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在欧美国家,马尔库塞1964年出版的《单向度的人》风靡一时,在理论和实践上产生过重要影响。在中国,自从上世纪70年代西方马克思主义进入中国学者的视阈以来,关于马尔库塞的研究,也经历了一个由冷到热、由浅及深的过程①。如今,“单向度社会”一词似乎已经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概念和信手拈来的谈资。但是,亦有可能与马尔库塞原本“单向度社会”批判理论的丰富内涵和深远意义出入较大。正基于对此现状的考虑,笔者以《单向度的人》一书前四章《单向度的社会》为文本依据,试图解读、梳理并概括马尔库塞关于“单向度社会”批判理论的逻辑框架与丰富内容,客观评价其历史贡献与深远意义。
一、“单向度社会”批判理论的逻辑框架
笔者认为,马尔库塞关于“单向度社会”的批判理论,逻辑起点,在于人;逻辑线索,在于技术理性和统治理性的合谋;逻辑结果,是单向度的社会;在单向度社会中,马尔库塞重点论述了政治领域、文化领域和话语领域。
(一)逻辑起点
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从“商品”开始着手研究资本主义社会②不同,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则是从“人的需要”开始着手分析发达工业社会的,尽管在分析“人的需要”之前,马尔库塞有几段文字对发达工业社会作了一般性的介绍和引入。笔者认为,在研究的起点上,跟马克思相比,马尔库塞实现了一次从“物”到“人”的跨越、转变和突破。之所以把马尔库塞的这一努力看作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连续统上一次极有意义的尝试,是因为马尔库塞的思想凸显出了在“物”的世界作为主体的“人”举足轻重的地位,具有强烈的人本主义色彩。而翻开以往国内学者对《单向度的人》的研究文献,发现鲜有学者注意到这个基本的逻辑起点,不能说不是理论探究的一个遗憾。忽略了这个基本的逻辑起点,就难以全面完整地了解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这部著作的思想。
在这里,马尔库塞首先将人的需要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虚假的需要”,一种是“真实的需要”。他认为,当代发达工业社会的人们绝大多数的需要,都是一种“虚假的需要”。何谓“虚假的需要”?马尔库塞认为,“这样的需要具有社会的内容和功能,它们取决于个人所无法克制的外力;这些需要的发展和满足是受外界支配的。无论这些需要有多少可能变成个人的需要,并由他的生存条件所重复和增强;无论个人怎样与这样的需要相一致并感觉到自己从中得到满足,这些需要始终从一开始就是那样的——要求压制的势力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产物。”®由此可见,“虚假的需要”的“虚假性”,主要体现在目的和手段两个层面上。从目的来看,“虚假的需要”是为了满足特定的社会利益。从手段来看,“虚假的需要”是从外部强加在个人身上的需要。而这些特征却与“真正的需要”背道而驰的。“真正的需要”绝不是为了满足特定的社会利益,也绝不是从外部强加在个人身上的需要。于是,自然而然、接踵而来的问题是,究竟是什么使得人们会错把“虚假的需要”当作是一种真实的需要,并且毫无察觉呢?
(二)逻辑线索
马尔库塞认为,正是“社会控制”在起作用。“社会控制”是一套将人束缚于社会的机制。反过来,“社会控制”也正是在它所产生的新的“虚假的需要”中才得以维持。马尔库塞进一步地指出,在新的意义上,“技术”的形式是发达工业社会进行“社会控制”的现行形式。所谓的”新的意义”指的是,技术的控制,在当代体现为一种“有益于整个社会集团和社会利益”的理性,导致了“一切矛盾似乎都是不合理的”“一切对抗似乎都是不可能的”。
为了戳穿这种假相,马尔库塞特别地举“阶级差异的平等化”为例:即使“工人和老板享受同样的电视节目并漫游同样的游乐胜地”,即使“打字员打扮得同她雇主的女儿一样漂亮”,即使“黑人也拥有凯迪拉克牌高级轿车”,这些情形都“不表明阶级的消失,而是表明现存制度下的各种人在多大的程度上分享着用以维持这种制度的需要和满足。”④众所周知,“一切解放都有赖于对奴役状态的觉悟”。然而,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在上述例子中,“这种觉悟的出现却往往被占主导地位的需要和满足所阻碍”,更令人感到心酸的是,“这些需要和满足在很大程度上已成为个人自己的需要和满足”⑤人们丝毫没有察觉到,“个人自发地重复所强加的需要并不说明他的意志自由,而只能证明控制的有效性”。⑥
是什么蒙蔽了人们?马尔库塞认为,是“技术理性”与“统治理性”的合谋。“技术理性”,—方面体现在:技术作为一种能极大促进生产力发展、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力量,改善人们的生活福利,能巩固现行社会状况的经济基础;另一方面体现在:技术,在那些被技术统治的人们的眼中,是作为一种客观中立的力量,超越了社会特殊利益集团的主观目的、价值追求和社会控制。与此同时,他们并没有发现,“社会控制”的手段也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那些明显地体现着社会特殊利益集团的主观目的、价值追求的社会控制,逐渐隐匿。“技术合理性既向人们显示了它超乎政治之上的中立性,又向人们显示了其中立性的虚假。”⑦“技术的合理展示出它的政治特性,因为它变成更有效统治的得力工具,并创造出一个真正的极权主义领域。”⑧
(三)逻辑结果
马尔库塞认为,当代工业社会,由于其组织技术基础的方式,势必会成为极权主义社会。在他看来,“极权主义”不只是社会的一种恐怖的政治协作,而且是一种“非恐怖”的“经济技术协作”。这种非恐怖的经济技术协作,正是通过既定利益者对各种需要的操纵发生作用的。马尔库塞认为,无论是在发达工业社会,还是在发展中工业社会,政治权力的运用都突出表现在对机器生产和国家机构技术组织的操纵。只有当政府能够“成功地动员、组织和利用工业文明现有的技术、科学和机械生产率”时,才能维持并巩固自己的统治。“这种生产率动员起整个社会,超越和凌驾于任何特定的个人和集团利益之上。”⑨在这个极权主义的领域中,“社会和自然、精神和肉体为保卫这一领域而保持着持久动员的状态。”⑩
马尔库塞还指出了,在极权主义的社会,人们呈现出“单向度的思想和行为模式”。在这一模式中,我们可以发现“凡是其内容超越了已确立的话语和行为领域的观念、愿望和目标”只有两种结局——“不是受到排斥,就是沦入已确立的话语和行为领域。”瑡单向度的思想和行为模式,表明了反对现状的思想被削弱了。否定性的思考力量,理性的批判力量,拒绝“随大流”的思想情绪,在当代发达工业社会——极权主义社会,要么显得神经过敏,要么显得软弱无力。
二、“单向度社会”批判理论的主要视阈
在《单向度社会》中,马尔库塞重点论述了“单向度”的政治领域,“单向度”的文化领域和“单向度”的话语领域。
(一)“单向度”的政治领域
马尔库塞认为,发达工业社会,在政治领域里,呈现出了“对立派别一致”的趋势。对立派别一致的社会,包容了曾经表现为制度的对立面那些阶级。在技术进步和国际国际共产主义的双重影响下,先前的那些社会冲突,得到了缓解和解决。有意思的是,在这里,马尔库塞对马克思有关资本主义社会冲突根源的认识提出了质疑: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冲突得到稳定的状况是否是暂时性的?通过容忍对立面的方式来解决矛盾,是否说明当代资本主义对抗性结构有所变化?倘若如此,那么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关系会呈现何种变化?马尔库塞认为,技术合理性的具体化,不但是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进程,而且也是社会主义一切生产力发展的先决条件。
在工业文明的发达地区,劳动阶级正在经历着一个被发达工业社会同化的转变。这种同化主要表现在: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被发达工业社会一种压制手段生活在自己的界限之内;那些社会地位不太低下的人,社会也将使其受奴役状态变得更合意,并且更不引人注意。造成这一同化的原因,马尔库塞认为有以下几点:第一,机械化使得在劳动中所耗费的体力的数量和速度不断降低。第二,职业的层次中呈现同化的趋势。第三,劳动特点和生产工具的变化,使得劳动者的态度和意识发生了改变。第四,新的技术工作世界强行削弱了工人阶级的否定地位,工人阶级似乎不再与已确立的社会相矛盾。
在谈论关于逼制社会变革的前景时,马尔库塞采取分类讨论的方法,主要对两种不同的工业文明制度的前景进行分析。
对资本主义的分析。马尔库塞认为,资本主义出现来自内部和外部的离心趋势。其中之一便是“自动化”,“自动化”是技术进步的结果。值得注意的是,“自动化”不是机械化的量的增长,而是基本生产力(确切地说是劳动力)的质的变化。在这个质变的过程,从个人中分离出来的劳动力,成为一个独立的生产客体,并进而成为一个主体。因此,代替就业的“自动化”对于需要解决就业的劳工而言是一种威胁,两者之间处于一种天然的矛盾中。尽管“自动化”会遭到劳工的抵抗,但是,这种抵抗并不带有激进的政治色彩。加之,劳工所隶属的集团利益屈从于国家利益,所以,这些离心的力量总是受到各种巧妙的逼制。当然,这些逼制需要的前提条件,是既得利益集团必须按照福利国家的需求调整其自身和其经济能力。
对苏联的分析。马尔库塞认为,苏联有着其特殊性,一方面,它处于工业文明的早期阶段,大部分地区仍旧处于前技术阶段;另一方面,它全面国有化的经济结构和专制的政治机构,与资本主义有着本质的区别。在这种落后的工业文明制度下,现有的物质、精神条件尚未成熟,“解放必定是处于强力和管制之下的工作”。®社会成员首先要创造财富,然后才能分配财富。然而要想实现从旧社会到新社会,从社会主义建设的“最初阶段”(或“第一阶段”)到“第二阶段”,从“按劳分配”到“按需分配”,表面上看起来是质变,其实仍然是量变。理由是:人被奴役的状态,只不过是“在一种高度合理化的、效率极高的、前途远大的形式中得到继续。’’瑏而这些逼制,是需要压制自由的“意识形态”和“教育专政”来保证的。
通过上述分析,马尔库塞认为,由具有技术合理性的政治所提的逼制变化的前景,取决于福利国家的前景。值得一提的是,虽然福利国家的政治具有技术合理性,但是福利国家却是不自由的国家。全面管理有条不紊地限制了“从技术方面看可以获得的自由时间;从技术方面看可用于满足个人根本需要的商品、服务设施的数量和质量;能够理解和实现自我决定的可能性的才智。”瑏福利国家也体现了——技术合理性和政治理性相结合,控制社会变革因素——这种“单向度”性。
马尔库塞严肃地批判了发达工业社会政治领域的“单向度”性。他这样写道:“发达工业社会确乎是一个各种对抗力量共存的系统。在一种更高的一致性中,即在保卫和扩大已确立地位、反对种种不同历史抉择并逼制质变的共同利益中,这些力量相互抵消。’’瑏也就是说,多元化的现实,不是缩减而是扩展了操纵和协作,不是抵制而是促进了一体化。由此可见,多元化的现实,具有意识形态性和欺骗性。现代工业的发展必然会导致对社会变革的控制。
(二)“单向度”的文化领域
马尔库塞认为,发达工业社会,在文化领域,也出现了一体化。技术合理性的进步正在清除“高层文化”中的对立性因素和超越性因素。原本,“高层文化”具有与现实对立、超越现实的因素,“高层文化”构成与现实对立的另一向度。现在,这些因素却被清除了。清除的方法,“不是否定和拒斥各种文化价值,而是把这些文化价值全部纳入已确立的秩序,并且大规模地复制和显示它们。”®马尔库塞举了文学和艺术作为例子来说明这点。
就文学而言,前技术文化中的文学作品,反映的恰恰是商业秩序遮蔽、破坏和拒斥的另一种向度的秩序。反过来,这种向度的秩序,指控和否定商业秩序,与商业秩序形成不可调和的对立。然而,在技术合理性的作用下,“文学作品的角色,不再想象另外一种生活方式,而是想象同一生活方式的不同类型或畸形,他们是对已确立制度的肯定,而不是否定”。
就艺术而论,亦是如此。马尔库塞认为,“艺术是大拒绝,即对现存事物的抗议。”®艺术,之所以成为艺术,最主要的特征之一,就是艺术现实与社会现实存在着距离。然而,“艺术远离社会、冒犯社会、指控社会的特征已被消除”®。“艺术异化”是对异化的存在的有意识超越,是更高层次的或间接的异化。然而,发达技术社会弥合了公开保存于“艺术异化”中的艺术和日常秩序间的重大裂隙。作为“大拒绝”的艺术,反而被拒绝了。一方面,“其他向度被占优势的事态所同化。异化作品被纳入了这个社会,并作为对占优势的事态进行粉饰和心理分析的部分知识而流传。另一方面,“为恢复大拒绝而作出的努力,反被这些努力所要拒斥的东西所吞噬”。
马尔库塞严肃地批判了发达工业社会文化领域的“单向度”性,无论是文学,还是艺术,在技术合理性和政治统治的合谋下,它们的文化价值都全部纳入了已确立的秩序。而且文学艺术作品在文化领域借助商品形式实现了大规模的复制和显示。究其原因,就是技术合理性的和政治统治的影响下,一方面,理想与现实同化。理想已被超越。理想被从心灵、精神或内心世界的高尚领域拽了出来,并被转换为操作性术语和问题。另一方面,理想物质化。高层文化变成物质文化的一部分,它丧失了更大部分真理。而造成的后果则是,不幸意识或称忧患意识的消解,幸福意识或称新型的顺从主义的形成。
马尔库塞指明了“后技术文化”理应作为文化领域的发展方向,并进一步解释“后技术文化”指的是这样的文化——那些最先进的形象和立场似乎“没有被吸入受管理的舒适条件和刺激因素,还在迷恋从技术进步的巅峰状态中获得再生的意识”®。后技术文化中的文学艺术作品形式,“具体环境被置于既定现实显示自己实际面目的另一种向度之下。因而它述说了有关它自身的真理;其语言不再是欺骗、无知和屈从的语言。虚构的作品叫出了事实的名称,事实的王国因此便土崩瓦解;因为虚构之物推翻了曰常经验,并揭示了其残缺不全和虚假之处。但艺术只有作为否定力量才能拥有这种魔力。只有当形象是拒绝和驳斥已确立的秩序的活生生的力量时,它才能讲述自己的语言。’’瑐。简而言之,从已确立的生活形式中摆脱和有意识地异化出来,这既是后技术文化的主要特点,也是后技术文化的目标和发展方向。
(三)“单向度”的话语领域马尔库塞最后专门安排一章来论述话语领域。颇令人感到费解的是:话语领域,究竟是划归于政治领域,还是文化领域?或者是与政治领域、文化领域并列?马尔库塞为何要凸显话语领域的重要性?通过对这些问题的思考,笔者认为,话语领域既不能简单地归入政治领域或者归入文化领域,也不能视作与政治领域、文化领域并列的领域。马尔库塞之所以要将话语领域的重要性,是因为话语在政治领域、文化领域当中发挥着建构作用,马尔库塞意识到在社会批判的对象方面应该有一种重要的转换0。
马尔库塞认为,在发达工业社会,“社会宣传机构塑造了单向度行为表达自身的交流领域。该领域的语言是同一性和一致性的证明,是有步骤地鼓励肯定性思考和行动的证明,是步调一致地攻击超越性批判观念的证明”瑥。在技术合理性与政治统治的合谋下,语言成为了社会控制的工具。为了说明这点,马尔库塞举了有关字(尊称“您”等)、词(名词、缩略词等)、句(省略句、分析判断等)方面的许多例子。这些语言,无一例外,都呈现出了以下特征:
第一,从“本质一功能”的维度来看,功能取代了本质。操作主义的特征出现在了语言学趋势中,“把事物的名称视为同时是对它们的作用方式的表示,把属性和过程的名称视为被用于察觉或产生它们的仪器的象征。这就是势必会‘使事物与其功能相等同’的技术理由。”®当用功能取代了本质来表述事物时,语言无疑增加了对现存秩序的认可。
第二,从“内容一形式”的维度来看,形式取代了内容。内容包含着丰富的对立统一,即矛盾。然而,“仪式化的概念被赋予了对矛盾的免疫力。”0(P71)极为讽刺的是,对于仪式化的语言,“人们一方面并不相信或关心人家告诉他的东西,另一方面却依然在根据它在行动。’’®当用形式取代了内容来行事时,语言无疑起到了对现存秩序的固化作用。
第三,从“概念一形象”的维度来看,形象取代了概念。“这种语言往往把各种形象强加于人,并与各种概念的发展和表达相冲突。以其直接性和坦率性为手段,它阻挠人们用概念进行思考,因而它阻挠思考。’’瑐与各种形象不同,概念并不把事物与其功能等同起来,相反,概念把事物的存在状况与事物在已确立的现实中偶然发挥的功能区别开来。当用形象取代概念来实现控制时,语言本身便失去了否定性与超越性。
第四,从“开放一封闭”的维度来看,封闭取代了开放。“名词以一种专横的、极权主义的方式统治着句子,句子则变成为一个有待接受的陈述——它拒绝对其被编纂和断言的意义进行证明、限制和否定。”⑩当封闭取代了开放,那么语言就把意义封闭在规则所给出的条件范围内,取消了否定的可能。
总而言之,马尔库塞严肃地批判了发达工业社会话语领域的“单向度”性。在技术合理性与政治理性的合谋下,单向度的话语,与单向度的政治、单向度的文化,互为因果、互为表里地结合在一起,构成了单向度社会的完整图景。
三、马尔库塞“单向度社会”批判理论的历史贡献与意义
毋庸讳言,马尔库塞是一名思想激进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社会批判理论家。或许,有人认为马尔库塞“单向度社会”批判理论对于发达工业社会的攻击过于激烈,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历史局限,但是,在笔者看来,他的这一理论至少有以下历史贡献:
第一,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传统上,马尔库塞恢复了强烈的人本主义色彩,凸显了人在客体世界中的主体地位。“单向度社会”批判理论的逻辑起点在于人,以“人”作为逻辑运思的起点,从“人”的需要出发,区分“真实需要”与“虚假需要”的差异,发现以“单向度社会”为典型的社会症状和以“单向度的人”为典型的人学问题。“单向度的社会”中的人是“单向度的人”,“单向度的人”具有“单向度的思想和行为模式”。由于社会是人的社会,人是社会的人,可以说,马尔库塞的社会批判理论,自始至终都在关注人的生存境况,是一门人学。
第二,在社会批判理论传统上,马尔库塞聚焦时代前沿,关注时代的发展,辩证地对当代社会的理性问题进行了阐发。“单向度社会”批判理论,以技术理性与统治理性的合谋作为理论线索。既看到技术理性的肯定性因素,又看到了技术理性的否定性因素;既看到技术理性的工具理性层面意义,又看到技术理性的价值理性层面意义。马尔库塞认为技术理性与统治理性互为表里地联系在一起,构成社会控制的现行形式。既凸显理性的最新发展趋势,又体现对理性的反思。可以说,马尔库塞的理论,承上启下,延续马克斯•韦伯理性问题的关注,又激起后学哈贝马斯对同一问题的兴趣。
第三,在社会批判理论研究对象上,马尔库塞全面分析社会,涵盖经济领域、政治领域、文化领域、话语领域等诸多领域,并尖锐地揭露了不同领域皆呈现“单向度”的同一性,具有非凡的勇气和敏锐的洞察力。但马尔库塞又不是平均用力。在“单向度社会”批判理论中,以技术合理性造成的经济技术协作为基础,着重分析政治领域和文化领域,突出表现了侧重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的批判。更为新颖的是,马尔库塞专门开辟一个专题研究话语领域。引入了社会批判理论新的研究对象一一话语,推动了社会批判理论有关话语的分析。
透视上述三点历史贡献,笔者认为,马尔库塞“单向度社会”批判理论,对当今国内学者研究中国问题的意识提升亦有所帮助。启迪和勉励研究者在研究中国问题要强化以下认识:在理论使命上,要始终对“人”保持关注,离开了“人”,理论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在理论视野上,要紧贴时代脉搏,追踪时代问题,视阈宽广的人文社科研究者,怀抱人文情怀,对科学技术亦保持关注,会产生不同的认识;在理论缺陷上,要有所克服,中国传统文化对话语并不太敏感,更强调“悟”,“一切尽在不言中”,不仅关于话语本身的研究,而且关于话语社会建构意义的批判和分析还不够充分,因此,加强这方面的研究,亦极为重要。综上所述,作为一笔宝贵的学术遗产,马尔库塞“单向度社会”批判理论,在当今中国,依然是一个既富有重大理论与现实意义,又具有宽广开拓空间的研究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