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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香火》的读后感

2015-10-04 15:24 来源:学术参考网 作者:未知

汪政,著名文学评论家,江苏省作家协会创研室主任;晓华,著名文学评论家,江苏省作家协会创作室副主任


    一
    如果不是范小青《香火》的创作,人们大概早就忘了文学中的佛教。不是忘了佛教,而是忘了文学中的佛教。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佛教正在日渐兴盛,不仅是佛教,各种宗教都在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速度走向人们的日常生活,建庙修堂,礼拜诵经,成为中国随处可见的场景,这其中的因由,非常值得探讨。
    说到佛教与文学,一般是这样的范围,一是指具有文学性质与文学元素的佛教典籍;二是指僧人进行的文学创作;三是指以佛教内容为题材的文学作品;四是指在主题与审美方式上受佛教典籍、教义和思维方法影响的文学创作。前两者是狭义的,即是佛教文学,后两者是广义的。在现代文学研究中,一般讨论后两者。如果谈起中国文学的传统,与佛教等宗教紧密的联系大概算是其中之一,即以五四以来的新文学而言,佛教就是其中非常活跃的文化元素。大概因为在旧中国,佛教是相对比较鼎盛的宗教,所以,以变革旧传统为己任的新文学主将不少是否定佛教的,如陈独秀、胡适等人,虽然他们谈论起古代文学时都不得不承认佛教的影响,但说到新文学,他们一律主张摒弃,这大概是因为佛教与他们推崇的西方文明、与探讨中国的现代性相悖逆。但是,中国新文学的实践并不因旗手们的态度而佛影难觅,其实,更多的人大概是如周作人一样,对包括佛教在内的宗教采取宽容和审慎的态度。周作人说过:“托尔斯泰的无我爱与尼采的超人,共产主义与善种学,耶佛孔老的教训与科学的例证,我都一样的喜欢尊重,都又不能调和统一起来,造成一条可以行的大路。”①这大概能看出当时文人与作家的态度和其中的无奈与困惑。所以,不少作家,我们间或能从他们的作品中看到佛教的影响,即使如许地山、丰子恺、废名这样被认为受佛教主导性影响的作家也很难以一种宗教概而论之。但是,在他们的创作中,不管是题材与主题,还是审美形式,其佛教的色彩确乎相当明显。到了当代文学阶段,佛教对文学最大的影响应该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后的文学寻根。文学寻根运动重要的理念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再现,因此,读佛参禅在当时曾经成为文学中流行的趣味。现在看来,成就较高的还是汪曾祺、阿城和贾平凹等。虽然他们直接以佛教作为题材的作品并不多,《受戒》大概是最著名的,其他大都是渗透着佛教的义理和美学的色彩。此后,当代文学随着九十年代的写实,就很少再涉及这个领域了。所以,看到《香火》,我们还是有些吃惊的。因为在我们的印象中,范小青很少或者几乎没有涉及佛教题材,她应该是一位非常“世俗”的作家。她不但很少触碰这类题材,在她的文学辞典中,似乎也未曾收录这方面的词条,难怪不少评论家自《香火》一出,便以范小青的“变化”论之。
    《香火》的叙述起于“文革”,作品围绕一座乡村小庙太平寺的兴衰来展开故事。主人公孔大宝是太平寺里一个打杂的,也就是“香火”。庙很小,除了这位香火,只有三个和尚,但是,大师傅在“文革”砸庙之始坐缸圆寂了,二师傅也还俗和村里的寡妇结了婚,三师傅为了寻父,弄清自己的来龙去脉竟一去经年,这庙里就剩下了香火一人。但也就是这个香火,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和他的父亲一起不但保住了太平寺的“镇寺之宝”《十三经》,同时还保住了寺庙。“文革”后,又是这个香火,想方设法,重修庙宇,并且扩大形制,铸钟造屋,使得原本破败的小庙焕然一新,晨钟暮鼓,香火日隆。这是一个从中国传统乡村文明的角度值得认真对待的文本,它从乡村政治、民间宗教、文化心理、民俗风情等视角,描述了佛教与乡村生活一体化的关系。正如范小青的前一部长篇小说《赤脚医生万泉和》所展示的乡村的“医”与乡村的日常生活相互依存,相互渗透,彼此重合的关系一样,《香火》呈现的不是佛教(宗教)与世俗生活的对立,而是二者之间的整合与相互依存。它们实际上属于中国社会特别是乡村社会的“小传统”,与国家政治政治制度与正统知识所构成的“大传统”相并行。在中国乡村,并不是大传统,而是这样的小传统成为其生存与运转的支撑。正如费孝通等所指出的,“乡土中国”在长期的生存中生成出相当强大的自满自足的具有抵御、同化、包容与自我修复功能的文化体制,相对于各个时期的国家制度生活,它们看似弱小,但实际上却相当顽强,从而使中国的乡土生活始终呈现二元并峙的、交融与妥协的局面。不管是早年费孝通、林耀华等人的调查,还是近年庄孔韶、王铭铭、王振忠、郑萍等学者的田野作业都表明了这一点。太平寺在村民的眼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威严,它已经世俗到如同他们生活中的任何一个空间,而佛事自然也就是他们日常生活中一件自然而然的活动。对村民们来说,他们的佛事比外面的“革命”要重要得多,换句话说,在中国乡村,小传统的作用,它对人们日常生活的规约远远超过了与他们相距甚远的大传统。《香火》中指的就是大、小传统的不平衡,“文革”等重大的社会生活都被简化了,或者受到了嘲弄。在作品中,县城烈士陵园的遭遇可以看作是大传统的象喻,当政治动乱到来之后,即使像庄严、崇高的圣洁之地烈士陵园也被推倒,陵园的主任也被整得无处可栖,用香火的话说,“你不孬,你为什么要躲进菩萨庙?”作品中另一个大传统的象征是言老师和他的学校,言老师被描写成一个整天之乎者也、吟诵孔孟之训、破敬鬼神而远之的知识分子,在“文革”中,先是学校被毁,接着恢复时借用太平寺作为校舍,然而很快就被迫另寻新址迁了出去。这就是中国的乡村生态,社会学家庄孔韶在对福建玉田县研究之后认为,文化大革命的政治与权力之争主要是在城市,乡村不过是一个附属地带;郑萍在对河南南和县郑村的考察后也认为:“大传统以政府为支撑力量,形成的话语空间成为其不断向基层延伸的强大后盾,而此时小传统似乎完全被大传统所淹没,突然间在历史中消失。其实这仅是表层现象,在国家强大政治压力下,表面上人人响应政府号召,而在人们内心深处仍认同小传统……国家权力在渗入地方社会时,小传统的社会力量是不可忽视的。&rd quo;②甚至,大传统不得不与小传统妥协。在小说中,队长三官是乡村政治的中心,虽然他不能公开反对造反派的拆庙,但却以农民的智慧一次次化解了太平寺的厄运,在这里,乡村基层政治与宗教是默契的。即使山门关闭,和尚星散,村民依然有宗教的需求,起毛的娘病倒在床,半死不活,他只能到庙里来请人做法事,和尚没有了,香火也行。它说明“小传统虽在仪式上有所简化,但却以一种更为隐蔽的方式在村民的思想中得以强化,仍在村落中居于主导地位”③。村民们确实不能左右大传统,不能左右当时的政治运动,不能左右孔万虎们去砸佛拆庙,但他们依然有自己的智慧与策略,这些智慧与策略依凭几千年积累下的小传统的惯性产生出来,通过替代、变通、迂回等将他们的价值、信仰、精神寄托延续下去。正因为大传统的强大,才反衬出小传统的必需与重要,否则,乡村的日常生活,特别是它的内心精神就会断裂,就会造成生活的溃败。
    二
    这样的人类学的分析是不是有些过度阐释?也许,范小青的本义并不是为了正面呈现乡村宗教,揭示大传统与小传统的关系。与其说她是面对历史的写作,进行中国乡村文化的知识考古,倒不如说她是将历史当做一个镜像,试图观照的是当下的精神状况。范小青曾经解释过《香火》的创作意图,说是为了描写一种“敬畏”之心。我们宁可相信这是作家真实意图的表达。说到底,范小青是一个具有社会情怀的作家,所谓的社会情怀指的是一个作家始终关注社会生活的变化,关注日常生活的改变,关注人的生活状态与生活感受,他会从这些现象与状态中去分析、去捕捉有价值的社会心理的“K线图”,以欣喜或忧患去理解社会。有批评家赞许范小青的创作为“当代世情小说之翘楚”,并将她的世情小说分为生活世情小说与社会世情小说,指出她的的生活流叙事与历史和现实的宏大主题所发生的关联。④近期在评论毕飞宇的《推拿》和杨廷玉的《尊严》时我们曾经说过,当前文学对社会的介入程度都越来越强烈而深入,这是文学的社会属性决定了的,也是当下社会使然。当社会进入频繁变化、矛盾凸显时期,一方面社会公众要求文学,另一方面文学的内在诉求也要求其提出自己的解释。毫无疑问,中国近几十年的变革取得了相当的成就,但是,与高速的经济发展不相适应的是制度设计的严重阻滞、社会管理理念的陈旧落后和道德伦理与精神世界的委顿等一系列社会问题。这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问题与现状不仅日益制约着社会的文明、进步与全面发展,引发震荡与危机,还将在根本上对整个民族的素质产生致命的伤害。应当说,这样的状况已经引起了社会各阶层的关注,并试图从各个方面、各个层次给出自己的解释与疗救的方案,以拯救社会与重建精神价值。文学是这场日显密集的人文话语中一支重要的力量。当然,作家们从自己的观察出发,得出的结论不尽相同。在毕飞宇,是自尊,不管是个体还是社会,只有尊重自己才不至于文化失范;在杨廷玉,是尊严,只有尊重自己,尊重别人,才不至于唯利是图,不择手段;在郭文斌,则是传统的人文价值,重新接纳传统意味着人们可以获得存在的根基;在刘醒龙,则是温情与善良,因为它可以修补日益崩裂的人与人的关系……而在范小青,则是“敬畏”。
    文学对社会的介入是多样化的,它可以是写实的、现象的与具体的,是日常意义上的“问题文学”,也可以是超越的,它的主题,它的判断更多的是一些形而上的上位概念。范小青认为应该倡导和重申的“敬畏”,实际上是源于古代禁忌的一种伦理和心理,按康德、马克斯·韦伯、海德格尔等人的研究,敬畏指的是面对具有必然性、神圣性、神秘性对象时所形成的警示人类言行的道德规范、道德准则,它是人在生存和发展时需要遵守的原则,是基于这些原则的心理活动。“敬”体现了人们对对象的尊敬,一种有所信仰、有所认同的价值追求,而“畏”则意识到警示的界限,一种对崇高与威严的臣服,一种自省、自我告诫与自我约束,从而使自己有所不为。敬畏伦理与敬畏之心,促使人类自身的道德自律。在本质上,它与客体的外在规范不同,它是人的自我立法。正是从敬畏的本质出发,范小青显然认为当今是一个缺乏敬畏的社会,这与许多作家的指向实际上是一致的。如果一个社会没有了敬畏,它必然以发展为唯一要务,面对生命、面对自然而肆无忌惮;如果个体没有了敬畏,他必然在欲望的驱使下唯利是图,无所顾忌。只不过,这样的图景并没有直接呈现在范小青的笔下。她选择的不是敬畏缺失的社会乱象,而是敬畏存在,敬畏生成的过去的故事。
    当明白了范小青试图说服这个社会须怀敬畏之心时,也许就会解释我们开头时的疑惑,就会明白有世俗之温情的她何以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她一直没有涉及的宗教题材,因为敬畏伦理与宗教情感最为接近,几乎一切宗教情感中都存在敬畏之心。《香火》中的宗教,它的寺庙、和尚、佛事虽然都是世俗化的、日常生活化了的,并且,故事与人物都被喜剧式的谐谑地叙述出来,但在故事的深层关系结构中,在人物的内心深处,人物的情感变化中,却总有未知的、神秘的、不可言说的存在。为什么砸菩萨的总会折了胳膊崴了脚?为什么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总是想方设法保存着那部经书?为什么阴阳岗总是怪事层出不穷?为什么小和尚、连同主人公孔大宝有那么不解的生死谜团……作品中的香火孔大宝并不是一个吃斋念佛之人,甚至呵佛骂祖也不鲜见,但是,在那个动荡的岁月,破庙成了他唯一的栖身之所,泥菩萨是他倾诉的对象,而神秘的父亲则固执地将他安放在香火的位置上,没有了这一切,他香火就什么也不是,他曾经还家,也娶妻生子,但他最终还是要回到寺庙,恢复太平寺,宁可倾家荡产。虽然看不出香火渐悟还是顿悟,但他是认同了这个世界的。越是对宗教的无知,越是对神秘的迷惑,越是增加香火的敬畏之心。他反对商业化地开发阴阳岗,认为这是卖祖宗,他反对别人拿着寺庙赚钱,这是对菩萨的大不敬,是“缺德”的行为。我们可能都是从对香火的嘲笑开始,但到最后又总不得不对这个与父亲并肩坐在天上的小人物心生敬意。范小青的笔下总是不乏这样的形象,在《赤脚医生万泉和》中,一个心智不全的人承载着乡村民众的生 老病死,在《香火》中,一个似乎毫无慧根的人却守护着乡村宗教的尊严,而于他们自己,则可能浑然不觉,如说敬畏,这应该是自在的大敬畏吧?范小青是温和的,对当下的世界,她没有一丝的疾言厉色。也许,如此的言说确乎与当下的现实有些遥远,但是,一个乡村寺庙里平凡的香火的不平凡的命运,总该让我们暂时离开自己的焦虑,想起一些什么。从这个意义上说《香火》是“一个禅的故事”,倒是非常有意味的。
    三
    《香火》在写作风格上,对范小青而言并不突兀,在她的小说美学上是具有必然性的,可以解释的。如果整体地描述范小青的小说创作,可以将其分为四个阶段:一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早期不成型的泛风格化阶段;二是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末,这是范小青典型风格的形成期;三是九十年代末到二○一○年代中期,这是一个变化期,以《百日阳光》、《城市表情》、《女同志》为代表,我们始终认为这是范小青小说美学的一个变异,甚至是一个例外;四是以《赤脚医生万泉和》为开端,范小青又回到了她的主体风格。说到《香火》的阅读感受,大都会集中到它的神秘性,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无限放大”的视角,“阴阳两界、上天入地、人鬼共舞都是其自由出入的视域。”⑤作品中阴阳岗的各种灵怪现象,香火的不同死法,特别是小说后来有关香火与烈士陵园的主任、他父亲以及船工的故事都让人真假不辨,人鬼不分,还有作品中那么多的梦与现实的交叉、互渗与同一都使得作品呈现出神秘的非理性的灵异之气。如果可以把《香火》归入佛教题材的作品的话,从这些方面确实可以看出三世、因果、轮回等佛教观念的渗入。但我们宁愿从范小青的主体风格中去寻找解释。早在1990年,我们在《范小青的现在时》一文中就指出,大约从《冬之夜》(1987年)开始,范小青逐渐舍弃了早期的非典型风格时期教科书式的情节叙述方法,而是呈现出“反掉故事模式,摒弃主观介入,逃避理性思考,回归物质世界,拒绝内部进入以及在传统理性视角下显出的神秘等等似乎指向着一种客观主义的创作风格”⑥。这一风格后来也被批评家再次认定:“一、没有明确的因果情节;二、故事的构成特别注重相关但不相连的片断,有意模糊叙事的清晰度;三,人物行动的环境氛围具有神秘感。”⑦这确实标明了范小青创作风格的自觉建构和实践上的成熟,“八十年代中期,是范小青真正进入小说状态的时候,也是她真正引起读者和评论界关注的时候。”⑧但这一风格自1997年的《百日阳光》后发生了改变,这部对江南乡镇经济与社会面貌近距离观察的作品被评论界认为是范上青以思想来推动叙述的尝试,包括其后的《城市表情》、《女同志》,虽然这些作品与潮流式的写实作品,与主流意识形态叙事有内在的差别,比如大都“呈现出浓郁的世俗化和人性化的质色”⑨,但是其坚固的社会结构的叙述支撑、明晰的故事框架、鲜明的人物性格和叙事人坚定的分析,都使得这批作品与前一阶段有着相当大的区别,连同这时期的短篇小说,也显现出圆满的故事、明确的因果关系、讽喻式的语义结构,如《钱科钱局》、《我们的战斗生活像诗篇》、《像鸟一样飞来飞去》、《城乡简史》等,都是极具戏剧性而又有迹可寻,并多曲终奏雅的聪明精致之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显然值得认真梳理,因为对一个创作成熟的有自觉体认的作家来说,任何变化都应该看作是他慎重的选择,也应该看作是他创作的有机组成部分,并且得到合理的解释。这也许是另一个有趣的题目。这样的变化到《赤脚医生万泉和》这儿发生了又一次改变,但这次变化就容易解释了,最懒惰的说法就是将其看成是范小青对主体风格的回归。可以举一些简单的例子来说明这次的变化与回归。首先,作品的主人公万泉和的愚人视角,就使得小说的叙述笼罩在一种不太清晰的叙述氛围之中,至于万小三子的来历不明,牛大虎、牛二虎的异常精灵,小向不可思议的行为举止和万人寿在瘫痪多年之后又能重新站起来并开口说话等等,都是一些神秘难解之处。这样的人物设置与情节处理作为一种认识与理解世界的方法而不是细节与叙述的相似与拷贝同样出现在范小青的短篇小说中,许多作品在情节设置上留下了空白、短路、混搭与穿越,给人以未知、神秘、错觉与幻觉。人物可以出现或迷失在一纸名片中(《我在哪里丢失了你》),也会失去自己的出生年月,弄不清自己从哪里来(《生于黄昏或清晨》)。在《哪年夏天在海边》里,作家借助于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强迫症经历与一个正常人错误的相遇,演绎了一个离奇的故事,而《我们的会场》情节的关键点则在于一座公墓里说有此人却又遍寻不着的令人惊悚的疑惑。如果说这些设计还因直接起笔于非常世界因而难免有奇诡之处的话,那么,《天气预报》、《寻找卫华姐》、《来自何方的邮件》等作品则将科学的精确的网络世界作为故事的背景,演绎计算机时代新的荒诞与神秘。《来自何方的邮件》中的主人公何方到哪里都离不开电脑,某一天出差他竟然在自己从未来过的地方因而也从未使用过的计算机上出于好奇而通过“别人的邮箱,别人的生活,他却可以沿着自己的人生回溯而去”,但回溯的结果却又使他发现,这原来是自己因一次短暂的婚外恋而设置的,但早已随着恋情的结束而丢弃并忘记了的邮箱,而当一切清晰起来他再重新用自己记起的密码进去时却被告知密码有误,它还是别人的邮箱。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一个“何方”?他怀疑“是电脑出了问题,还是自己的大脑出了问题”?所以,题材的问题并不重要,不管是宗教的神灵世界,还是精神病的臆想状态,抑或是计算机的科学状态,一切皆有可能。
    我们不知道范小青还会不会变下去,她对自己成熟于八十年代中后期而今又给它注入了新的活力的风格还会不会再坚持下去?在我们看来,这应该不是一个小说技术层面的问题,毋宁说它事关范小青的世界观、小说美学观和对小说史上古老的灵异传统的创造性转化。从这个意义上说,《香火》是范小青的一部带有标志性的作品。这种标志体现在作品以从容的态度、乐观的谐谑的喜剧精神所显示的作家对自己的小说美学新的自信。一个出生不明的乡村少年吞吃了棺材里跳出的青蛙,他就仿佛具有了通灵的本领,他又仿佛一生都生活在懵懂无知的状态,却又种瓜 得豆,歪打正着地将一座乡村寺庙的存亡兴废系于己身,在他的周围,是许许多多的白日梦般出现的人与事。种种悲欢离合却又是以轻松的语调讲述出来,这样的神秘之境、超越之态和叙事人假面舞会式的叙事动作,多么令人陌生又多么令人熟悉,它使小说从大地升向天空,从沉重的肉身蜕化到轻逸的神灵世界,将对历史与现实的纪录变为艺术的表演,同时,这一切又洋溢着世俗的欢乐。这是八十年代的范小青的飞翔。如果说范小青这一阶段的回归与八十年代的主体风格有什么同中之异的话,我们觉得就是这种有趣、轻逸、喜剧因而带来的欢乐。我们不知道《香火》的结局范小青是一次写就还是反复寻找而得的,一个乡村宗教的故事,一个现代人守护寺庙的故事,一个记录着许多人生与死的故事,一个起于告诫敬畏的创作动机,最后结局于主人公与父亲不知生死的会面,他们面对着儿孙的祭拜,歆享着子孙烧送的美元图案的冥币,讨论着人民币与美元的汇率……这一切是这么的不可思议,又是这么的水到渠成,笔墨由心,亲切自然,因为整部小说就是一次由重到轻的旅行,如同香火当年怎么也翻越不了院墙如今却身轻如燕,飘来飘去一样。
    这篇札记写到这里我们似乎才找到了言说《香火》的通道,才真正感受到了它的质地与状态,也才发现了范小青小说美学新的机心,那就是轻逸、飞翔与快乐。这样的风格与效果与小说的主题无关,与小说的题材无关,因为再沉重再宏大的事物也可以化而为轻,不知道范小青如何看待卡尔维诺有关“轻逸”的主张,现在的她是否如同这位意大利大师做着同样的努力?“我的写作方法一直涉及减少沉重。我一向致力于减少沉重感:人的沉重感,天体的沉重感,城市的沉重感;首先,我一向致力于减少故事结构和语言的沉重感。”⑩
    我们愿意将此作为下次讨论范小青的开始。
    2012年春节,南通花城
    注释:
    ①周作人:《山中杂信》,《周作人文选(一)》,广州出版社1996年版,第94页。
    ②郑萍:《村落视野下的大传统与小传统》,《读书》2005年第7期。
    ③郑萍:《村落视野下的大传统与小传统》,《读书》2005年第7期。
    ④施战军:《当代世情小说之翘楚》,《扬子江评论》2009年第1期。
    ⑤程德培:《变化之中有变化》,《2011年中国最佳长篇小说·香火·跋》,辽宁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⑥笔者《范小青的现在时》,《当代作家评论》1990年第2期。
    ⑦费振钟:《范小青近十年小说创作简论》,《中国当代作家选集丛书·范小青卷·序》,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
    ⑧同上。
    ⑨洪治纲:《范小青论》,《钟山》200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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