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写物之功”这一命题是由苏轼在《评诗人写物》中提出来的。是诗人观照世界的一种特殊的方式。那么,什么是写物之功呢?概括说来,就是指诗人摹写外物,应该抓住事物的内在神韵和气质,找出该事物区别于其它事物的最本质的特征,即所谓“传神”。这一命题的提出,在当代以及后世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是咏物诗理论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故而对他的研究是相当必要而且必须的。希望通过我的努力,让读者有些些所得,我就不甚欣喜了。
关键词:咏物诗;写物之功;神似
中国古代的“形似”与“神似”理论由来已久。为了更深入的理解和探讨,首先我们必须知道何谓“形”,何谓“神”?
“形”与“神”共属于形式,亦即所谓“象”。所不同的,在于“形”是“象”的物理因素,如长短,方圆,横竖,黑白等等;“神”则是“象”的精神内容(对于诗的思维主体来说即“意”)的感性流露,如显露出来的灵气,活力,表情等等。“形”离开“神”则僵死无味,“神”离开“形”则无所依托。[1]
苏轼的“写物之功”就要求诗人体物须传神。
一. 传神之形
诗人有写物之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殆不可以当此。林逋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李诗。皮日休白莲诗云:‘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决非红莲诗。此乃写物之功。若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此至陋语,盖村学中体也。[2]
“沃若”,润泽貌。用之于桑叶恰好顕出其温润丰泽之神,而用之于他木则不能收此效。“疏影”,“暗香”则传达出梅花冷傲孤洁之态,明显区别与桃李之花的明媚艳丽。“月晓风清”则烘托出白莲的淡雅恬静,红莲是绝不会有如此风致的。只有抓住了这样的神韵,然后托之于诗,方能彰显写物之功。而石曼卿红梅诗就显得过于平淡无味了,类似于说教之语,实不符合诗歌的审美特征。
关于苏轼的这段论述,历来褒贬不一。我们再来看看两则相关的材料,有助于我们更好的去理解“写物之功”:
《野客丛书》:“东坡云:诗人有写物之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殆不可以当此。林逋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李诗。皮日休白莲诗云:‘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决非红莲诗。”仆观《陈辅之诗话》谓和靖诗近野蔷薇,《渔隐丛话》谓皮日休诗移作白牡丹,尤更亲切。二说似不深究诗人写物之意。“疏影横斜水清浅”,野蔷薇安得有此萧洒标致?而牡丹开时正风和日暖,又安得有月冷风清之气象耶?”[3]
予谓彼杏桃李者,影能疏乎?香能暗乎?繁浓之花又与月黄昏,水清浅有何交涉?且‘横斜’‘浮动’四字,牢不可移。[4]
二说详细分析了梅花与野蔷薇,白莲和白牡丹以及梅花与桃李之格韵不同,且相差甚远。梅花的清幽孤洁之感是野蔷薇,桃李之流所缺失的,白莲的淡雅清香亦与白牡丹大相径庭,而林逋梅花诗和皮日休白莲诗准确的传达出了梅花和白莲的神韵,读之有契合畅意之感,若易之以他物,就显得拙劣而且别扭了。诗无传神,不可动人。
二、言以尽意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诗人得物之神以后,还需用语言将之准确的传递给读者。
诗人咏物形容之妙,近世为最。如梅圣兪:“猬毛苍苍磔不死,铜盘矗矗钉头生。呉鸡斗败绛帻碎,海蚌抉出眞珠明。”诵此,则知其咏芡也。东坡:“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诵此,则知其咏荔支也。张文潜:“平池碧玉秋波莹,绿云拥扇青摇柄。水宫仙女斗新妆,轻步凌波踏明镜。”诵此,则知其咏莲花也。如唐彦谦咏牡丹诗云:“为云为雨徒虚语,倾国倾城不在人。”罗隐咏牡丹诗云:“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非不形容,但不能臻其妙处耳。[5]
梅圣兪,苏东坡,张文潜三人之诗均未点明所咏之物,而读者自知,何也?他们均抓住了所咏之物的最重要的精神特征,并用准确的语言完美的呈现出来,这样就契合了读者内心已有的生活体验,因而能获得认同感,亲切感。而不能契合读者生存体验的诗歌,是不会有持久的生命力的。
三、中国古代的“形似”与“神似”理论
中国古代诗学理论浩如烟海,内容丰富。其中关于形神理论的探讨也为数颇多。此处列举一二,遗漏者多,望乞见谅。关于“神”的记述,大概可以追溯到《淮南子·说山训》:
画西施之面,美而不可说;规孟贲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高诱注:生气者,人形之君,规画人形,无有生气,故曰‘君形亡’。[6]
按照高诱的解释,这里的君形,指的就是事物的精神,生气。西施的绝美世人皆知,然用画难以传达其神韵,故曰“美而不可说”。孟贲目大,然不能使人产生畏惧之感,也是因为缺乏生气。故徒有形似是不够的,不能展现事物的精神风貌,就不能给人以真实深刻的印象,当然也就不能算是优秀的画作。这里虽然是在论画,然诗画相通,论之于诗亦可。
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陈仁锡:体物则妙于形似。 纪昀:此刻画之病,六朝多有。)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黄叔琳:陈子昂谓齐梁间采力竞繁,而寄兴都绝,正坐此也。)故能瞻言而见貌,即字而知时也。[7]
近代应是指魏晋六朝以来。诗人写诗尤重形似。密附,贴切也。“不加雕削,曲写毫芥”,诗人对景物的刻画是相当细致而且详尽的。反映了六朝以来的文风,是对于景物客观细致的再现,不遗细节,不漏点滴,这也正是“齐梁间采力竞繁,而寄兴都绝”的原因吧。
离形得似,庶几斯人。孙联奎注:似,神似,非形似也。庶几斯人,言形容非斯人莫与归也。[8]
由此可以看出,比起形似,作者认为神似更为重要。离弃形似而得到神似,这样就差不多算是一个善于形容的诗人了吧。诗人的传神刻写,可以越千载而不朽,经历代而传颂。让我们不禁感叹诗人之妙笔,语言之神奇。形神兼备,生灵活现的刻画,后人是很难超越的。
苏轼是传神理论的集大成者,神似的思想乃其文艺理论的重要组成部份。为此,苏轼做了很多精辟的解说和例证,试看一例: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9]
这是苏轼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其一)中提到的。集中体
现了东坡“诗要传神”的观念。无论是诗人还是画家,仅仅追求形似而亡其精神,这个画家便与邻童无异,而这个诗人也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诗人。由此可见,形似只是作画赋诗的低级阶段,是不可能创作出优秀动人的画作和诗篇的。学诗之人,应该尽可能做到神似,才是正途。苏轼主张“写物之功”,在很多作品里都有关涉,此乃一例。
物类虽同,格韵不等。同是花也,而梅花与桃李异观;同是鸟也,而鹰隼与燕雀殊科。咏物者要当高得其格致韵味,下得其形似,各相称尔。杜子美多大言,然咏丁香、丽春、栀子、鸂鶒、花鸭,字字实录而已,盖此意也。[10]
摘自张戒《岁寒堂诗话》,此处清楚的表明了作者的观点和态度。即:格致韵味为高,形似为次。充分说明了神似的重要性,乃诗文之灵魂。梅花和桃李各有各的风韵,鹰隼和燕雀也各有各的神采,所谓诗人,就是要用其敏感的眼光,收纳其“格致韵味”,共享读者。状物不可无神,然脱离了形,神也无所寄托。二者相辅相成,方能相得益彰,深入人心。
总之,苏轼的“写物之功”的提出,对诗人的创作起着指导性的作用。《宋代诗学通论》则对写物之功做了完美的阐释:“所谓‘写物之功’,实质上就是‘求物之妙’,用语言准确表现客观事物在诗人审美关照下最富有特征的性质。”[11]由此,我们或许可以这样说:为了诗意的呈现自然,我们需要让自然之物在笔端形神兼备,生气勃然。
参考文献:
[1]王纯菲《诗:生存体验的世界》,辽宁大学出版社,2002年6月,第76页
[2]《苏轼文集》卷六八《评诗人写物》,孔凡礼校点,中华书局,1986年3月,第2143页
[3]《带经堂诗话》卷十二张宗柟附识,王士祯着,张宗柟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11月,第306页
[4]《瀛奎律髓汇评》,方回选评,李庆甲集评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4月,第786页
[5]《苕溪渔隐丛话》前集,胡仔纂集,廖德明校点,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6月,第325页
[6]《淮南子集释·说山训》,何宁撰,中华书局,1998年10月,第1139页
[7]《文心雕龙汇评·物色》,黄霖编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6月,第151页
[8]孙联奎《诗品臆说》,《司空图<诗品>解说二种》,山东人民出版社,1962年11月,第40页
[9] 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其一),《苏轼诗集》卷二九,清王文诰辑注,孔凡礼点校,中华书局,1982年2月,第1525页
[10]《岁寒堂诗话笺注》,宋张戒着,陈应鸾笺注,四川大学出版社,1990年2月,第138页
[11]周裕锴《宋代诗学通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12月,第40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