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摘要: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为我们构建了一个狐鬼花妖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花妖们富有人性中“真、善、美”的特点,作者以她(他)们为主人公创作了一个温情的世界。《聊斋志异》中的花妖原型包括荷花、牡丹花、菊花、山茶花等,她(他)们都拥有俊美的人的外形,保留着精魅类的预见能力,且表现出了一些新的特质。
论文关键词:花妖命名,人情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为我们构建了一个狐鬼花妖的世界,社会的黑暗和生活的无奈促使他将自己的“孤愤”之情倾注在狐鬼花妖的虚幻世界里。他写《梦狼》、《席方平》针砭贪官污吏,写《司文郎》、《贾奉雉》揭露黑暗科场,写《张诚》、《田七郎》宣扬忠孝仁义等。但《聊斋志异》还创造了一个独特的花妖世界:这里没有贪官污吏,恶霸豪绅,也没有失意书生、潦倒百姓,这个幻境清新自然,充满芳香,令人心旷神怡。这个世界里的花妖们富有人性中“真、善、美”的特点,作者以她(他)们为主人公创作了一个温情的世界。《聊斋志异》中的花妖原型包括荷花、牡丹花、菊花、山茶花等,他们都拥有俊美的人的外形,保留着精魅类的预见能力,且表现出了一些新的特质。
《聊斋志异》一共塑造了8个主要的花妖形象,其中7名女性,1名男性。他们已经从最初令人惧怕的妖怪形象,变为被人类追逐、爱慕的对象。从被人惧怕,受人鄙视到惹人怜爱、被人敬慕,《聊斋志异》中花妖形象的这一特点正反映了蒲松龄倾注在花妖世界的独特的审美理想。
(一)花名——人名
《聊斋志异》中的花妖名字看似十分简单,但其中却蕴含了作者深刻的用意。蒲松龄在继承传统命名法的基础上,创造出具有独特内涵的花妖姓名。这些名字不仅暗示她们的花妖身份,还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独特的名字将她们本身的花性融入其中,形成花人合一,使小说的内容更加丰富多彩。
1、直接以花为名:荷花——荷花三娘子
《聊斋志异》中的花妖大都以花的品种或花的别称为名,而《荷花三娘子》中的三娘子则直接以荷花为命名。《绛妃》篇中的风神也属于直接命名的情况,绛妃称她为“封家婢子”,是以风的同音字封而命名。绛妃向作者自我介绍时自称花神,那对她“合家细弱”进行摧残的“封家婢子”,即是风神,所以作者所作檄文中的讨伐对象句句写风。
2、以花的品种命名:牡丹——葛巾、玉版、香玉
《花镜》中载有一百三十一个牡丹品种,其中有关于葛巾、玉版的名字来源:“葛巾紫,圆正,富丽如巾。”“玉版白,单叶,细长如拍版。”在《群芳谱》中牡丹花的千叶楼子品种中有:“魏花,千叶,肉红,略有粉梢,出魏丞相仁溥之家。”葛巾在向常大用自述家世时就说:“魏姓,母封曹国夫人。”山东菏泽盛产牡丹,菏泽古称曹州,作者将故事的发生地点设置在曹州,将葛巾命名为魏姓,母亲封为曹国夫人,这都是在暗示葛巾的牡丹花妖身份。
在《香玉》篇中香玉死后复生时向黄生交代再生之法时说:“君以白蔹屑,少杂硫黄,日酹妾一杯水,明年此日报君恩”。这正是《群芳谱》中记载的栽种牡丹花的方法。蒲松龄的《农桑经·诸花谱》中也可以看到牡丹的这种栽种方法:“每窠用粪土一斗,白蔹末一斤拌匀,再下小麦数十粒于窠底,然后植之,以细土覆满,将花提与地平,令根不屈,土须与干上旧痕平,勿太高,勿太低,又勿筑实,勿足踏,以河水或雨水浇之,窠满而止。”“拣大颗茂盛者,一丛十数枝,持作一把,摔去,细视,有根者劈开,或一、二枝,三、四枝作一窠,用轻粉加硫磺少许为末,和黄土成泥,将根上劈破处擦匀,方栽之。”如此看来,作者是将香玉复活的经历,写成牡丹花再生的过程,使小说中的花与人交相辉映,相互融合,这正是蒲松龄构建的花妖世界的独特之处。
3、以花的别称命名:耐冬——绛雪;菊花——黄英、陶三郎
耐冬又名绛雪,作者将故事的发生地点设置在了崂山下清宫,将人物的名字取为绛雪,便暗示了她山茶花妖的身份。
菊花,别名黄花。《礼记·月令》中有:“(季秋之月)鸿雁来宾,爵入大水为蛤,鞠有黄华,豺乃祭兽戮禽。‘鞠,本又作菊。’”宋李清照的《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词曰:“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在蒲松龄诗作当中有很多诗句将菊花称为黄花,如:《九月望日有怀张历友》:“临风惆怅一登台,台下黄花次第开。”《九日送袁子续》:“绿野黄花酒一尊,荒亭烟雨送黄昏。”英,《说文解字》中曰:“草荣而不实者。一曰,黄英。”《离骚》中有:“朝饮木兰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落英”,郭沫若译作:“落下来的花瓣。”黄英,即是菊花的别称。
(二)花性——人情
早期文学作品里的花妖形象虽然具备了简单的人类外形,却还没有形成完整的人格,而《聊斋志异》中的花妖已经具有了明显了人类性情,成为了花性与人情的完美结合的形象。
1、花卉特性与人类性情诗意化的完美结合。
《聊斋志异》中的花妖是花卉本身的特性与中国古代的诗歌的丰富意蕴融合之后,形成了的完美形象。“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荷花与“冰清玉洁”的三娘子。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本身就具有超凡脱俗的气质,卷五《荷花三娘子》中的三娘子以荷花为本体,展现出一个美妙婉约、清新出尘的荷花花妖形象。荷花的品性加上其蕴含的文化意蕴使得整个故事处处都弥漫着浓厚的诗意,荷花三娘子的形象也因此变得更加丰满。
“艳冠群芳”的紫牡丹与“热情自尊”的葛巾。
许多文人都以诗称赞过她,刘禹锡的“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花是花中极品,艳冠群芳,花香袭人。她也是富贵的象征,所以葛巾出场时就“宫妆艳绝”,十分符合牡丹的植物特性。
“傲视寒冬”的耐冬与“性殊落落”的绛雪。苏轼的《邵伯梵行寺山茶》中写到了“红如火”的山茶花:“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说似与君君不会,灿红如火雪中开”,《群芳谱》中也说:山茶花“冬春开花,花大型,常大红色。”所以,绛雪是身着一身红衣出场的。
崂山耐冬,在冬季依然绽放着美丽的红花,不畏严寒,自然透露着一股傲气。《花镜》中也有云:山茶“经冬不凋”,“性喜阴燥,不宜大肥。”这都与绛雪“性殊落落”的性情相互吻合,作者以山茶花的品性为依托,塑造了绛雪这一人物形象,使山茶花的植物特性人性化。
“品质高洁”的菊花与“恬淡素雅”的黄英。早在屈原的《离骚》的“朝饮木兰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当中,菊花就被赋予了超凡脱俗的品质。东晋的陶渊明又进一步深化了这种质量,赋予它素雅、淡泊的风格,北宋周敦颐又将“花中隐士”的雅号赠给了它。蒲松龄用小说的形式将这诗意的菊幻化成了“谈言骚雅”的菊花花妖,卷十一《黄英》塑造了两个菊花花妖的形象——“丰姿洒落”的陶三郎和“绝世美人”黄英。
蒲松龄塑造花妖形象时,从花卉本身的习性出发,以人写花,以花喻人,人花相映,使花卉特性与人物性情相互融合,将花之美与人之美完美结合,铸就了花妖全新的形象。
2、妖性的弱化,人性的加强。
鲁迅先生曾说《聊斋志异》中的“花妖鬼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蒲松龄笔下的花妖无一例外的都是善良可爱的形象,花妖本身带有的妖气已经被浓厚的人情味所淡化。
《聊斋志异》以前的花妖形象性格特点比较单一,人物形象不够丰满,也没有独立的行为目的。《聊斋志异》中的花妖形象性格鲜明,有了独立的思想与行为。她(他)们已经具备了在人类社会生存的本领,成为独立的存在个体。她(他)们自尊自爱、个性鲜明,这是花妖形象发生的质的变化。
(1)坚强、机智、自尊、独立。蒲松龄笔下的花妖都具有完整独立的人格,他们处在与人类平等的地位,甚至有了高于人类的生存技能。
《荷花三娘子》中荷花妖三娘子是一个独立、自爱的花妖形象。男主人公宗湘若经狐女的指点在荷荡里寻到的“衣冰縠”的荷花三娘子,并将其带回家,期望可以象狐女说的那样得到一位温柔美丽的妻子。可是荷花三娘子并没有因为宗湘若的请求,与之结为夫妻。她首先谎称自己是“妖狐”来拒绝宗生的请求。无奈宗生痴心一片,三娘子不得不答应了宗生,与之结为夫妻。六七年之后,三娘子认为已经报答了宗生对自己的一片痴情,于是她果断地选择了离开。长期的人间生活并没有让荷花三娘子忘记自己的追求,丈夫的眷恋与恳求也没有让她放弃自己的理想。三娘子最后的离开,使她独立、自爱的性格特点更加鲜明。
《绛妃》中的花神绛妃是作者塑造的一个坚强、独立的花妖形象。绛妃“合家细弱”屡遭风神的摧残,这一情形与《崔玄微》中描写的花妖“每岁多被恶风所挠”的情形十分相似。《崔玄微》中的众花妖们面对风神的摧残,先是妥协退让,请求风神的庇护。得罪风神之后,花妖们又找到了处士崔玄微,求他出力庇护。而《绛妃》中的花神绛妃与她的的众仆从却选择凭借自己的力量与风神背城一战,为自己争取生存的权利。
《葛巾》通过五个不同的故事情节塑造了一个自尊、自爱、机智、勇敢的紫牡丹花妖的形象。一、对爱情的考验。葛巾在缙绅园中与常大用相遇,被常大用的痴情所感动,与之相见。但相见之后,葛巾没有轻易将身许之于人,而是巧妙地设计了几次巧合来考验常大用的真心。二、设计出逃。当两人的事情引来了一些“浮言”时,葛巾与常大用商量对策,常大用却“如寡妇之失守”毫无主见,反而表示一切听从葛巾的安排。于是,葛巾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与常生的私奔,随常大用返回了家乡。三、成功接来玉版。常大用的弟弟常大器妻子忽然去世,葛巾建议把玉版接来,做常大器的妻子,常大用却犹豫不决。最后,葛巾果断地做出了决定,从容的制定了周密的计划,成功接来玉版,使“兄弟皆得美妇”。四、寇盗来袭,从容退敌。常大用兄弟日益富裕的家境和貌若天仙的妻子招来了寇盗,无计可施的常大用只有带领家人躲到了楼上,而葛巾临危不惧带着玉版下楼从容对敌,最后成功将寇盗劝退。五、受到怀疑,毅然离去。经过几年婚姻生活,葛巾对丈夫透露了自己的家世,不料却引来了丈夫的怀疑。自尊自爱的葛巾无法忍受丈夫的怀疑,毅然选择了离开。这五个环环相扣的故事情节将葛巾自尊、自爱、机智、勇敢的形象刻画的栩栩如生。
《黄英》中的黄英和陶三郎是两个自食其力的菊花花妖形象。酷爱菊花的马子才,有幸将“言谈骚雅”、“风姿洒落”的菊花花妖请到了家中。开始,黄英姐弟依靠马子才的接济生活,但他们并没有一直享受下去,而是依靠自己的能力,过上了富足的生活。马子才的妻子病卒之后,娶黄英为妻。
婚后的黄英没有因为与丈夫的价值观不同,而放弃自己的立场,一味地顺服。她坚定地维护着自己独立的人格。
(2)温柔善良,善于持家理财。蒲松龄笔下的花妖不仅具有完全独立的个性特点,而且都温柔善良,善于持家理财。
《荷花三娘子》中的宗湘若之前的生活是“贫苦不能自立”的,而当荷花三娘子到来之后,宗湘若的家境就渐渐地好起来。这里作者并没有点出荷花三娘子用怎样的方式使家境变好,但文中提到“赖卿小阜”,想必这与三娘子善于持家理财是分不开的。
紫牡丹花妖葛巾在未遇到常大用之前,就有储蓄的习惯。当她得知常大用为等待牡丹花开,而“资斧将匮”,要“寻典春衣”的时候,便将自己的“私蓄”拿出来资助常生。与常生结婚后,常大用的家境也是“日以富”,这些都是葛巾善于理财的表现。
《黄英》中菊花妖黄英与马子才结婚后,使马子才的生活“享用过于世家”,并且文中明确的提到了黄英致富的方法。黄英精通艺菊之法,并凭借这种高超的艺菊手法,贩菊为业,给家庭带来巨大的财富。除此之外,她还善于管理家务、精于理财。她与马子才结婚后,搬到了马子才的旧宅子里住,但仍然“日过课其仆”,监督仆人的日常工作。马子才的生活逐渐丰盈与黄英善于理财、勤于治家有很大的关系。
(3)知书达礼,多才多艺。蒲松龄笔下的花妖不仅能够持家理财,还知书达礼,多才多艺。
《葛巾》中的紫牡丹花妖葛巾与白牡丹花妖玉版擅长下棋。葛巾与常大用相约在葛巾闺房见面,当常大用第一次如约到达之时,却听见房间里传来的阵阵“敲棋声”。过一段时间,常大用再过去的时候“子声犹繁”,走过去细看才发现葛巾正与玉版下棋,于是,他不得不失望而归。第二次,常大用又满怀希望的来到葛巾的闺房,却又遇到玉版力邀葛巾通宵品茗下棋。
《黄英》中身为菊花妖的黄英与陶三郎不仅“言谈骚雅”,而且还具有高超的艺菊技术。当陶三郎第一次遇到马子才时,就“与论艺菊之法”,使酷爱菊花的马子才盛情邀请陶三郎姐弟回家。之后,陶三郎用自己的艺菊之法将马子才平时扔掉的菊花变为了“目所未睹”的“异种”。当陶三郎载花到外地的时候,黄英就象陶三郎一样“课仆种菊”。除了精通艺菊之法,黄英还像人间女子一样会女红。马子才的妻子吕氏很喜欢黄英,黄英经常找她“与共纫绩”。
《香玉》中白牡丹花妖香玉与山茶花妖绛雪都是擅作诗词的才女。在崂山下清宫舍读的黄生偶然间发现了“艳丽双绝”的花妖香玉和绛雪,便“暴起”直追,两位花妖被他的鲁莽行为吓走了。失落之余,黄生在树下题诗以表爱慕。当被吓走的香玉回来,看到了黄生题于树下的诗句时,便现身与之相见。香玉爱慕黄生的诗才,而且她自己也会作诗。第一次与黄生幽会后,她便出口成诗,与黄生前作相互唱和。香玉遭遇不幸之后,黄生吟诗抒发思念之情,同样思念香玉的绛雪也作诗与之相和。
《聊斋志异》中的花妖已经不是简单的妖怪形象,她们不仅容貌俊美,而且有着鲜明的性格特点,在人类世界拥有了自己独立的生存地位。这些美丽的花妖大都是年轻的女性形象,她们身上所具有的美好品格,正是作者内心的女性期待的表现,是男人幻想中的女性形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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