。功夫不负有心人,关露慢慢取得了李士群夫妇的信任。她的任务顺利地进行着,此时,另一种压力也随之而来。
关露经常出入76号,与李士群交好的消息在坊间流传开来。她被当成“汉奸”,为人所耻,好友们一个个对她敬而远之。
一次,关露与叶吉卿从一家商店出来,刚要上车,不经意间,关露看到了自己的好友蓝兰。蓝兰此时正带着鄙夷、仇恨的目光,瞪了关露几秒钟,轻蔑地哼了一声,白了关露一眼,扭头走开了。
关露内心泛起疼痛,虽已做好被误解的准备,可她没有想到这种感觉是如此的难受。
这之后,她又被摒弃在文化界之外。这一切,关露在内心默默消化。她知道自己的任务高于一切。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关露发现李士群是个投机主义者,在战争局势不明朗时,他会为自己留条后路。她将自己观察到的信息如实上报,组织认为李士群还是可以策反的。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关露来到李士群的家里对他说:“李先生,老朋友想要见见你。”李士群是个聪明人,一听明白其中的意思。李士群对她说:“如果老朋友真的要我,我愿意帮忙。”
当晚,关露将李士群的意向及76号所有的一切,写成报告寄给了潘汉年。潘汉年收到后,立刻返回上海与李士群见面。
两年了,关露的任务结束了。潜伏在李士群身边,她始终坚守“我不辩护”,忍受着朋友的误解、厌恶、远离,将一切埋在心里。
现在终于可以洗去“汉奸”的罪名,重回自己最爱的文化界了,关露内心雀跃不已。
然而,此时的关露还不知道,不久后,另一个重任会落在她身上,她将会遭受更严重的误解。
为信仰,二入敌营甘背污名
结束潜伏任务的关露,内心已遍体鳞伤,急需休养。她给妹妹胡绣枫写了封信:“我想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去?”
这里的父母指的是延安,是党的怀抱。然而,关露等来的是让她继续留在上海的命令。
不久后的一天夜里,关露的联系人给她带来一个任务,打入《女声》杂志社。
《女声》杂志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和海军陆战队报道部,联合创办的一份中文妇女杂志。读者对象是日占区广大妇女同志,由日本著名作家左藤俊子出面负责。
左藤俊子有不少日本左翼朋友,组织上想通过左藤结识这些左翼分子,或是共产党的朋友,为中共打探情报。
左藤俊子中文不好,需要物色一名中文编辑,关露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关露开始了新的潜伏工作。
当时,《女声》杂志创刊的政治性很强,规定只能为大东亚圣战服务。因此,销量低,为了改善这一情况,他们采取了怀柔政策,规定只要不宣传抗日、宣传共产党以及苏联的文章,其他都可以发表。
关露抓住这一漏洞,发表了大量反对封建迷信、反对包办婚姻等先进进步思想。她钻了敌人的空子,让《女声》彻底为己所用。
1943年7月的一天,左藤俊子通知关露,让她参加8月份在日本召开“第二届大东亚文学者”大会。
参加这个会议的所有成员要附上照片登报,关露想这要是去了,势必要坐实“文化汉奸”的名声,内心极度抗拒的她找借口推掉了。
没成想,几天后,关露主动找到左藤俊子说要去参加这个会议。
原来,就在她拒绝后的一天晚上,她收到潘汉年的信。潘汉年要她带封信给东京帝国大学的秋田教授,点名要关露亲自交到秋田的手中。
关露内心挣扎不已,一想到过去的朋友会更加地鄙夷自己,她忍受不了那样的目光,想想都脊背发凉。
可关露还是那个关露,她想到的永远不是自己,而是国家。为了国家,她选择了去,即便知道自己的污名是洗不清了。
来到东京后,信顺利地交给了秋田教授。
回到上海的第一天,关露在街头买了份报纸,还没看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关露拿起报纸,就被报纸上的大标题吸引了,标题赫然讲的是她去东京参会的事情。
关露一字不落地看完了报道,尤其是那句:“关露前后判若两人,她之附逆,绝非利诱,也非威胁所致,完全是自甘堕落,自愿出卖灵魂。”
关露看到这里,内心一片凄然,她知道“文化汉奸”的名声,自己是摘不掉了。
从名噪一时才女,到成为众人唾骂的汉奸,她始终谨记那句“我不辩护”。
为信仰,舍弃爱情
在那段苦难难熬的岁月里,唯一能给关露慰藉,支撑她走下来是远方爱人王炳南的来信。与王炳南之间的爱情,大概是关露这一生最幸福的事情。
1937年,关露与王炳南第一次相识。相识之初,王炳南就对关露心生好感。第二天,俩人正式相识,彼此给对方留下美好的印象。
这天晚上,关露送给王炳南一本自己的诗集《太平洋上的歌声》。她在给王炳南写赠言时,不小心将自己墨绿色派克笔夹在了书中。
在递给王炳南时,关露无意间触摸到他的手,她下意识地攥住王炳南的手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快放到口袋里暖暖。”
一句普通的问候,在王炳南的心中留下了温暖。第二天,王炳南离开上海,前往武汉。不久后,他给关露寄来一封信,还有一张他的个人照。在照片的背后,他写下了一行字:
你关心我一时,我关心你一世。
王炳南是周恩来的秘书,一直跟随周恩来从事外交工作。这次去武汉也是周恩来召他去的。
此时,关露与王炳南已多年未见。距离未能阻隔俩人之间的爱情,他们一直通过书信往来。王炳南一直知道关露的身份,此时,他也能体会到关露心中的苦闷。
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后。关露被国民党列入了锄奸的名单中。她的处境十分危险,党组织为了保护她,将她转移到了苏北淮阴新四军根据地。
来到根据地的关露心情舒畅,她终于不用再伪装了,也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了。在艰难的岁月里,是王炳南一封封来信让她心生希望。关露在王炳南那里从来无需辩解,他一直都懂。
关露来到根据地后不久,便因外界的评价,从而遭到隔离审查。当时,国民党对外散布消息,称新四军公然收留“汉奸”,迫于外力,关露被关押了起来,她的精神开始出现异常,她时常胡言乱语。
王炳南得知消息后,便提出要与关露结婚的意愿。但,周恩来与邓颖超拒绝了他的请求,他们劝王炳南说:“关露对外的名声不好,此时,与她结婚有损党的名誉。要他以国家大事为重。”
当时,国共两党正在谈判,王炳南又一直在外交战线上工作。王炳南考虑良久后,给关露写了封分手信,信中如实地写了分手的原因。
关露明白王炳南心中的纠结和不舍,她懂得当下确实不是好时机,遂同意分手。
自此,关露身边只余王炳南当初的照片,陪伴她度过余生。
为了民族,为了信仰,继牺牲自己的名声后,关露又献上了自己的爱情。
为革命,此生无怨无悔
关露一生有两大喜好,一是写作,二是喜爱孩子。
她的挚友陈慧芝见她喜欢孩子,就给她买了一个大的塑料娃娃。她对这个娃娃喜欢得不得了,经常为它缝制衣服,有时还抱在怀里亲一亲。此后,这个娃娃一直陪伴着她。
因为关露早年的卧底生涯,背负了太多的心理压力。面对好友们的误解,无法为自己辩护的她只能默默忍受,久而久之,她的精神出现异常,身体开始出现疼痛。去医院检查,却又查不出什么。
这种疼痛一直伴随着关露,疼得厉害时,满床打滚。即便如此,关露也未放弃写作。晚年时,她为潘汉年写下了回忆录。
回忆录写完,关露觉得自己内心再无牵挂与遗憾。1982年12月5日,关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享年75岁。
关露死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是那只大塑料娃娃,还有王炳南的照片。照片的背后,不知何时关露给加上了一句诗: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
潘汉年曾说,一个共产党员要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奉献给党的事业,包括牺牲自己的生命。
关露这一生,无疑是验证了潘汉年的观点。为了革命,为了信仰,为了民族大义,她献上了自己的忠诚与生命,更难的是,她为此献上了自己的名誉和爱情。
对此,关露无怨无悔。她无愧于一个共产党员的称号。
在战争年代,关露是无数隐蔽战线上战士的缩影。为中华之崛起,他们以身伺虎,行走在黑暗中。为了信仰,他们甘愿舍弃一切,燃烧自己。他们用自己的热血浇灌这片热土,成就伟大的事业。谨以此文,向隐蔽战线的英烈们致敬!
. END .
【文| 幽】
【编辑| 毛毛雨】
【排版 | 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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