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学科作为学科都有自己特定的研究对象、方法和边界。这是无容置疑的。作为学科的哲学也应如此。然而个基本的事实是,对于哲学,不仅不同的辞典、教科书和哲学家有不同的回答,而且即使是在对这种现象的理解或解释上,同样也存在着不同的看法:或以哲学的个体主体性和生成性为哲学的这种不确定性和模糊性辩护,或以哲学的学科性为视域,力求在“是什么”的追问中完成对哲学的内在规定性和相对确定性的论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这就是无论从何种意义上看,哲学作为哲学的思想主题和终极关怀都是相对稳定的和始终如_的。果真如此,那么,对于何为哲学的追求和追问就不仅是有意义的,而且本身就是哲学作为哲学的题中之义和哲学创新发展的实现形式。特别是面对西方哲学思想主题的历史转换和中国哲学的“合法性”危机(以西方哲学范式整理中国思想资料,以学的方法论和范式危机,以及创建中国哲学学科新范式和新形态的时代诉求,如何在历史与现实和普遍性与特殊性的辩证统_中完成对何为哲学的追问和回答业已成为我们必须面对和解决的一个时代性的重大课题。而如果我们不想仅仅停留在“是什么”或“不是什么”的“直观”上和“应该是什么”或“不应该是什么”的“成见”上的话,那么,从人类之所以需要哲学和哲学之所以必要和可能的理论视域出发,通过对哲学的性质和对象、必要和可能、结构和功能、理论和方法的理论阐释,以完成对何为哲学的追问和回答,则无疑是_条更加切实有效的路径和方法。
一、哲学的性质和对象
从理论上说,以哲学何为,即人类之所以需要哲学和哲学之所以必要和可能为视角,以完成对何为哲学这一问题的追问和回答,不仅涉及到哲学的性质问题,而且更涉及到哲学研究的对象问题。而如果说哲学研究的对象是人、人的生存、人的本性,以及人的生命存在或生命活动的价值和意义的话,那么,由此所决定的哲学的性质,也就是它的形而上学性质。
历史地看,哲学的对象是人,核心也是人。所以,哲学又被称为“人学”。同时,由于作为哲学的“人学”的突破和建构以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为前提,是人对自己的存在及其价值和意义的反思活动,所以,哲学又被看作是关于人的“自我意识”的理论。其作为“人学”或人的“自我意识”的理论,以人的生命存在和生命活动的价值和意义为终极关怀,既追问人之在,又追问世界之在;既追问人的实然性存在,又追问人的应然性存在;既指向了伦理学的领域,也指向了本体论、认识论和语言学的领域;既赋予了哲学以人的生命存在和生命活动的价值和意义的思想内涵,又赋予了哲学以形而上学本体论的性质和特点。由于哲学研究的人,是处在人与世界关系中的人,是处在现象性生活中的具有超越性理想的人,是处在一定社会关系中的、从事着一定的认识和实践活动的、有多种需要的有血有肉的的人,而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人或作为某种精神存在的抽象的人。所以,哲学对人的研究,总是与人和人的生存状态、人的生命本性、人的生命存在或生命活动的价值和意义等问题紧密联系在_起的。由于人的生命存在或生命活动的价值和意义,总是存在于具体的和现实的“场域”之中的,因而作为对人的生命存在或生命活动的价值和意义的追问和反思活动的哲学,便不能不具有自己的时代性特征和个体性特征。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哲学对人的理解是怎样的,哲学就是怎样的。然而,尽管如此,但其作为哲学有一点则是共同的或一致的,那就是他们都是以人和人的生命本性和生命活动为基点的,都是从自己特定的生存境遇或问题境遇出发,对人的生命存在或生命活动的价值和意义的终极关怀。“其作为_种理论所表达的一不论它指向哪里,其实都是人对于自己的生存、生活、世事的态度、理解、观点和追求,都是对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的终极关怀。”正如牟宗三先生所说:“凡是对人性的活动所及,以理智及观念加以反省说明的,便是哲学。”以人的生命存在或生命活动的价值和意义为对象的哲学形而上学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可能的。否则,它就只能是_种神秘的和无法理解和把握的存在:既不可能进入我们的视野,更不可能成为我们思考的对象和追求的目标或境界。
那么,哲学形而上学究竟是如何可能的呢?从目前的讨论来看,主要有两种并不矛盾的观点和解释。其一是“人性”解释。按照这种解释,哲学形而上学之所以可能,从根本上说,是由人所特有的“生命本性”或“自为本性”即超越性本性决定的。人的“自为本性”使人永远处在奔向“人”的生成和发展的过程之中。人是不会满足于既成的存在和既有的生活的,总要追求更高的存在,奔向更高的生活,从有限进入永恒。这就是人的不断超越自我的形而上学本性。其二是“心理”解释。按照这种解释,形而上学起源的原因,就深藏在人类心理机制的基本特征之中,即来自人类“降低复杂性”的心理机制之中。原初形而上学用更加有效的途径降低复杂多变的现象,或是发现知觉对象之间的联系和因果关系,或是把它们分成对立的两部分,或是把它们组织在_个等级体系中。这些途径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宇宙发生论和对宇宙生成变化终极原因的解释。[5]然而,在我们看来,哲学形而上学之所以可能,除了上述的“人性”解释和“心理”解释外,其实,还有一个更为根本和更为直接的解释,这就是“语言”解释。因为_个最为基本的事实是,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但并不是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哲学形而上学,而只有那些拥有自己民族的语言文字的民族才有自己的哲学形而上学。换言之,哲学形而上学之所以可能,不仅需要有一定的心理基础和文化自觉,而且更需要有自己的语言。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语言不仅是人之为人的重要标志,而且更是哲学形而上学之所以可能的充分必要条件。
历史地看,语言是人类进化史上的第三个重大事件(第一是直立行走,第二是火的使用),从此人类的经验才有可能成为知识,才能_代_代的传给后人。使用表意的符号语言,是人之所以成为人、并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最重要的标志。事实上,通过语言人不仅把自己与自己以外的事物区别开来,而且使人成其人通过语言的指称,人们认识了自己面前的现象世界;通过语言的演绎,人们建构起了一个属于人的观念世界和意义世界;通过语言的表达人们不仅把自己的思想和观念物化为可以被感知的语言和文字,而且使其所承载的文本意义得以积累和传承;6通过语言人们不仅给世界以秩序,而且给思想以秩序。不仅人的思想和存在注定要受到语言的纠缠,而且真正意义上的哲学形而上学也要受到语言的纠缠。而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它不仅直接关系到哲学形而上学之所以必要和可能等问题,而且更涉及到人的“自为本性”和超越性理想如何可能等问题;不仅涉及到哲学形而上学的性质和对象的问题,而且更涉及到“可说”的和“不可说”的“名言之域”和“非名言之域”及其关系这_哲学形而上学的核心问题。
现实地看,以人的自为本性为基础,哲学理论的实质,不仅是哲学家对人以及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的形上追问和反思活动,而且更是哲学家对人的生命存在或生命活动的价值和意义的终极关怀。哲学理论的建构以人的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的终极关怀为旨归,不仅追问“人”之“在”而且追问“世界”之“在”;不仅追问“人”之“在”与“世界”之“在”的关系问题,而且追问人的现象性生活的合理性问题和超越性理想的实现问题;不仅使哲学理论获得了“形而上学”的性质,而且同时也使哲学理论获得了“本体论”的理论形态,并由此决定了哲学理论即哲学形而上学本体论的性质和特点及其所蕴含的意义论和价值论或境界论的思想内涵。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哲学理论作为对人的生命存在或生命活动的价值和意义的终极关怀的实质是意义论、价值论或境界论的而不是知识论的或逻辑学的,是充满个体性特色的生活实践哲学,而不是以追求某种普遍性或唯一性为旨归的知识论的意识哲学;其目的既不是“从逻辑上澄明思想”1]31,更不是从逻辑上纠正“概念”上的错误,而是使人成其为人,使人成其为符合人的生命本性的人、有价值和有意义的人;其根本任务并不是要为人们提供对象世界的知识,而是要为人的生命存在或生命活动提供终极性的价值和意义,以及如何才能进入其所指示的境界的智慧及其路径和方法。这既是哲学之所以为哲学的内在根据和深层原因,同时也是人类之所以需要哲学和哲学之所以必要的内在根据和深层原因。
与哲学理论的性质和特点、目标和任务相对应,哲学的方法主要有四:其一是哲学掌握人与世界的方式和方法。哲学掌握人与世界的方式和方法,既包括哲学掌握人的方式和方法,也包括哲学掌握人与世界的内在关系的方式和方法。如果说以人和人与世界的关系为对象,哲学掌握人和人与世界的方式和方法是一种整体合观和直觉体悟的方法的话,那么,以人内在于这个世界并参与了这个世界的大化流行为基础,以人的生命存在或生命活动的终极价值和意义的无限追寻为旨归,哲学掌握世界的方式和方法只能是建立在曰常生活经验基础上的整体合观的方式和方法和在曰常生活实践中体道、悟道、得道的方式和方法,即“实践一精神”掌握世界的方式和方法,而不是西方传统哲学意义上的逻辑分析的方法。其三是哲学思想或哲学理论的表达方式或言说方式的问题。哲学思想或哲学理论的表达方式或话语言说方式问题的提出,既与哲学对象的非实体性以及哲学思想或哲学理论的性质和特点相联系,更与哲学掌握世界的方式和方法相联系;既与语言的逻辑根性,即逻辑语言对于哲学思想在表达方面的有限性和局限性相联系,更与诠释学意义上的主体间性相联系,从根本上说,是不可言说的。但问题是,不“言”谁知其“道”?于是“言无言”即既运用语言又超越语言的有限性和局限性的表达方式或言说方式,便自然成了哲学作为哲学最基本的表达方式和言说方式。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哲学思想或哲学理论的表达方式或言说方式,只能是与哲学之所以为哲学的性质和特点相适应的“象征”和“隐喻”的“诗意道说”的表达方式或言说方式,而不是逻辑的表达方式或言说方式。
其四是哲学诠释的方法。与哲学对象的非实体性和表达方式或言说方式的“象征”和“隐喻”性相对
应,哲学的诠释方法,只能是“得意忘言”的诠释方法,而不是“辨名析理”的逻辑分析的方法。尽管,这种方法对于哲学史的研究是必要的和必须的,但对于真正意义上的哲学研究而言,它只是辅助性的,而不是本根性的,否则只能使我们的思想沉溺于语言文字之表而忘乎其所表达的深意,在放弃哲学对人的生命存在或生命活动的价值和意义的终极关怀的同时,降低哲学的功能,泯灭哲学作为哲学的本性和哲学作为哲学的生命创造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