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关键词:
深夜青灯,重读老舍,一篇《月牙儿》再次勾起无限况味,掩卷沉吟,不仅又一次折服于其精妙的心理描写了。
《月牙儿》一反窠臼,没有曲折巧妙的故事情节,没有集中尖锐的矛盾冲突,不以日记结构篇章,而以“我”(小说女主人公)回忆往昔痛苦经历的心理流为纬,以其童年至“今”(被捕入狱)的生活片段为经来结构谋篇,以心理之流和时间之流的共同交织律动来揭示事件的发展流程,新颖别致,很有些现代派小说——特别是意识流的味道了。老舍先生这篇短文之所以影响深远,除了深刻的思想主题外,技法上最特出的恐怕就是这精妙的心理描写了。其作用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月牙儿》以“我”的情感心绪之流的自然律动作为篇章的结构单元,使得文章形成了一种散漫、轻灵、飘逸的散文化结构,这让读者在体悟作品深沉的思想内蕴的同时,也能咀嚼到一种清新独特、舒徐飘逸、灵动隽永的形式美感。这种意识流动的散文化结构,表面似乎淡化了事件的发生、发展、高潮和结局的结构脉络,似乎淡化缓减了推动情节发展的矛盾冲突,但读者只要让自己的心律与“我”的心律合拍共振,一起舒缓地流动漫延,便可准确地把握住“我”童年的凄苦和后来的舛运;体悟到“我”的身心使终在一个阴暗的背景里起伏,不谙世事的“我”内心充满渺小微薄的希冀,但那片巨大的漠漠冷阴转瞬便能将那希冀的“月牙儿”轻易地遮没揉碎,收益的只是不尽坎坷和累累创伤,体悟到这阴冷世界对于这弱小灵魂、美好人性的残酷压抑和催残,这样也就在时间之流中,读者既能体悟出“我”深重的苦难辛酸和愤怒控诉,体悟到尖锐的矛盾冲突和事态推进的脉络,进而体悟承载这深沉的思想内蕴的散文化体式,感悟到质与文的辩证和谐,一种浑然天成的整体美感。
其次,作者利用心理描写之便,利用主人公(“我”,第一人称)之口嬉笑怒骂,直抒胸臆,增强了文章的思想性,深化了文章的主题。作者尽量捕捉“我”关于自己的身世和关于生存环境思考的火花,让它迸发燃烧。这样有利于“我”——其实也便于作者抒发对这阴冷世界一切不合理的现象进行无所顾忌的控诉和抨击。但这决不是“席勒式”的不顾人物性格和情节的自然发展,作者站出来直接说教,而僵化为某种理念的传声筒,而是“莎士比亚式”的人物与思想等身,文与质的兼美。“我”控诉那“钱比人更厉害些,人是兽,钱是兽的胆子”的卑劣肮脏;“我”控诉那“女子的职业是世袭的、专门的”的残酷血腥,尽管“我”的希望只是那弯凄凉清冷只要“一点儿云便能把”它“遮住”的脆弱的月牙儿。“我”坦露“我”的身世和灵魂,实质是为了揭开这个“我”时时诅咒的没有丝毫起色的地狱般的社会温文尔雅的面纱,让人们清楚地看到里面那贪婪而长尾的蛆虫在那弱小灵魂的圣洁之躯上狞笑咀嚼、自由游弋的人间惨剧。这种无所顾忌,言己所欲言,言己所思的直率的内心独白,增强了文章思想内容的讨伐力度,增强了文章的透明度,从而形成了一种直率泼辣而不乏轻徐灵动的风格,让人读后回味不已。
第三,心理活动流的恣漫成文,淡化了叙事,其记叙要素——特别是时间、地点的缺失模糊,就使文章淡化了背景。背景的模糊,一则可使当时专靠嗅觉的家伙难以辨出异味,便于发表;二则可给读者广阔的想象空间,而将这种现象、事件置于任何一个类似于此种社会态势中感悟比较、品味咀嚼,让这文章的生命(主题不是纯政治层面,而是人性的、多层面的。“文学即人学”)不朽,至少不是速朽;三则这种淡化的背景的不确定性,让人在思想层面上有更深广的思考。与其说这漠漠冷阴的背景指的是某种具体的社会制度及意识形态,不如说指的是整个人类文明。文明最初是由其子民——个体的人共同创造组成,而它后来成为所有个体的人必须遵守的秩序或规范,它为了维护现存这种合理或不合理的秩序或规范,便利用意识形态来约束它的子民,甚至不惜动用强制手段(如军队、警察、法庭、监狱等国家暴力机构)镇压它的子民——弱者。因此这篇文章也可看作是对笼罩在人类头上的巨大而无法摆脱的枷锁(多义项的,文化层面的,不包括政治层面)的控诉和抗议,像卡夫卡的《审判》、《城堡》就是这样的,这样就深化了文章的主题,赋予了其超时代的生命与价值。再则,背景淡化的技法,实际在某种程度上也对我国80年代的一些现代派作家有着启发,像苏童的《妻妾成群》、余华的《活着》等。
正因为如此,《月牙儿》不失为一代名篇,于老舍,于所有的人和所有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