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摘要: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中最有影响的思潮之一。由美国著名社会生态学家詹姆斯·奥康纳提出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认为马克思主义存在着“理论空场”,即对自然作为生产条件和界限的忽视。奥康纳通过对自然概念的重写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建立在自然之上,从而重建了历史唯物主义。
论文关键词:詹姆斯·奥康纳;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自然;历史唯物主义;生态学
自德国科学家海克尔于1866年首次提出生态学(Oeeology)这一概念以来,迄今已一个多世纪了。但实际上,生态科学作为当代自然科学的一个新的整体学科却是在20世纪60年代才凸现出来的。随着资本主义全球化进程的加剧以及新自由主义思潮轮廓的日益彰现,生态作为“问题”被提到了议事日程。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就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产生的。最近几年,这一思潮不断的繁荣起来,其著名代表人物马丁·奥康纳、埃尔默·阿尔特弗、恩雷克·利夫等人的著作已经在学界产生了重要影响。美国当代社会生态学家詹姆斯·奥康纳是研究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著名学者,他在其力作《自然的理由》一书中提出了自己独特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本文试图以此书为依托,对奥康纳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一些核心观点进行分析和评述。
1理论生长点:生态学与马克思主义的联姻
奥康纳首先给我们揭示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产生的社会历史背景。随着柏林墙的坍塌、一些社会主义国家的灭亡和自由市场意识形态统治地位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确立和巩固,马克思主义越来越被大多数人宣布为死刑,表现在学界,就是那些严肃的学者们纷纷把自己装扮成“后马克思主义者”。这里简单提及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生态学两者的区别是必要的,首先,前者在产生过程中有很多思想来源于后者,从总体上看,前者对马克思主义的态度是宽容的,至少它相信马克思主义对于解决当代生态问题是有理论价值的,它力图达成生态学与马克思主义的联姻,尽管它与经典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不尽相同,但在某种意义上,它的方法的确与马克思的方法论有某种相通之处(这一点直接传承于西方马克思主义);而后者通常将马克思主义视为洪水猛兽,认为其“人类中心主义” 的理论旨趣必然导致生态问题的出现。
作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奥康纳认为马克思主义的可信度必须尽快建立起来,从总体上看,他还是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如他坚信“当今世界经济的主要轮廓几乎都可以从马克思的经典文本所凸现出来的理论视域中被解读出来”。但是,奥康纳同时又认为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必然由于时代的局限性而表现出某种片面性,他坚信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在当代亟须建立,其理论必要性首先在于马克思主义本身存在着理论空场。“对地球的挚爱,地球中心主义的伦理学以及南部国家的土著居民和农民的生计问题,这些政治生态学所主要关心的问题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和实践中难道不是被遗忘了吗?”的确,在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中,自然的人化问题得到了凸现,而人类历史的自然化方式以及自然界的自我转型问题却没有得到重视。在马克思和恩格斯那里,人类的确被置放在自然界之上。尽管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有很多关于自然的论述,但这些论述仅仅是具有某种生态学意蕴而已。我们不能说马克思主义本身已经包含了生态学的观点。另外,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关于自然的论述是以人本主义为理论支撑的,也就是说他关于自然的论述仍带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奥康纳指出,尽管“在浪漫主义的范畴中存在着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强烈情感”,但“对世界或统一体的这种理解是唯心主义的(这些概念最初只是由诗人、艺术家和哲学家们所使用的),而不是实践的唯物主义的”。在他看来,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确有时也强调自然对人类的影响,但他们强调的是自然作为一种资源、一种使用价值对人类来说是重要的,他们对于人类自身实践活动所推动的自然的变化反过来对人类历史发展可能性的限定却关注极少。奥康纳立足于当代生态学的最新研究成果,认为自然界本身具有一种“弱规律性”(如土壤形成的周期、气候的变化、森林的持续性等),认为人类的发展必须考虑自然的条件和界限。必须指出,奥康纳的这些判断不无道理,难能可贵的是,奥康纳同时还批判了生态学不问政治的“科学中立”态度,认为应把生态学的研究成果与马克思主义结合起来,他不满于当前生态学与马克思主义保持敬而远之态度的现状,认为生态学必须建立在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之上。同时,他认为马克思主义也必须修正自己的理论,使之能包容生态学的观点,“生态科学的出现以及各种各样的生态斗争的事实,已经说明了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内涵的革新与发展是一个必然的趋势”。总之,奥康纳坚持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尽管正确,但不精确,尤其是对自然的重视不够;认为马克思仅仅强调了生产方式对自然的决定作用,但忽视了自然环境的状况和生态的发展过程,自然界之本真的自主运作性被遗忘并置于边缘的地位。
通常认为,生态学是非人类中心主义的,而马克思主义则是人类中心主义的,那么两者之间有结合的可能吗?与其他“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一样,奥康纳必须解决这一难题。首先,奥康纳认为尽管马克思主义理论有着上面讲到的理论空场,“但在他们(指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视域中,人类历史和自然界的历史无疑是处在一种辩证的相互作用关系之中;他们认知到了资本主义的反生态本质,意识到了建构一种能够清楚地阐明交换价值和使用价值的矛盾关系的理论的必要性。”由此奥康纳认为马克思的理论具有潜在的生态学社会主义的理论视域,他坚信从生态学必然能够引申出一条新的对资本主义社会批判的思路来。在他看来,生态学与马克思主义并非水火不容,两者的根本差异在于对人类社会应然性的不同回答,从理论本质上看,前者不过是把合乎需要的历史性范畴投射到自然界中去的一种理论努力,其目的是抵御社会达尔文主义把“竞争”引入自然;而后者则在关注人类进步的同时,在对未来理想的应然追求中对自然怀有一种欣赏的心境。也就是说,马克思主义完全有可能变成“生态学的”。
2自然:奥康纳理论的关键词
奥康纳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关键词是自然,正是对自然概念的独特理解才导致其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诞生,要进一步理解奥康纳理论的实质及其与马克思主义的根本差异,就必须对他的自然理论进行一番考证,因为这是我们进人奥康纳理论殿堂的重要逻辑人口。
奥康纳首先列举了《韦伯斯特新世界词典》中“自然”一词的概念,认为亚里士多德首次将自然的含义由“本质”、“基质”扩展为过程的规律、趋势。接着,他指出自然概念的第三种用法是“种类”以及“物质世界的整体”,并认为这种用法主要体现在资本主义的启蒙思想中。资本主义启蒙思想认为“自然”是一种事物的集合体,是一种可以随意拆分的商品,“自然”常常被理解为一个被动的、惰性的概念,被理解为“事物的堆积”,在这种工具主义思路的支配下,自然仅仅被视为某种为人类的利益而存在的东西。关于自然概念的第四种含义是“人的初始状态”和“自然景观”。
其实,这种自然概念正是青年卢卡奇等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所欣赏的,青年卢卡奇称这种自然为“作为心境、作为被社会‘败坏的’人的榜样的自然”。这种自然概念作为浪漫主义运动的核心出现并流行于l9世纪,我们可视之为对自然的工具主义理解的理论反驳。奥康纳并不满足以上四种对自然概念的理解,他认为应该把自然概念的变革与资本主义社会日常生活客观实践方面的革命性转变放在一起考虑。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奥康纳是想从自然生态学角度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批判,并试图导引出某种批判的革命张力。必须指出,正是在这一点上,奥康纳与生态学家、后马克思主义者分道扬镳了,如果说生态学家和马克思主义的关系比较暖昧,即他们通常避开马克思主义,强调一种客观中立的研究,那么后马克思主义者则通常打着马克思主义的旗号干着背离马克思主义的勾当,与之不同的是,奥康纳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仍坚持马克思主义的革命事业,仍坚持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和改造,这的确是难能可贵的。另外,奥康纳还十分强调自然概念作为 “条件”或“环境” 的内涵,在他看来,自然应被理解为作为前提而存在的必需之物,“人类是依赖于‘对生命构成影响的外在条件’,即环境或‘自然’的”。在这一点上奥康纳的确领悟了马克思主义,众所周知,马克思和恩格斯十分强调人对自然的依赖关系,如他们认为“自然是人的无机的身体”,“在这种情况下外部自然界优先地位仍然会保持着”。但是,奥康纳认为尽管马克思也强调自然,但他总是围绕人类物质生产活动进行的,而没有意识到人类对自然的改造本身也可能成为人类自身发展的障碍,没有意识到自然已经越来越成为制约生产力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奥康纳在这里对马克思进行了一种非历史的解读,我们知道,马克思主要生活于19世纪,那个时代最重要的问题远不是生态问题,而是工人生存艰难,处境悲苦,因而与资本家处于不断冲突、不断斗争的状态之中的事实。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的马克思当然把批判的靶子定为当时这个最为突出的问题,所以奥康纳对马克思的批评是苛刻的、不合理的。另外,奥康纳还严重忽视了马克思思想中的生态学意蕴(维度),其实,在马克思的批判视野中,生态视角始终是他异化理论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是他的技术批判理论逻辑链条上的一个必要环节,只不过与他的社会批判理论相比处于从属地位罢了。早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就对劳动异化使人与自然界相异化,从而使人与他的类生活相异化的事实进行了批判,后来在《资本论》中,他又具体地批判了资本主义对生态环境的破坏。
3奥康纳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修正
奥康纳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核心是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首先,受青年卢卡奇以降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奥康纳认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总体性的方法,即研究历史变迁中的延续性以及延续中的变化和转型的一种方法。其审视对象是历史的延续、变迁及转型的过程,即世俗性的物质生活过程以及社会革命的过程。奥康纳认为马克思的辩证法有效地统一了历史的连续性和断裂性,将历史过程的连续性置放在断裂性的维度上解读,同时将历史过程的断裂性置放在连续性的维度上解读。其次,奥康纳认为马克思历史观念是对具体性的批判审视,他反对把历史视为绝对观念的自我运演,“无论是历史的延续还是变迁,都不是由某个绝对理念或绝对理想的展开而导致的”。历史也不是由某个历史人物决定的,因为他们不过“是那些世俗的或精神的绝对理想或终极渴望的具体化”’。奥康纳认为历史上的观念最终是由社会的结构决定的,是由一些具体的事实决定的,历史中的绝对目标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乌托邦”。基于上述理解,奥康纳强烈反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中的经济决定论,认为“他们(经济决定论者)仅仅把绝对观念理解成了物质(经济)利益的替代物。”平心而论,奥康纳上述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应该说还是比较客观的,至少比起苏东教条式的理解要离马克思的真实语境近得多。但是,奥康纳接着逐渐偏离了马克思主义,并试图重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其理论弊端就十分明显了。奥康纳认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缺乏一种研究劳动过程中的生态和自然界之自主过程的自然理论,认为马克思更多是把自然界当作人类劳动的外在对象来考虑的,从而忽视了“在人类通过劳动活动改造自然界的同时,自然界本身也在改变和重构自己”。那么马克思为什么会“忽视”自然呢?在奥康纳看来原因就在于马克思对“协作”的理解有偏差,他认为马克思带着技术决定论的偏见将协作模式归因于技术的做法是不对的,并认为任何一种协作模式既是一种生产力也是一种生产关系。奥康纳此处的错误在于夸大了协作模式的生产关系性质,并将之视为与技术同等重要的因素,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奥康纳并没有真正地理解马克思主义。接着,奥康纳又指出,自然系统是内在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中的,马克思的理论具有一种“前人类学”的性质。他还认为马克思应修正其生产过程的概念,在他看来,自然界不仅仅是生产过程的“合作者”,而且还是一个自主的“合作者”。基于以上理解,奥康纳认为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内涵应向内向外得到扩展,即向外扩展到物质自然界,向内延伸到生物学维度。奥康纳在此处是对马克思作了一种误读,我们知道,马克思始终将自然和历史视为一个辩证统一体,认为两者是密不可分的,而青年卢卡奇却开了将两者割裂开来的先河,他及其后继者们都强调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历史理论。对历史的强调本身并没有错,关键在于它造成了这样一种假象,即似乎马克思主义无自然理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本身就包含自然的概念在内,因为在马克思那里,两者是同一个过程,没有无自然的历史,也没有无历史的自然。另外,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也不必延伸到生物学领域,马克思的历史理论是一种活的方法,不能因为它没有涉及具体的生态学理论,就认为它是不全面的,相反,如果一味地扩展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边界,只能使其边界本身变得更加模糊,我们难道不记得“哲学万能论”给我们留下的教训吗?当前对待马克思主义最恰当的做法应该是,不断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去分析社会中出现的问题,而不是随意地修正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
综上所述,奥康纳通过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修正,试图唤起人们对自然概念的重新认识与重视,他的理论与早期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莱斯和阿格尔)有明显不同,这主要表现在他并不是轻易地否定马克思的任何理论,而是强调马克思主义的不完善性。但是,从总体上看奥康纳陷入了一种理论的折中主义和多元决定论,他对马克思主义的非历史解读必然导致其对马克思主义的误解,这也是他对马克思主义和生态学综合最终失败的深层次原因。尽管如此,奥康纳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和自然概念的独特理解还是值得我们反思和借鉴的,至少对我们在当前形势下继承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有一定的启发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