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为基础,结合客观历史背景和主体实际遭遇等,对苏轼的《江城子》与弥尔顿的《梦亡妻》进行类比,试图从中挖掘出作者创作的深层动机,以求对作品获得更全面的理解。
关键词:弗洛伊德;释梦;《江城子》;《梦亡妻》
梦,是人所共有的生理经历,也是人类常见的一种精神现象。任何生命个体,都可能会面临因某种条件的匮乏而导致其身心体验缺失的状况,而文学艺术家则用作品营构幻想世界从而达到对自己的补偿与慰藉。[1]“记梦”的文艺作品古今中外都不乏其例,悼念亡者的“记梦”诗词更是饶多华章。苏轼的《江城子》和弥尔顿的《梦亡妻》便是当中的典范。
一、文本分析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2]
全词充满了委婉哀伤的基调。上阕描写了词人对爱妻的相思之苦。下阙以“夜来幽梦忽还乡”为过渡,描写诗人与妻子在梦中重逢的情景,千言万语只化得两行热泪。此词被视作悼亡词中的绝唱。
再来看看弥尔顿的《梦亡妻》(朱维之译):
我仿佛看见了我那圣洁的亡妻,
好象从坟墓回来的阿尔雪斯蒂,
由约夫的伟大儿子送还她丈夫,
从死亡中被抢救出来,苍白而无力。
我的阿尔雪斯蒂已经洗净了产褥的污点,
按照古法规净化,保持无暇的白璧;
因此,我也好象重新得到一度的光明,
毫无阻碍地、清楚地看见她在天堂里,
全身雪白的衣裳,跟她的心地一样纯洁,
她脸上罩着薄纱,但在我幻想的眼里,
她身上清晰地放射出爱、善和娇媚,
再也没有别的脸,比这叫人更加喜悦。
可是,啊!当她正要俯身抱我的时候,
我醒了,她逃走了,白昼又带回我的黑夜。[3]
这是弥尔顿所有诗作中唯一的一首歌颂爱情的诗。此诗开篇,诗人就描写他在梦中与妻子重逢。尽管梦中的她蒙着面纱,看不真切相貌,但在诗人心中,她的形象却是无比优雅完美。正当诗人即将拥抱妻子时,梦境却戛然而止,留下无限的惆怅和哀伤。
二、梦的解析
奥地利精神分析大师弗洛伊德在其1900年发表的《梦的解析》一书中总结道:梦,是一种愿望的达成。[4]他认为愿望的达成分两类,一类是“简单的达成”,指不用分析就能看出,即梦的显意。第二类是“改装之后的达成”,指其背后隐含的意义由分析联想得到,即梦的隐意。[5]
(一)梦的显意
两位诗人虽然来自不同时代、不同国度,却不约而同地采用了记梦的方式,了却了自己的相思之苦。
苏轼是北宋时期杰出的文学家。他在十九岁时,与妻子王弗结为连理。可惜天妒眷侣,王弗于二十七岁时不幸病逝。从苏轼的《亡妻王氏墓志铭》中我们可以了解到,王弗不仅在生活上与苏轼相互扶持,同时还是苏轼的心灵知己。因此,熙宁八年正月二十日,苏轼梦见已经去世十年之久的爱妻,醒来时便写下了这首传诵千古的悼亡词。在梦中,词人回到了家乡,冥冥中妻子“小轩窗,正梳妆”的倩影又再次浮现在脑海中,苏轼这些年来一直郁结于心的愁苦找到了出口。
英国文艺复兴末期的诗坛巨匠弥尔顿于1656年和小他近二十岁的凯瑟琳•伍德科克结婚,此时诗人已失明,从未目睹过妻子的面容。[6]但对于经历了一次失败婚姻的弥尔顿来说,温柔贤惠的凯瑟琳无疑是黑暗里的一抹光亮。然而好景不长,婚后仅十五个月,凯瑟琳就因产褥热与她初生的女儿相继死去。此后,弥尔顿无时无刻不想念自己的爱妻。两年后,弥尔顿于某夜梦见妻子回到了自己身边。那一刻,诗人在梦境中仿佛又重新获得了光明。
(二)梦的隐意
梦常常与心灵最深处的思想情感联系在一起。表面上看,《江城子》和《梦亡妻》都只不过是作者在心理暗示的作用下用梦境满足自己的愿望。然而仔细考证当时的历史背景和作者的处境,则不难发现,这两个梦背后都隐藏了作者政治抱负得不到施展的苦闷心境。
苏轼一生仕途坎坷,政治上屡次被贬。宋神宗熙宁年间,王安石实行新法。苏轼认为新法太过急于求成,因此建议皇帝不要过分的听取王安石的意见。他这样的做法遭到了变法派的反对,被迫外调,先是通判杭州,后又做过密州太守。[7]在密州上任(1074年)后,又逢凶年,生活上困苦到难以为继的地步。王弗逝世后的十年间,苏轼在政治上的抱负一直没能得到施展。因此,在写给妻子的悼亡词中也不自觉的流露出政治上失意的感慨和悲怆。
同样,弥尔顿一生在政治上也是大起大落。1658年,弥尔顿因反对王朝复辟,使自己陷于孤立之境。同年,弥尔顿的第二任妻子谢世,弥尔顿遭到了政治和生活上的双重打击。[8]1660年,英国皇室复辟,弥尔顿被捕入狱。
结语: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它与现实往往存在着一种补偿关系。当作家的欲望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得到满足的时候,就只好托之以梦,借助梦境来满足自己未能实现的愿望。通过类比苏轼的《江城子》和弥尔顿的《梦亡妻》,我们不难发现,这两首看似深情款款的悼亡诗词背后,承载了作者在政治上郁郁不得志的苦闷心境。可见文学作品中关于梦的描绘,不仅仅是现实世界的延伸,也是通向潜意识内心世界的窗口。
参考文献:
[1] 赵亚平,“林林总总的白日梦——中国古代“记梦”诗内容综述”,《 沈阳大学学报》,2009年,06期,第34页.
[2] 尚永亮,高晖,《十年生死两茫茫:古代悼亡诗百首译析》,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106页.
[3] 张鑫友,《英国文学史及选读学习指南》,武汉: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年,第255页.
[4] [5] 弗洛伊德著,夏光明、王立信主编,《梦的解析:弗洛伊德文集》,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第31,43页.
[6] 高永,“弥尔顿和他的三任妻子”,《世界文化》,2007年02期,第10页.
[7] 林语堂,《苏东坡传》,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年.
[8] 秦丽萍,“弥尔顿简评”,《聊城师范学院学报》,1999年02期,第107页.
[9] 王喆,“<梦亡妻>的情节与思想”,《哈尔滨学院学报》,2009年07期,第6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