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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绝”稽考——兼论唐代艺术中的乐舞精神

2015-07-06 11:03 来源:学术参考网 作者:未知

中文摘要:本文考证并厘清了唐代艺坛“三绝”的七种典故。通过“三绝”传说之艺术风格及画家秉性,笔者指出,唐人艺术之浪漫风神,与当时之乐舞习俗之影响是紧密相关的。

关键词:“三绝” 唐代艺术 乐舞精神

以“三绝”誉艺坛圣手胜迹,滥觞于魏晋,流行于唐。《梁书》云:“晋义熙初,始遣献玉像,经十载乃至,像高四尺二寸,玉色洁润,形制殊特殆,非人工,此像历晋宋世在瓦官寺,寺先有徵士戴安道手制佛像五躯,及顾长康《维摩画图》世人谓为三绝。”[1]这段文字,是中国艺术史上最早关于“三绝”的传说,其中的戴安道即画家、雕塑家戴逵,与“画史四祖”之一的顾恺之都是东晋画史上的翘楚。此外,时人又将顾恺之“才、画、痴”称为三绝,此乃 “三绝”宠于一人之先例。
至有唐一代的艺坛,诗歌、书法、绘画、乐舞等各擅其芳,相互斗妍,呈现出一派万流辐辏、不名一轨的文艺气象。唐人对于艺术极品的描述,往往因人因事因时,或因艺之殊,凑泊谓之“三绝”并成诵一时者,竟成风气。曩读今人著作,涉及唐代艺术“三绝”,文学史家多取李白、张旭、裴旻一说,艺术史家多取吴道子、张旭、裴旻一说,皆因需取舍,而他说种种,渐不闻矣。本文细数文献,诚为厘清故实,亦籍之一窥唐人艺术之浪漫乐舞精神,今择其要者,略陈如次。
1、吴道子、张旭、裴旻说
朱景玄《唐朝名画录》载:
“开元中,驾幸东洛,吴生与裴旻将军、张旭长史相遇,各陈其能。时将军裴旻厚以金帛,招致道子,于东都天宫寺,为其所亲,将施绘事。WWW.133229.cOm道子封还金帛,一无所受,谓旻曰:‘闻将军久矣,为舞剑一曲,足以当惠。观其壮气,可助挥毫。’旻因墨縗为道子舞剑。舞毕,奋笔俄顷而成,有若神助,尤为冠绝。道子亦亲为设色,其画在寺之西庑。又张旭长史亦书一壁。都邑士庶皆云:‘一日之中,获睹三绝’。”[2]
《太平广记》亦载:“又,开元中驾幸东洛,吴生与裴旻、张旭相遇,各陈所能。裴旻舞一曲,张书一壁,吴画一壁,都邑人士,一日之中,获睹三绝。”[3]
此说将吴道子的绘画、张旭的书法、裴旻的剑舞合为“三绝”,其因在天时地利,机缘巧合,使得三位风流旷达的艺术家能够同台献技,且其艺术精神之解衣般礴精神又是如此吻合,乃使得“都邑人士,一日之中,获睹三绝”。今人艺术史著多取信此说。
2、李白、裴旻、张旭说
基于前说,以“诗仙”李白取代“画圣”吴道子而成为“三绝”之一,见于《新唐书》:
“文宗时,诏以白歌诗、裴旻剑舞、张旭草书为三绝。”[4]
李白、裴旻、张旭都是玄宗朝的名士,至文宗朝中间已经隔了近百年。将李白诗歌、裴旻剑舞、张旭书法合为“三绝”,并非时人之誉,乃是艺术家百年之后,因异代皇帝的诏书封号所得,颇具历史定位意味。今人文学著述言及唐艺“三绝”,多据于此说。
3、吴道子、李白、颜真卿说
唐时大兴佛教,寺庙香火甚旺,画家名迹多见其中,《江南通志》记:
“禅智寺即上方寺,在府北五里蜀冈,一名竹西寺。天朗气清,南徐诸山苍然在襟袖。寺有石刻吴道子画《宝志公像》,李白作赞,颜真卿书,谓之三绝。”[5]
吴道子、李太白、颜鲁公为唐代绘画、诗歌、书法领域标识性人物,禅智寺石刻荟萃三人绝技,殊为难得,当为奇观不虚。
4、郑虔说
继晋顾恺之后,郑虔是唐代唯一身兼“三绝”的画家。《历代名画记》载:
“开元二十五年为广文馆学士,饥穷坎坷,好琴酒篇咏。工山水,进献诗篇及书画,玄宗御笔题曰:‘郑虔三绝’”[6]又,《新唐书》云:“虔善图山水,好书,常苦无纸,于是慈恩寺储柿叶数屋,遂往日取叶肆书,岁久殆遍。尝自写其诗并画以献帝,大署其尾曰:‘郑虔三绝’。”[7]
郑虔字弱齐,号广文,史书皆称之为高士,开元时曾为广文馆学士,是位诗书画兼擅的画家,其时名气仅次于王维,封演《封氏闻见记》载:“郑虔亦工山水,名亚于维,劝善坊吏部尚书王方庆宅院有虔山水之迹,为时所重。虔工书、画,又工诗,故有‘三绝’之目,而宦途屯蹇,终于台州司户焉。”[8]
郑虔三绝,亦见载于老杜诗中:“三绝自御题,四方尤所仰。嗜酒益疏放,弹琴视天埌。形骸实土木,亲近惟几杖。未曾寄官曹,突兀倚书幌。”[9]郑虔的艺术如其个性,个性上“好琴酒篇咏”、“嗜酒益疏放”,画风也偏重于用墨,泼辣旷放,他的衣钵,为项容、王墨等人继承并发扬光大,终于形成了唐代画史上的泼墨山水一脉。
5、王维、郑虔、毕宏说
此说见载于朱景玄《唐朝名画录》:
“慈恩寺东院(王维)与毕庶子、郑广文各画一小壁,时号三绝。”[10]
王维的绘画地位虽被后人推为“南宗之祖”,但在唐人的心目中要低于吴道子和张璪,既便如此,亦足颉颃郑虔、毕宏辈。《旧唐书》本传记其“书画特臻其妙,笔踪措思,参于造化,而创经图,即有所缺。如山水平远,云峰石色,绝技天机,非绘者之所及也。”毕宏以画松为擅,张彦远记其:“树石擅名于代,树木该步变古,自宏始也。”[11]王维、郑虔、毕宏同为山水画家,各有所擅,但其共同特征即皆擅水墨画法,是以名添三绝之前提。
6、张璪、符载、卫象说
董逈《广川画跋》载:
“昔玄览师得心外法,忘己忘物,不留怨欲。张璪尝画其庭,作古松以为观美,符载闻而赞之,卫象以诗系其后,世谓三绝。翌日,玄览见而墁之,曰:‘无事疥吾壁也。’”[12]
张璪,字文通,吴郡(治今江苏苏州)人,官至检校祠部员外郎。技法受王维水墨画影响,人谓“南宗摩诘传张璪”。然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创破墨法,时名显于王维。张璪作画状态颇具传奇色彩,朱景玄谓其画松:“手提双管,一时齐下,一为生枝,一为枯枝,气傲烟霞,势凌风雨,槎枒之形,鳞皱之状,随意纵横,应手间出,生枝则润含春泽,枯枝则惨同秋色。”又评其山水:“高低秀丽,咫尺重深,石尖欲落,泉喷如吼;其近也,若逼人而寒,其远也,若极天之尽。”当时有毕宏(庶子)亦以写松石擅名于代,一见璪画惊异之,因问其所受。璪答日:“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毕宏为之搁笔。符 载,武都(今四川绵竹县西北)人,字厚之,为唐代文学家,建中初(公元780年),与杨衡、李群等隐居庐山,号“山中四友”。卫象,大历间江南诗人,官侍御。他的诗典型唐人风格,气格甚伟,如其<古词>云:“鹊血雕弓湿未干,鸊鹈新淬剑光寒。 辽东老将鬓成雪,犹向旄头夜夜看。”

7、景朴、欧阳炯、梦龟说
《太平广记》记载:
“唐僖宗皇帝翠华西幸之年,有会稽山处士孙位随驾止蜀。位有道术,兼攻书画,皆妙得笔精。曾于应天寺门左壁画天王一座,部从鬼神,奇怪斯存,笔势狂纵,莫之与京,三十余年无有敌者。景焕其先亦专书画,尝与翰林欧阳学士炯乃忘形之交,一日,联骑同游兹寺,偶画右壁天王以对之。渤海在旁观其逸势,复书歌行一篇以纪之。续有草书僧梦龟后至,又请书之于廊壁上。故书画歌行,一日而就。倾城人看,阗咽寺中,成都之人故号为应天三绝。”[13]
此说亦见载于郭若虚《图画见闻志》。景朴亦名焕,号玉垒山人,蜀人,唐末累为官,后唐亡于朱梁,遂隐居匡山,孟蜀时复出。著有《野人闲话》五卷(今存一卷)。景朴在书画上尤其以佛像为擅长,又好画龙,为晚唐画家。欧阳炯,益州华阳(今四川成都)人,晚唐诗人。欧阳炯的诗,“虽多而不工”(《宋史·西蜀世家》),仕后蜀时曾拟白居易讽谕诗50首以献,受到孟昶嘉奖。又善长笛,工词。其词多写艳情,风格秾丽,有的流于淫靡。他的作品,也正是唐末社会颓势在文艺上的反应。欧阳炯,益州华阳(今四川成都)人,晚唐诗人。欧阳炯的诗,“虽多而不工”(《宋史·西蜀世家》)。仕后蜀时曾拟白居易讽谕诗50首以献,受到孟昶嘉奖。其词多写艳情,风格秾丽,有的流于淫靡,是唐末社会颓势在文艺上的反应。龟梦为僧人,擅草书。唐代佛教既兴,僧人多有擅书法者如怀素、亚栖、高闲、梦龟等,且唐代僧人书法,皆以风流蕴藉的草书为主,并不体现禅宗虚静审美之一脉,更多偏向于一种大时代的激越情怀。
要之,唐人心目中的艺坛“三绝”,以诗歌、书法、绘画、剑舞、文学等为主题,或以技传,或以名显,或机缘凑泊,巨手齐观于同时一地,此等绚烂奇葩,堪为中国艺术史之奇观。然以历史眼光观之,唐人“三绝”现象之背后却有蕴有丰富的艺史信息,譬如,“三绝”名迹多起兴于寺庙场所,可以透射唐人艺术与佛教信仰之关联;再,“三绝”及唐人文献叙事之瑰丽气魄,与唐传奇叙述方式之吻合,其中关联,亦值深研;又,唐艺坛“三绝”之历史原景,多展现艺术家即景即兴之作,艺术精神上趋于一种狂放不羁之状态,将此现象与唐人之乐舞盛况一一勾连,不难发现乐舞精神于唐代艺术风神的助益。
宗白华先生尝谓,中国音乐相对于诗、书、画而言,不算发展,但音乐的很多功能体现在书法中。此论可谓精辟,确实,唐代音乐与舞蹈的结合,构成了一种舞乐精神,并对整体时代的文艺发生影响。譬如剑舞融实用与观赏性为一体,既是逞雄武技,其雄姿亦能展示舞蹈的艺术魅力,这与唐人浪漫的乐舞精神难以分离,而这种乐舞精神,亦重合在诗歌、绘画、书法等艺术中。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载:“开元中,将军裴旻善舞剑,道玄观旻舞剑,见出没神怪,既毕,挥毫益进。时又有公孙大娘亦善舞剑器,张旭见之,因为草书,杜甫歌行述其事。”[14]从吴道子由裴旻剑舞中得到绘画启示来看,“吴带当风”的气概即源于时代之乐舞精神。吴道子的画艺,《太平广记》如此记载:“吴生画中门内神,圆光最在后,一笔成。当时坊市老幼,日数百人,竞侯观之。缚阑,施线帛与之齐。及下笔之时,观者如堵,风落电转,规成月圆,喧呼之声,惊动坊邑,或谓之神也。”[15]“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气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降。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韩愈《送高闲上人序》评张旭书法说:“往时张旭擅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 张旭在河南邺县为官时,也因观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而书艺大进。公孙剑舞境界,老杜诗云:
舞蹈起源于原始仪式,本有沟通宇宙之力量;书法,通鸟兽之迹,亦有象征天人的功用;绘画,亦“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可见,在古人心目中,艺术是宇宙万物与自然力量的敢发与起兴,因此,不同的艺术之间皆有一种超越的力量使其精神相互勾连。即乐舞与各门艺术的激烈碰撞,奏出时代的最强音,造就了一个诗、书、画、乐、舞高度发展的艺术巅峰。今天我们阅读唐人文献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一面是艺术家情态与万物之圆融境界,另一面是历史叙说的传奇色彩,皆体现了唐人自由的艺术激情与文化原景。当唐代舞乐精神的精华表现为李白、吴道子、张旭、张璪、毕宏、裴旻、郑虔、符载、卫象、景朴、梦龟等人的作品时,盛唐气象最宏伟最辉煌的一面已经凝结在艺术之中而永放异彩。
唐以降,称艺坛“三绝”者虽历代有传,然名显者甚罕。及至清高宗乾隆,亦雅号文艺,因视文彭之草书、唐寅《采莲图》、项元汴《采莲图》,宝为三绝,并题诗云:“采莲曲始寿承藏,继得为图伯虎唐。技痒不禁项元汴,卒成三绝各争强。”[17]由乾隆此诗之水准及艺术识见,“三绝”渐绝,此道寂寞有因矣!

[1] 《梁书》卷四十一
[2] 朱景玄:《唐朝名画录》,《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卷,第164页
[3] 《太平广记》,卷二百十七
[4] 《新唐书》卷二百二
[5] 《江南通志》卷四十六
[6]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九《唐朝上》
[7] 《新唐书》卷二百二《文艺中·郑虔》
[8] 封演:《封氏闻见记》卷五《图画》
[9] 杜甫:《八哀诗·故著作郎贬台州司户荥阳郑公虔》,《杜工部诗集》卷七
[10] 朱景玄:《唐朝名画录》,《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卷,第166页
[11]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十
[12] 董逈:《广川画跋》卷一《书惠禅师松林图》
[13] 《太平广记》卷二百十四
[14]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九《唐朝上》
[15] 《太平广记》,卷二百二十
[16] 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
[17] 《钦定热河志》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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