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异乡记》是张爱玲在一九四六年由上海往温州找胡兰成途中所写的札记。山遥路远的痛苦心境,今人读来依然令人唏嘘。虽是残稿,因为多处可与张爱玲文本比对,价值仍高。语言密度极高,比起20世纪70年代她在美国动笔的《小团圆》更耐读。
关键词:张爱玲;异乡记
寻找,是步入异乡的开始。胡兰成的多情,成了张爱玲一生痛苦的根源和无法翻越的障碍。她的后半生,不断的反刍这段心碎神伤的过往,形同精神上被判了无期徒刑。被绑架囚禁于黑屋的不是曼桢,而是张爱玲的余生。
一、 人在异乡满凄凉
他乡,他的乡土,也是异乡。日本战败,胡兰成为躲避拘捕,偕旧识斯家的小妾范秀美相伴掩护,逃亡至范秀美的娘家温州,二人姐弟相称,途中已成夫妇之实。张爱玲千里迢迢自上海来探视,被安置在旅店20天,胡兰成对人介绍张爱玲是他妹妹,与范秀美倒成了公认的。张爱玲本来是为了让他在她和武汉的小周护士间二选一,现在却又换成孀居妇人,可想而知,张爱情是何等狼狈、痛苦屈辱、绝望愤怒。而在来的路上张爱玲还想着胡兰成所在的温州城“就像就像含有宝珠在放光”。现在却“只有长度阔度厚度,没有地位。”
如今从《异乡记》看来,张爱玲是早就预见了绝望,却还是来了。每接近一步,就像愈接近绝望。异乡带给她处境的难堪,就像一条粉红色湿漉漉的毛巾无处可放,一路握在手里,冰凉的,像小孩子溺湿了裤裆,老是不干,“老有那么一块贴在身上,有那样的一种犯罪的感觉。”
《异乡记》中的沈太太在火车上眼见人们说笑,闹哄哄的,反思这些人为何不为明天的生活和生命、情感惆怅,而她却在这异途、异乡竟是为寻找一个尚不知生死的男人而来。在这群生动的人海里,她是安静和迥异的。或许,他们的未来都是可期,或在其生活的时间和空间里,是可以触摸和接近的;至少是有一个清晰的愿景在他们的心里。而沈太太,走上异乡是为了寻找不具备确定性的人和事。她的心理被不确定所占据,被担忧的期望所占有,愈为孤聊伤楚。所以,这异乡的基调在心里。纵然浮生喧嚣,多少欢笑悲苦都不及情愫下的心海煎熬,羡慕尤甚,嫉妒颇多,失落常长。同在异乡的人如此欢乐,在异乡的沈太太如此凄凉。
二、语言密度高
凄凉是感情的心境,旅途之上并非多沉浸那样的心境之中。异乡的人和异乡的风情都在。《异乡记》中的小幽默颇多。比如火车上猜早餐吃的是什么那对男女;逃票不成表演脱口秀挽救颜面的那个兵士;游西湖时撕破了裤脚的闵先生的舅子的情绪落差;货车上立志要做交际花的那个女人;饭馆里羊吃菜时她内心的纠结;乡下文明结婚,证婚人、主婚人、介绍人都要用印,却不管你有印没印,没印就虚虚地比画一下的荒诞无稽;闵先生说了句“我们越吃越便宜了!”她于是引申他们的旅行是“春蚕食叶”——“一路吃过去的”;那个日日生活在危局中的茶馆老板;闵先生的舅子坚决不坐独轮车,因为“一身雄纠纠的青年装,猴在上面太不是样。”这些情形在沈太太的世界里是不常见、甚至不多见的。这里的致笑因素似乎在说服自己从凄楚的阴霾里走出来,或也未知。
《异乡记》高密度的幽默之外,是高密度的人物刻画。如:“他身材矮小,爆眼睛,短短的脸,头皮剃得青青的。头的式样好像是打扁了的;没有下颏,也仿佛是出于自卫,免得被人一拳打在下巴上致命的。” “那女人年纪不过三十开外,团团的脸,搽得‘胭脂花粉’的。肿眼泡,乌黑的眼珠子,又有酒涡又有金牙齿,只是身材过于粗壮些。” “堆着两肩乱头发,焦黄的三角脸,倒挂着一双三角眼。” “肌肉一条条往下拖着的‘狮子脸’,面色青黄,由于极度的忍耐,总带着酸溜溜的微笑。” “生得有一点寡妇相,刮骨脸,头发前面有些秃上来了。她的比喻也总是陌生的角度,传神中透着苍凉与暗淡。她说钱庄的伙计像“蜜饯乳鼠”;打杂的 “像童话里拱立的田鼠或野兔。”天,像钢盔。脚夫,“像新官上任”,快捞快撤。火车上的兵,“一个个都像油条揣在大饼里。”生命,像一个个小布包,“即使只包着一些破布条子”。火车上妇人叉开腿烤脚,露出白色棉毛裤的裤裆,“平坦的一大片,像洗剥干净的猪只的下部。”从农舍冒出的炊烟,像“生魂出窍,魂飞天外,魄近九霄。” 中国的厅堂,“总有一种萧森的气象,像秋天户外的黄昏。”庙会里追逐彩球的狮子,一次次扑空,“好似水中捉月一样的无望”。“太阳像一条黄狗拦街躺着,太阳在这里老了”更是让人拍案叫绝。
高密度的生活情态和人物白描,除沈太太触景生情、自省反思之外,是对别样生活情态的思考、忧虑和感受。虽然札记里行文没有说如果,却其实篇篇如果——那么真切,那么不可触及。眼见这些平淡的人和事,沈太太笔下的动物也酸楚和空落。 “这头羊和一屋子的吃客对看了一眼,彼此好像都没有得到什么印象。它又掉过头去向外面淡绿的田畴‘咩~~!’叫了一声。”;猪“短短地咕噜了一声,像是老年人的叹息,表示这班人是无理可喻的,从此就沉默了。”;“脖子一探一探的,提心吊胆四处踏逻。但是鸡这样东西,本来就活得提心吊胆的。”一只母鸡跳上桌子,啄那粉紫脸盆儿上的小白花,当它是米,“我看了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一剎那好像在生与死的边缘上。”
从另外的一个视角来看《异乡记》对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描摹,饱含着同情和无奈。火车上嘻嘻哈哈年龄像学生的士兵,“看着很难过”。七八十岁的老妇人找瞎子算命,追问:“到底归根结局是怎样的呢?”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小商人谈生意经,极小的赚头,讲来脸上一种“异常险恶的表情”,她“觉得惨然”。一对农人夫妇,半天时间里,各做各的事,一句话没有,“看着他们,真也叫人无话可说。”一群乡下孩子挤挤挨挨在汽车车身前照镜子,吃吃地傻笑,“仿佛他们每个人自己都是世界上最滑稽的东西。”她问:“真的是我们的同胞么?”流亡学生衣着污旧、长发油脸、言行举止粗糙放肆,“怎么这样地面目可憎呢?……是一个动乱时期的产物吧,这样的青年。他们将来的出路是在中国的地面上么?简直叫人担忧。”等等。 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苦难,正在遭遇和将要面对,都有对等的生活方式。这样的描写,似乎是对生活的领悟,对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和人的释怀。此时的沈太太,亦多矛盾。为什么没有想要的生活,没有期冀的未来。
《异乡记》该是烟痕色的,烟一般的灰,烟一般的惆怅,演绎的依旧是“短的是人生,长的是磨难”。
参考文献:
[1]孟玉梅,读张爱玲《异乡记》,五台山,2011(2).
作者简介:陈玮(1991--) 女,安徽池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