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的“说话”伎艺由来已久。从现存史料来看,汉代至魏晋南北朝,俳优或士人中一直存在讲说故事的“杂戏”“杂说”“俳优小说”。唐代,开始出现独立的、职业化的“说话”伎艺。到了宋代,特别是南宋,“说话”伎艺在瓦舍勾栏等市井娱乐场所获得巨大发展,一方面,影响力大增,成为宋代影响最大的讲唱伎艺形式之一;另一方面,伎艺内部分工越来越细致,出现了“四家数”之分,其体制和规范逐步成熟、定型。元代,又进一步得以发展。
宋元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繁荣,城市人口数量的激增,通俗的民间文学在宋代得到空前的发展。对于宋元话本的出现,鲁迅先生曾经这样评述:“实在是小说史上的一大变迁。”[1]的确,宋代话本小说打破了中国长期以来,以文言文为文学语言的统治传统,在中国小说史上首次将民间的语言作为小说的语言进行创作,具有承前启后的重大意义。此外,在人物塑造上,宋代话本小说不再以非凡人物为主,而是以平凡人物作为主要的塑造对象,这是中国小说进一步亲民化的标志。另外,宋代话本小说采取的是在“说话”这样的场景里展开故事的叙述方式,这样的叙述模式后来成为了白话小说的经典叙述方式。虽然宋元话本小说就整体而言,本身的文学成就并不突出,但其在小说史上的意义却尤为显著,标志着中国古代小说史上由文言小说向白话小说的过渡与转折,对于之后明清小说的繁荣影响巨大。
宋朝统一中国以后,生产力逐渐得以恢复和发展,除农业外,手工业、商业也日益发展到了更高的水平,促成了城市经济的繁荣景象。尤其在一些大城市中,聚集了大量的手工业工人、独立手工业者、商人、小业主及军人等,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市民阶层。城市的繁荣使得此阶层人们文化生活的需求更为迫切。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2]序里曾描绘了北宋末年东京汴梁的社会生活景象:
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日,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于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
可见当时的一派繁华盛况。由此,适合市民阶层文化和娱乐要求的种种伎艺也就相应地迅猛发展起来,“瓦舍伎艺”在此尤为丰富。东京汴梁的东南角,有桑家瓦子和中瓦、里瓦,其中大、小勾栏五十余座。瓦舍伎艺更是种类繁多,说唱诸宫调、弄影戏、弄傀儡戏、演杂剧、唱小曲等等。说话也是其中重要的伎艺之一。
小说在宋元说话中占有极为重要的位置,其话本几乎纯粹是作为娱乐消遣的方式而存在,以生动形象的奇闻轶事来吸引听众。创作者以考虑市场的反应来确定其内容与形式,并不承担“文以载道”的重任,只要是市民阶层津津乐道的话题都可成为其叙述的对象。因此,作品反映着市民阶层的经验、欲望和趣味,故事的价值在娱乐,而非道德上的劝惩。对于宋元说话来讲,经济是其重要的影响因素,创作者不得不极尽可能地贴近受众的期待视野,迎合其欣赏趣味与水平。这种价值取向就决定了宋元话本小说在文体上的适俗性或市民性,创作者就必须在叙事中带有强烈的市井意识,在故事选材上尽可能贴近市民,以便易于市民阶层喜爱与接受。
参考《醉翁谈录》对“小说”的分类,宋元话本从题材上致可以划分为灵怪类,如《洛阳三怪记》《西湖三塔记》《陈巡检梅岭失妻记》《皂角林大王假形》《夔关姚卞吊诸葛》《崔衙内白鹞招妖》《一窟鬼癞道人除怪》,烟粉类,如《崔待诏生死冤家》《小夫人金钱赠年少》《杨思温燕山逢故人》《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传奇类,如《风月瑞仙亭》《张生彩鸾灯传》,公案类,如《简帖和尚》《合同文学记》《曹明伯错勘赃记》《错认尸》《十五贯戏言成巧祸》,神仙妖术类,如《张古老种瓜娶文女》《福禄寿三星度世》,朴刀杆棒类,如《杨温拦路虎传》《郑节使立功神臂弓》《万秀娘仇报山亭儿》,发迹变泰,如《赵伯升茶肆遇仁宗》《史弘肇龙虎君臣会》,其他如《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五戒禅师私红莲记》《花灯轿莲女成佛记》《快嘴李翠莲记》等。这些题材类型都反应了宋元话本小说或奇异,或惊险,或香艳,或怪诞,迎合了市民阶层的欣赏趣味,满足市井民众的娱乐消遣需求,具在鲜明的商品性。
宋元小说家话本奠定了话本小说基本的文体形态。这些作品由口头文学的表演内容加工整理而来,所以其文体的主要特性实际上还是由口头文学确立的。当然,在其整理的过程中,既有形式上的案头处理,也存在局部的再创造,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其文体形态的特性形成。总体来看,在口头文学伎艺向案头阅读话本的转化过程中,其文体形态逐步确立,特别将其鲜明的口头文学性、民间性以及浓厚的市井趣味带入其中。
话本小说一般由题目、篇首、入话、头回、正话和篇尾六个部分组成。话本小说的叙述方式符合一般大众的欣赏习惯,即连贯叙述,故事性强,情节曲折生动,带有悬念和巧合。
题目和篇首比较容易理解,且不尽述。小说话本常在正文之前,先说一个故事以引起听众的兴趣。例如:《简帖和尚》的开头讲了一个宇文绶“错封书”的故事,引出下面洪和尚“错下书”的故事。这类的小故事即为“头回”。《史弘肇龙虎君臣会》开头说了洪迈作龙笛词的故事,接着说:“说话的,你因甚的头回说这《八难龙笛词》?”《错斩崔宁》开头说:“且先引下一个故事来,权做个得胜头回。”《刎颈鸳鸯会》在正文前讲了一步非烟的故事,说是“权做个笑耍头回”。还有些话本是用好多首诗词开头。这些诗词本来和正文故事未必有什么关联,说话人却总要想尽办法把它们接连起来。此外,有人认为话本前面的小故事和诗词都应该称为是“入话”,但现在于我们所见到的话本里,有些是前面标明“入话”两字的,且大多是只有一首诗,可见一首诗就要算作入话,而有些话本则先说一个小故事以引起正文,而头回却只有少
数几个话本才有。因此,头回和入话是有区别的。一部分话本中间往往会穿插一些诗词,有些是描摹景物或人物的,有的是作为引证的,还有些是作为故事中主人公自己创作的。例如:《西山一窟鬼》和《陈巡检梅岭失妻记》里都有一首咏风的诗:“无形无影透人怀,二月桃花被绰开。就地撮将黄叶去,入山推出白云来”。此即为描摹景物的。此外,在《张子房慕道记》里,有二十几首诗,道是故事中人物张良所作,如此等等。小说话本的篇尾一般是用一首七言四句的绝句作为结束。但也有最后点明题目名字的,如“话名叫作《洛阳三怪记》”。还有用评论来收场的,如《碾玉观音》,还有些话本在最后有“话本说彻,权作散场”这样的文字。
综上所述,宋元话本是适应市民阶层的文化需要而产生的,以表现市井民众的社会生活、反映他们的思想愿望为主要内容的,是市民的文学。其文体形态同时是在繁荣经济下的市民阶层的影响下,不断推进演化、逐步发展的。
注释: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287页。
[2]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年版。
参考文献:
[1]程毅中.宋元话本[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王庆华.话本小说文体研究[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3]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外四种)[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
[4]欧阳代发.话本小说史[M].武汉出版社,1994.
(任莹 天津外国语大学 300204;天津师范大学300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