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冯骥才曾说:“其实任何国家和地域的集体性格中都有劣根,指出劣根并非否定优根,否定一个民族,应该说揭示劣根,剪除劣根正是要保存自己民族特有的优良根性。”其实中国传统文化既有优根也有劣根,揭示其劣根所起到的作用恰如鲁迅所言:“我的取材多来自病态社会不幸的人们,意思是在揭出痛苦,以引起疗救者的注意。”我们的民族病了,是因我们的文化病了。我们的民族需要不断地自我反省、自我批评、自我完善,而这一切要从一个个普通的民众做起,使之觉醒、觉悟。眼前虽是21世纪,但我们的血液里、灵魂里或多或少埋藏着这种文化遗传的劣根性,如今还有很多像祥林嫂一样的被看者以及像鲁镇人们一样的看客,此文化的劣根性是如此顽固、强大、多样。
一、病毒性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它有自身的优点,但亦有其严重的缺点。中国传统文化就是一文化大餐,既有“阳春白雪”式的燕窝文化,也有“下里巴人”式的菜蔬文化,更有糟粕的鸦片文化。此鸦片文化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糟粕的东西,它有毒,这种病毒会传染。上层阶级不仅自己吃,还让“阿Q”和下层百姓慢慢享用以致中毒,以这种鸦片文化大餐为手段达到驾驭天下、维护统治的目的。于是一代又一代的普通民众便不自觉地渐渐上瘾,想戒戒不掉,甚至不允许你去戒,上面有大棒等着,长期以往,人的身体和灵魂都在萎缩。诚如柏杨所言“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一种滤过性病毒使我们子子孙孙受了感染,到今天都不能痊愈”。所谓的神权、族权、夫权等都不能颠覆政权。所谓的程朱理学是中国优良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畸形儿,全身携满病毒,生活在这个时代空气里的人物无疑都会染上病毒。“三从四德”“从一而终”“存天理,灭人欲”等思想、理念就是一种急性病毒,害人匪浅。祥林嫂就是其中一位病毒感染者。祥林嫂悲惨的一生有过短暂的幸福,也有过拼命的反抗,如从家中逃出后被绑架,被迫改嫁时一路地嚎、骂,甚至在拜堂时也有拼死的一撞,以及柳妈告诉她有罪,下地狱会被锯成两半要捐门槛赎罪,而她也的确赎罪了。表面上看,她有不向命运屈服的斗争性,但这些斗争、反抗的前提是以遵循、认可封建伦理道德和迷信思想为准则,即守贞、守节,好女不嫁二夫,这种反抗不是自我觉醒、追求个人幸福和自由的,而是盲目的、落后的甚至是愚昧的。反抗不是为了去除枷锁而是要戴牢枷锁,取下反而无所适从。而这种文化的病毒性传染之广恐怕不只是一个祥林嫂’那些嘲笑、讥讽她的小人物不也是中了这种病毒吗?他们也认可守贞、守节的观念,此文化病毒戕害的不仅是人的肉体还有灵魂,他们共同把这糟粕文化奉为至典。可是这种糟粕文化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祥林嫂和他们都在共同地拿这把刀插向自己的心脏,慢慢地死去。中毒何其深,恐怕难有良药医治,因为更可悲的是他们看不到自己中了毒,更谈不上讳疾忌医了。这种文化杀人神不知鬼不觉,从此意义上说,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有很多是带毒性的鸦片文化,让我们整个民族和每个个体都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二、变态性
中国文化本是一个发展较好的优秀健儿,到最后变成了身心俱残的非人类。此文化的变态性具体表现在培养人的奴性和兽性上。
柏杨曾说有思考能力的奴隶最危险。”亚当和夏娃吃了智慧果有了思考能力连上帝也害怕了,因为奴隶一旦有了独立的思考能力,肯定会打破社会既有的文化秩序和文化规矩,然而这个文化秩序和文化规矩是高压线,也是最后一道防护线,不可挑战,此传统文化的变态性让人不能有独立思考的时间、空间和权力。从一个人出生到死亡只能全盘接受、服从,它已经为个人的人生设计了所谓的“美好蓝图”。只许守、不许改的严重后果就是使这些奴隶变得比奴隶还要奴隶,又盲、又聋、又瞎,最终成为低能儿,任人摆布、愚弄且奴性十足,没有了这样的枷锁还茫然不知所措。祥林嫂嚎、骂、撞得越厉害也说明其中毒之深,奴性十足。柳妈讲到她嫁了两个男人有罪,会在阴司被银为两半,要捐门槛赎罪这个话时,她很苦闷,因为她前所未闻,但她决定第二天便去庙里求捐门槛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封建礼教的毒性太强,已经深深地扎根在自上而下的每一个人的心里,你不用去怀疑、辨别或者有更多的思考,你只能像奴隶一样无条件地接受、服从,祥林嫂对柳妈的话的确是深信不疑的,且把它当作自己最后的希望去努力地、虔诚地实践。
同样,当每一个人身上的奴性十足时,人性似乎少了些,而兽性在潜移默化中增多了,被奴役久了,对待他人的不幸和苦难也会冷漠和麻木起来。当一个有思考能力的奴隶想逃跑去追求自由的生活时,其他的奴隶反而把他抓起来交给主人发落,因为他们认为被奴役的生活很好,也习惯了,逃跑的奴隶被视为异端分子,对处于同一底层的奴隶的惩罚和谩骂可能甚于主人对奴隶的惩罚。鲁镇人们对阿毛和祥林嫂伤疤故事的咀嚼、赏玩到厌恶、唾弃就是以别人的不幸、痛苦作为追求空虚的快乐的基础,这是何等残忍,这比鲁四婶说“祥林嫂,你放着吧”还可恶。特别具讽刺意味的是柳妈这个人物。文中说她是一个善女人,吃素,不杀生,但她不仅刻意在祥林嫂额头上找到一个新的讽刺话题--伤疤,扩大影响并使全镇皆知,而且还让祥林嫂索性撞死。我把这种善总结为伪善、阴善、愚善。这就是鲁迅所揭示的可怕的国民性,同一个阶层之间没有真情,只有冷漠和麻木,太可怕了。鲁迅曾说:“所谓的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别人看。”我认为在祥林嫂悲剧中的人性之善早已毁灭,取而代之的是人性之恶,她的悲剧既是个人命运和性格的悲剧,也是整个时代、社会、历史、文化和民族的悲剧。此社会下的每一个人都成了吃人的野兽,变成野兽的人不也是一个个鲜活的悲剧和牺牲品吗?王昆仑在《红楼梦人物论》里提到的“原来吃人的社会制度不仅吃被剥削的下层,有时也吃它的忠实拥护者啊!”不就是很好的说明吗!更可悲的是他们本人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吃人!祥林嫂死的那一刻也许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岂不可悲?
三、不公平性
中国传统文化的不公平性随处可见。祥林嫂是一个恪守封建礼教和封建思想的顺民,一个忠实的奴隶,守寡、守贞、守节不正是这种文化所提倡的吗?理应受到礼遇,为何她的婆婆就可以忽视这种文化之“法”的存在,甚至践踏它?为何明目张胆地不让祥林嫂守贞、守节呢?为何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昵?这样的一种不合“法”的行为在卫老婆子的口中却成为一段佳话,还不知廉耻地说她婆婆精明强千!为何没有人指责这种行为呢?为何社会不惩罚肇事者却惩罚受害者呢?何其荒谬!这种文化的不公平性已经规定了男女性别地位的不公平性,女人注定在男人的世界里乞讨、流浪、卑微地生活着。莎士比亚说过“脆弱啊,你的名字就是女人”,玩偶、工具、奴隶、眼泪不就是女人的别名吗?为何恭请福神们来享用的却只限于男人?一个温柔善良、吃苦耐劳的农村妇女在如今的社会起码有一口饭吃,而在那种社会文化下注定是被人吃的,她的儿子阿毛是被自然界的狼吃掉的,只是吃掉了肉体,而她也是被狼吃掉的,此狼是社会、文化,吃掉的不仅是其肉体还有灵魂。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死要比阿毛的死还要悲惨。中国传统文化不公平性的重要原因是文化为统治服务,为专制服务,话语权、解释权、执行权在上而不在下。在上违礼法叫情有可原,在下违礼法叫罪不可赦。从而使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中国文化的最大不公平性在于规定了男女性别的优劣,甚至泯灭了男女两性的界限,唯男性独尊,唯男性文化独尊,因为女性已沦为玩偶、工具、畜生,何谈有人的性别、地位和尊严可言。
四、不宽容性
中国人常以泱泱大国自居。中国文化的胸襟有时很狭窄,具有不宽容性,特别是在对待弱小的个体生命上。中国普通老百姓被称为草民和贱民,既然如此何必珍惜?何必像对待人一样地尊重呢?为什么有不宽容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此文化是专制的,是用来维护统治者根基的,不能碰,更不可以动摇,归根到底中国文化是“权力文化”,需要专制、一统,对别人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祥林嫂严格按照封建伦理道德的要求通过捐门檻以赎罪达到做一个正常人的资格,为何在祝福时拿酒杯和筷子时,四婶要慌忙地说“你放着罢,祥林嫂”?这一吼彻底地把祥林嫂最后的一点希望、一点做人的尊严给毁灭了,因为以鲁四老爷为代表的人认为祥林嫂不洁、不净、不祥,这一污点只要有了,则永远抹不掉。孔圣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祥林嫂实乃无过,即使按照礼法所云有过,也是被逼得不得已之过,何况她也捐门榲了,为何不能给她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反而要剥夺其劳动和生存的权利呢?祥林嫂在当时是刀姐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被剥夺了一切的权利,连封建礼法所提倡的守贞权利也被无情地剥夺了。如果还有一种权利的话,就是死亡的权利,然而甚至连死亡的时间、地点也要受限制,正如鲁四老爷所说“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她连死也不能自由,也不能让人称心如意。鲁迅曾把中国的整个封建社会概括为两个时代:一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二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我想说祥林嫂不仅连做人、做奴隶的资格也不得,甚至连做鬼的权利和资格也不得,除非化成一缕轻烟灰飞而灭,因为她在人世间有罪受尽凌辱、践踏,在阴间、地狱也还要受罪被锯成两半。总之,传统文化这张“法网”不容许你犯罪,一旦犯了罪也没有机会给你认罪、赎罪,污点永远是污点,洗刷不掉只能天诛地灭。此网诚乃天上、地下皆有,疏而不漏。这些因果报应的思想本是让人守法向善的,却已变异为让普通民众跳下去受苦的火坑,故祥林嫂在那个时代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无立足之地,无安身之所,做鬼也不容易!我们的文化似乎缺少了海洋般的包容性,特别是在尊重人的生命、生存和生活的权利上,如今社会所提倡的要让百姓有尊严地生活即是对传统文化在这一方面的拨乱反正。
鲁迅的很多小说中存在着“二元对立”模式,即看与被看,其实双方又都是被看者,他们是折射民族文化和民族心态的一面镜子,供后来者以之为鉴。文化是一个民族赖以存在的根和魂,故揭示文化的劣根性是为直视我们民族的文化、提供审视民族灵魂和个人灵魂的机会,这样的国民和民族才有希望,才有充分发展的余地。诚如鲁迅所说“必须敢于正视,这才可望敢想,敢说,敢做,敢当”,祥林嫂这个典型,对当代中国人民国民性的改造和中华民族文化的建设仍有启迪意义。
庙诗仙
(江苏徐州睢宁县李集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