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梓与《儒林外史》余杰 吴敬梓一生以移居南京为界可分前后两段。前期,他与小山一样,以声色犬马的生活方式游离于“正常”的生活轨道之外。“少年时,青溪九曲画船,曾记游冶……朝复夜,费蜀锦吴绫,那惜缠头价。”(《买肢塘》)“王家昙首,伎识歌声春载酒,白板桥西,赢得才名曲部知。”(《减字木兰花》)吴敬梓不像小山一样真正沉醉到情爱之中,而更多地标榜一种不见容于俗世的生活姿态。不是为游冶而游冶,而是在游冶中体验自由。胡适说,吴氏的家产是在秦淮嫖掉的,我倒觉得,“泥沙一掷金一担”是他有意为之。只有丧失了财产,挣脱了宗族的约束后,他才能以纯粹的心境进入到文学创作之中。 “枭鸟东徒,浑未解于更鸣”!(《移家赋》)33岁、不名一文的吴敬棒移家南京时,他在族人眼中已是“传为子弟戒”的“败家子”。到了“白门三日雨,灶冷囊无钱”的地步,他仍拒不参加傅学鸿词科考试。当“长老苦口讥喃喃”干涉他的自由时,他“叉手谢长老,两眉如戟声如虎”。[45]他的“痴憨”、“颠憨”、“隐括”终一生而不变,与小晏何其相似!《儒林外史》以王冕作为“隐括全文”的“名流”。他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能耐,就因为他是一个“嵌崎磊落”的人,一个“有意思”的人。王冕既是葆有童心的放牛娃,又是才华横溢的畸人。他画荷花,“那荷花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因为他自己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遇着花明柳媚的时节,把一乘牛车载了母亲,他便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着鞭子,口里唱着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边到处玩耍,惹得乡下陔子们,三五成群跟着他笑,他也不放在眼里。”这是何等任情自遂、天真自然!面对“灭门知县”的威逼,王冕宁可风餐露宿逃亡在外,也不肯低头。他处茅屋之远而怀天下苍生,一语道出入股取仕的实质:“这法子却定得不好!将来读书人即有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 凤四老爹在小说中看似可有可元,实则为一大关键。据考证,凤四老爹的原型为侠客甘凤池。[46]当时浙江总督李卫在奏折中这样描述甘凤池:“查此辈棍徒,造作讹信,往来煽感,着实痛恨,断难容其漏网。臣细思江浙好事悻谬之人,莫过于现在拿获之甘凤池等各犯。”(《雍正朱批谕旨》)对于这样一个叛逆者,吴敬棒却由衷地赞美道:“官府严刑密网,多少士大夫见了就屈膝就范,你一个小百姓,视如上芥,这就可敬了!” 《懦林外史》以四大奇人的故事作结。当“那南京的名士都已渐渐销磨尽了”的时候,奇人却出现在市井中间。会写字的季遇年,“却又不肯学古人的法帖,只是自己创出来的格调,由着笔性写去”。“他若不情愿时,任你王侯将相大捧的银子送他,他正眼儿也不看”。他这样迎着施御史的脸痛骂:“你是何等之人?敢来叫我写字!我又不贪你的钱,又不慕你的势,又不借你的光,你敢叫我写起字来卜独立人格,意气风发。吴敬梓把“四大奇人”当作“述往思来”的一流人物。儒林中一片狼藉,而井市中则有闪光的人格,吴敬梓已悄悄换了一套崭新的价值标准。为什么在市井中反倒能保持人格的独立与心灵的自由呢?做裁缝的荆元,会弹琴、会写字,也喜欢做诗。朋友问他:“你既要做雅人,为甚么还要做你这贵行?何不同些学校里的人相与相与?”他道:“我也不是要做雅人,也只为性情相近,故此时常学学。至于我们这个贱行,是祖父遗留下来的。难道读书写字,做了裁缝,就玷污了不成?况且那些学校中的朋友,他们另有一番见识,怎肯与我们相与!而今每日寻得六七分银子,吃饱了饭要弹琴,要写字,诸事都由我。又不贪图人的富贵,又不伺候人的脸色;天不收,地不管,倒也快活厂这席话真石破天惊。吴敬梓认识到,人格独立的背后是经济独立。被权力网络所覆盖的儒林中,只有爬墙藤一样的附庸,而元岩上松一样的独立者。市井人物操持着被士大夫所蔑视的职业,他们却在这职业中获得了真正的经济独立。好一个“诸事都由我”!儒林人士即使爬到宰辅这样的最高位置,怕也不敢说这样的大话。吴敬梓突破传统的道德评判,揭示出产生“奇人”的经济基础。这一点,此前无人认识到。开头出现王冕,中间出现风四老爹,结尾出现四大奇人,这是作者的精心安排。他们全是没有任何社会地位、游离于统治秩序之外的平头百姓。他们的冰清玉洁、古道热肠、淡泊明志,都与丑态百出的儒林和官场形成鲜明对照,正如胡适在《吴敬梓评传》中所说:“不给你官做,便是专制君主困死人才的唯一的妙法。要想抵制这种恶毒的牢笼,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提倡一种新的社会心理,叫人知道举业的丑态,知道官的丑态;叫人觉得‘人’比‘官’格外可贵,人格比富贵格外可贵。社会上养成这种心理,就不怕皇帝‘不给你官做’的毒手段了。而一部《儒林外史》的用意只是要想养成这种社会心理罢了。” 然而,这种社会心理终究很难养成。吴敬梓这个嵌崎磊落的败家子是寂寞的,他笔下的奇人们也是寂寞的。荆元为知音于老者弹琴,“弹了一会,忽作变徽之音,凄清宛转,于老者听到深微之处不觉凄然泪下”。读者读到这里,掩卷深思,怕也要“凄然泪下”了! 余秋雨! 口无所臧否,心有所褒贬———《儒林外史》 提倡一种新的社会心理,叫人知道举业的丑态,知道官的丑态;叫人觉得“人”比“官”格外可贵,人格比富贵格外可贵。社会上养成这种心理,就不怕皇帝“不给你官做”的毒手段了。 ———胡适《吴敬梓评传》 在浩若星海的中国古典小说中,被鲁迅许以“伟大”二字的,只有两部书,其中之一便是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儒林外史》是写士林阶层的。在中国的古代,所谓的士林,既是知识分子的世界,也即是官场。这是部批判知识分子的书,也可以说是一部揭露官场昏晦的书。这样说来,在当代的中国,确实很有重读《儒林外史》的需要了。 作者吴敬梓(公元1701年—1754年),生长在长江北岸安徽省全椒县一个“名门望族”的大家庭。曾祖和祖父两辈官运亨通,在明清之际,有50年“家门鼎盛”的时期。但他自己的祖父在同辈中功名很小,而且早逝;他从小被出嗣给长房吴霖起,即是他的养父,吴霖起只做了几年县教谕,后来因为得罪上司而丢官,郁郁而终。吴敬梓13岁丧母,23岁丧父,本身既不热心功名,又轻视钱财,随意挥霍,慷慨仗义,上代留下的家产在几年之内被他挥霍得所剩无几,以致“田庐尽卖”、“奴逃仆散”,一时“乡里传为子弟戒”(《减字木兰花·庚戌除夕客中》)。加上考场失利,刺激甚重,“那得双眉时暂开?”回乡之后,由于不堪冷遇,于雍正十一年移家南京。从此时直到54岁在扬州逝世,主要靠卖文和朋友周济过活,也是在此期间完成了《儒林外史》这部鸿篇巨著。 吴敬梓自幼处在名门望族的社会环境中,而成长的家庭却是一直在走下坡路,中年后又骤然陷入贫困不堪的境地。在他一生所经的这种由“渐”而“骤”的家庭破落过程中,他在家乡全椒县、在苏北赣榆县(其父任职之地)、在南京都曾久住,到过扬州、安庆、芜湖等城市;从宗族几代关系以及自己的人际关系看,他接触的士大夫阶层很广泛,认识与熟知的人物也非常多。他看的嘴脸,受的冷暖,经历的人事,体验的世情,都极其丰富深刻。这就培养了他富有正义的敏锐感觉和体察现实的清醒头脑,使他能够看透清朝黑暗统治下士大夫阶层的堕落与无耻,看透政治的罪恶与社会的腐败。正是这种身世经历,成为吴敬梓严肃的现实主义精神的直接渊源。 《儒林外史》对于士林阶级进行了无情的鞭挞,含泪的批判。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儒林外史》“秉持公心,指摘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戚而能谐,婉而多讽”。通过对种种不和谐、悖于人情、逆于常理的荒谬现象的揭露,注入描写人物的自吹自擂、大言不惭、自作聪明、弄巧成拙、欺世盗名、自命清高、自相矛盾等等。正像果戈里所说:“我们的骗子们,我们的怪物们!……让大家笑个痛快!笑真伟大,它不夺去生命、田产,可是在它面前,你会低头服罪,像个被绑住的兔子。” 《儒林外史》的讽刺艺术有鲜明的目的,那便是“作者之意为醒世计,非为骂世也”。作者虽然极尽讽刺之能事,却是要挽救被讽刺的这一群,正所谓“善者,感发人之善心;恶者,惩创人之逸志”。作者以悲天悯人的手笔描写了八股制度下众多儒林人士的悲剧性命运,进而展开了一幅封建科举时代的社会风情画,抨击了制度的腐朽和社会的黑暗,使《儒林外史》成为中国古典讽刺小说中的圣品。 《儒林外史》历来被评价为古典现实主义巨著,即为现实主义作品,其中很多故事与人物直接来源于生活。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就曾说过:“《儒林外史》所传人物,大多实有其人,而以象形谐声和庾词隐语寓其姓名。”《儒林外史》擅长运用“皮里阳秋”的笔法,也就是“口无所臧否,而心有所褒贬”。作者的看法并不是直接拿出来硬塞给读者,而是在具体形象的塑造中微言大义。周进和范进的中举,匡超人的转变,杜少卿的豪举,马二先生的迂腐,这一切都是通过具体的情节来表现深刻丰富的思想。作者并没有直接向我们褒贬什么,但每个形象都饱含着巨大力量的褒贬,传达着作者明确的正义观,我们必须从不同时期、不同场合的各种形象的关联、发展上体会和了解。这是一种富有现实主义色彩的叙事方式。 该书另一个艺术特色是速写式和剪影式的人物形象。《儒林外史》是一部主角不断变换的长篇小说,或者说是一部由无数短篇交替而成的长篇小说,基本上不可能通过详细描写其一生经历,以及在曲折的故事情节中表现人物的性格特点和精神世界。所以,吴敬梓把重点集中在人的性格中最刺目的特征上,从而深入细致地表现一个相对静止的人生相。这就如同从人物漫长的性格发展史中截取一个片断,再让它在人们面前转上一圈,把此时此地的“这一个”,放大给人看。这是勾画讽刺人物的一个很出色的手法,它使人物形象色彩明净,情节流动迅速,好像人物脸谱勾勒一成,这段故事便告结束,而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也正是这些精工提炼的精彩情节。 胡适在《吴敬梓评传》中所说:“不给你官做,便是专制君主困死人才的唯一的妙法。要想抵制这种恶毒的牢笼,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提倡一种新的社会心理,叫人知道举业的丑态,知道官的丑态;叫人觉得‘人’比‘官’格外可贵,人格比富贵格外可贵。社会上养成这种心理,就不怕皇帝‘不给你官做’的毒手段了。而一部《儒林外史》的用意只是要想养成这种社会心理罢了。”
吴敬梓与《儒林外史》
余杰
吴敬梓一生以移居南京为界可分前后两段。前期,他与小山一样,以声色犬马的生活方式游离于“正常”的生活轨道之外。“少年时,青溪九曲画船,曾记游冶……朝复夜,费蜀锦吴绫,那惜缠头价。”(《买肢塘》)“王家昙首,伎识歌声春载酒,白板桥西,赢得才名曲部知。”(《减字木兰花》)吴敬梓不像小山一样真正沉醉到情爱之中,而更多地标榜一
种不见容于俗世的生活姿态。不是为游冶而游冶,而是在游冶中体验自由。胡适说,吴氏的家产是在秦淮嫖掉的,我倒觉得,“泥沙一掷金一担”是他有意为之。只有丧失了财产,挣脱了宗族的约束后,他才能以纯粹的心境进入到文学创作之中。
“枭鸟东徒,浑未解于更鸣”!(《移家赋》)33岁、不名一文的吴敬棒移家南京时,他在族人眼中已是“传为子弟戒”的“败家子”。到了“白门三日雨,灶冷囊无钱”的地步,他仍拒不参加傅学鸿词科考试。当“长老苦口讥喃喃”干涉他的自由时,他“叉手谢长老,两眉如戟声如虎”。[45]他的“痴憨”、“颠憨”、“隐括”终一生而不变,与小晏何其相似!
《儒林外史》以王冕作为“隐括全文”的“名流”。他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能耐,就因为他是一个“嵌崎磊落”的人,一个“有意思”的人。王冕既是葆有童心的放牛娃,又是才华横溢的畸人。他画荷花,“那荷花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因为他自己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遇着花明柳媚的时节,把一乘牛车载了母亲,他便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着鞭子,口里唱着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边到处玩耍,惹得乡下陔子们,三五成群跟着他笑,他也不放在眼里。”这是何等任情自遂、天真自然!面对“灭门知县”的威逼,王冕宁可风餐露宿逃亡在外,也不肯低头。他处茅屋之远而怀天下苍生,一语道出入股取仕的实质:“这法子却定得不好!将来读书人即有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
凤四老爹在小说中看似可有可元,实则为一大关键。据考证,凤四老爹的原型为侠客甘凤池。[46]当时浙江总督李卫在奏折中这样描述甘凤池:“查此辈棍徒,造作讹信,往来煽感,着实痛恨,断难容其漏网。臣细思江浙好事悻谬之人,莫过于现在拿获之甘凤池等各犯。”(《雍正朱批谕旨》)对于这样一个叛逆者,吴敬棒却由衷地赞美道:“官府严刑密网,多少士大夫见了就屈膝就范,你一个小百姓,视如上芥,这就可敬了!”
《懦林外史》以四大奇人的故事作结。当“那南京的名士都已渐渐销磨尽了”的时候,奇人却出现在市井中间。会写字的季遇年,“却又不肯学古人的法帖,只是自己创出来的格调,由着笔性写去”。“他若不情愿时,任你王侯将相大捧的银子送他,他正眼儿也不看”。他这样迎着施御史的脸痛骂:“你是何等之人?敢来叫我写字!我又不贪你的钱,又不慕你的势,又不借你的光,你敢叫我写起字来卜独立人格,意气风发。吴敬梓把“四大奇人”当作“述往思来”的一流人物。儒林中一片狼藉,而井市中则有闪光的人格,吴敬梓已悄悄换了一套崭新的价值标准。为什么在市井中反倒能保持人格的独立与心灵的自由呢?
做裁缝的荆元,会弹琴、会写字,也喜欢做诗。朋友问他:“你既要做雅人,为甚么还要做你这贵行?何不同些学校里的人相与相与?”他道:“我也不是要做雅人,也只为性情相近,故此时常学学。至于我们这个贱行,是祖父遗留下来的。难道读书写字,做了裁缝,就玷污了不成?况且那些学校中的朋友,他们另有一番见识,怎肯与我们相与!而今每日寻得六七分银子,吃饱了饭要弹琴,要写字,诸事都由我。又不贪图人的富贵,又不伺候人的脸色;天不收,地不管,倒也快活厂这席话真石破天惊。吴敬梓认识到,人格独立的背后是经济独立。被权力网络所覆盖的儒林中,只有爬墙藤一样的附庸,而元岩上松一样的独立者。市井人物操持着被士大夫所蔑视的职业,他们却在这职业中获得了真正的经济独立。好一个“诸事都由我”!儒林人士即使爬到宰辅这样的最高位置,怕也不敢说这样的大话。吴敬梓突破传统的道德评判,揭示出产生“奇人”的经济基础。这一点,此前无人认识到。
开头出现王冕,中间出现风四老爹,结尾出现四大奇人,这是作者的精心安排。他们全是没有任何社会地位、游离于统治秩序之外的平头百姓。他们的冰清玉洁、古道热肠、淡泊明志,都与丑态百出的儒林和官场形成鲜明对照,正如胡适在《吴敬梓评传》中所说:“不给你官做,便是专制君主困死人才的唯一的妙法。要想抵制这种恶毒的牢笼,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提倡一种新的社会心理,叫人知道举业的丑态,知道官的丑态;叫人觉得‘人’比‘官’格外可贵,人格比富贵格外可贵。社会上养成这种心理,就不怕皇帝‘不给你官做’的毒手段了。而一部《儒林外史》的用意只是要想养成这种社会心理罢了。”
然而,这种社会心理终究很难养成。吴敬梓这个嵌崎磊落的败家子是寂寞的,他笔下的奇人们也是寂寞的。荆元为知音于老者弹琴,“弹了一会,忽作变徽之音,凄清宛转,于老者听到深微之处不觉凄然泪下”。读者读到这里,掩卷深思,怕也要“凄然泪下”了!
余秋雨!
口无所臧否,心有所褒贬———《儒林外史》
提倡一种新的社会心理,叫人知道举业的丑态,知道官的丑态;叫人觉得“人”比“官”格外可贵,人格比富贵格外可贵。社会上养成这种心理,就不怕皇帝“不给你官做”的毒手段了。
———胡适《吴敬梓评传》
在浩若星海的中国古典小说中,被鲁迅许以“伟大”二字的,只有两部书,其中之一便是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儒林外史》是写士林阶层的。在中国的古代,所谓的士林,既是知识分子的世界,也即是官场。这是部批判知识分子的书,也可以说是一部揭露官场昏晦的书。这样说来,在当代的中国,确实很有重读《儒林外史》的需要了。
作者吴敬梓(公元1701年—1754年),生长在长江北岸安徽省全椒县一个“名门望族”的大家庭。曾祖和祖父两辈官运亨通,在明清之际,有50年“家门鼎盛”的时期。但他自己的祖父在同辈中功名很小,而且早逝;他从小被出嗣给长房吴霖起,即是他的养父,吴霖起只做了几年县教谕,后来因为得罪上司而丢官,郁郁而终。吴敬梓13岁丧母,23岁丧父,本身既不热心功名,又轻视钱财,随意挥霍,慷慨仗义,上代留下的家产在几年之内被他挥霍得所剩无几,以致“田庐尽卖”、“奴逃仆散”,一时“乡里传为子弟戒”(《减字木兰花·庚戌除夕客中》)。加上考场失利,刺激甚重,“那得双眉时暂开?”回乡之后,由于不堪冷遇,于雍正十一年移家南京。从此时直到54岁在扬州逝世,主要靠卖文和朋友周济过活,也是在此期间完成了《儒林外史》这部鸿篇巨著。
吴敬梓自幼处在名门望族的社会环境中,而成长的家庭却是一直在走下坡路,中年后又骤然陷入贫困不堪的境地。在他一生所经的这种由“渐”而“骤”的家庭破落过程中,他在家乡全椒县、在苏北赣榆县(其父任职之地)、在南京都曾久住,到过扬州、安庆、芜湖等城市;从宗族几代关系以及自己的人际关系看,他接触的士大夫阶层很广泛,认识与熟知的人物也非常多。他看的嘴脸,受的冷暖,经历的人事,体验的世情,都极其丰富深刻。这就培养了他富有正义的敏锐感觉和体察现实的清醒头脑,使他能够看透清朝黑暗统治下士大夫阶层的堕落与无耻,看透政治的罪恶与社会的腐败。正是这种身世经历,成为吴敬梓严肃的现实主义精神的直接渊源。
《儒林外史》对于士林阶级进行了无情的鞭挞,含泪的批判。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儒林外史》“秉持公心,指摘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戚而能谐,婉而多讽”。通过对种种不和谐、悖于人情、逆于常理的荒谬现象的揭露,注入描写人物的自吹自擂、大言不惭、自作聪明、弄巧成拙、欺世盗名、自命清高、自相矛盾等等。正像果戈里所说:“我们的骗子们,我们的怪物们!……让大家笑个痛快!笑真伟大,它不夺去生命、田产,可是在它面前,你会低头服罪,像个被绑住的兔子。”
《儒林外史》的讽刺艺术有鲜明的目的,那便是“作者之意为醒世计,非为骂世也”。作者虽然极尽讽刺之能事,却是要挽救被讽刺的这一群,正所谓“善者,感发人之善心;恶者,惩创人之逸志”。作者以悲天悯人的手笔描写了八股制度下众多儒林人士的悲剧性命运,进而展开了一幅封建科举时代的社会风情画,抨击了制度的腐朽和社会的黑暗,使《儒林外史》成为中国古典讽刺小说中的圣品。
《儒林外史》历来被评价为古典现实主义巨著,即为现实主义作品,其中很多故事与人物直接来源于生活。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就曾说过:“《儒林外史》所传人物,大多实有其人,而以象形谐声和庾词隐语寓其姓名。”《儒林外史》擅长运用“皮里阳秋”的笔法,也就是“口无所臧否,而心有所褒贬”。作者的看法并不是直接拿出来硬塞给读者,而是在具体形象的塑造中微言大义。周进和范进的中举,匡超人的转变,杜少卿的豪举,马二先生的迂腐,这一切都是通过具体的情节来表现深刻丰富的思想。作者并没有直接向我们褒贬什么,但每个形象都饱含着巨大力量的褒贬,传达着作者明确的正义观,我们必须从不同时期、不同场合的各种形象的关联、发展上体会和了解。这是一种富有现实主义色彩的叙事方式。
该书另一个艺术特色是速写式和剪影式的人物形象。《儒林外史》是一部主角不断变换的长篇小说,或者说是一部由无数短篇交替而成的长篇小说,基本上不可能通过详细描写其一生经历,以及在曲折的故事情节中表现人物的性格特点和精神世界。所以,吴敬梓把重点集中在人的性格中最刺目的特征上,从而深入细致地表现一个相对静止的人生相。这就如同从人物漫长的性格发展史中截取一个片断,再让它在人们面前转上一圈,把此时此地的“这一个”,放大给人看。这是勾画讽刺人物的一个很出色的手法,它使人物形象色彩明净,情节流动迅速,好像人物脸谱勾勒一成,这段故事便告结束,而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也正是这些精工提炼的精彩情节。
胡适在《吴敬梓评传》中所说:“不给你官做,便是专制君主困死人才的唯一的妙法。要想抵制这种恶毒的牢笼,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提倡一种新的社会心理,叫人知道举业的丑态,知道官的丑态;叫人觉得‘人’比‘官’格外可贵,人格比富贵格外可贵。社会上养成这种心理,就不怕皇帝‘不给你官做’的毒手段了。而一部《儒林外史》的用意只是要想养成这种社会心理罢了。”
牛浦郎传中的船上旅行细节也是刻画小说人物形象的手段。第二十二回写牛浦郎从芜湖坐船要到淮安府安东县找董瑛,牛浦郎是偷偷地上船的(这和匡超人上船不同),在船上被牛玉圃认亲,船到仪征上岸吃饭,又遇上婊子掌柜的王义安,及王义安招打,这些细节无不与牛浦郎传中的情节相呼应,牛浦郎传是以打打闹闹为特色,而水路旅行细节则暗藏了所有情节线索。牛浦郎在船上被认了亲,是不容牛浦郎插嘴的认亲,随后的情节,牛浦郎有两次找上门来的“亲戚”(一次是牛浦郎在芜湖的旧邻居石老鼠,一次是牛布衣的老伴到安东找牛布衣),两次认亲都闹得不亦乐乎,牛浦郎都被扭去见官,而更为激烈的是牛浦郎招打的情节,这一情节在刻画小说人物形象的水上旅行中,也有细节描写:牛玉圃与牛浦郎到仪征的一个饭店吃饭,碰到了王义安,三个人正吃着,上来两个秀才,看见王义安头戴方巾,不由分说把他打个臭死。这一段极具暴力色彩的插曲,为牛浦郎其后的情节埋下伏笔,牛浦郎在牛玉圃面前耍的滑头就如同王义安戴方巾一样招打。当牛玉圃知道上了牛浦郎的当以后,亟亟到苏州找到牛浦郎,把牛浦郎哄到船上,船开了几天到了龙袍洲,几个夯汉就把牛浦郎打个痛快。读者通过这组故事不难发现,作者是位现实主义作家,因为在现实中,对于骗子除了打一顿,消消恨外,还能对他怎么样?作者没有让骗子掉进河中淹死或让老虎咬死来证明天良没有泯灭。这种用水路细节描写来刻画人物形象,并暗伏情节发展的手段,在描绘主要人物的传记中,都有运用。⑧ 作者笔下的旅行细节是水路的坐船航行的途中细节,旱路只是一笔带过,最多用来连接新的出场人物(如鲍廷玺旱路遇韦四老爷,庄征君旱路遇卢信侯)。⑨ 而第四十四回中也写了余二先生到凤阳、余大先生到无为州和南京的旅行,他们的旅行没有途中细节,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办完事就了。这些旅行也反证了水上途中细节是刻画小说人物形象手段的论点。归纳起来,吴敬梓的旅行写的纷繁多变,从种类上,是水路和旱路,作用上,一是作刻画小说人物性格的手段,二是连接新人物的出场,连接新人物的出场的作用见于水路和旱路两种旅行,而起刻画小说人物形象并暗伏情节发展的作用的旅行只是水上旅行,写法上,水上船行作细节描写,而旱路旅行不作细节描写。 2. 存疑的章回中的旅行描写,是旱路细节描写,其特点是冒险经历冒险经历的写法以“奇”取胜,夸张得越离奇越好,与实际的情况,现实生活中是否有可能关系不大。第三十四回、第三十五回中庄征君旱路上的细节描写纯属冒险经历,而且也没有为后面的情节设下伏线。从投宿辛家驿遇山东贼头赵大夜劫萧昊轩饷银一节,及老妇走尸故事来看,与刻画庄征君这一人物特征,毫无联系,而且故事怪诞,这两段旱路旅行细节与吴敬梓的风格不同。先看劫萧昊轩饷银一节,行文中明明写道:“那响马贼数十人”,既然是“数十”,响马贼的人数最少也是二十个人以上,我们难以想象一只弹弓,怎么能把这一大帮人打得“一个个抱头鼠窜”?这个情节的写法离可能的现实实际相差太远。老妇走尸细节写得煞有介事,庄征君不但看到尸体走起来,而且还用车子挡在门口拦阻,这种细节的夸张,无非是增加离奇,让读者毛骨悚然。尸体怎么会走?走尸只可能出现在志怪或笔记小说中,谁见过僵尸会走?难以想象,吴敬梓会想到写这样的细节。⑩ 我们津津乐道的《儒林外史》好就好在吴敬梓的现实主义写作风格。(11) 如果我们承认这些夸张虚构的细节是出自吴敬梓之手,又何以冠以吴敬梓现实主义作家的桂冠? 接下来是第三十八回郭孝子旱路历险记,及由此而接气的第三十九回到第四十回前面一大半老和尚、萧云仙的故事,伪作者不但让郭孝子开步走,也让老和尚迈开了大步,从陕西到四川,一路历险惊心动魄,接着是萧云仙投军历险记,路上险些被木耐一棍子打死了。这三个旱路旅行有一个共同点,即旅行者生命处在危险之中。这种一连贯的、不给读者喘息机会的旅行,在吴敬梓的故事中还不曾出现过,而且,在吴的故事中从不拿生命开玩笑,最为激烈的莫过于两个秀才痛打王义安,和牛浦郎招打。伪作者只顾冒险,很少刻画人物性格,吴敬梓不会这样突然放弃他最根本的描写人物性格的创作原则。下面引郭孝子路上遇虎的一段,看看历险记的大至情形,与吴敬梓原作的风格比较: 郭孝子乘月色走,走进一个树林中,只见劈面起来一阵狂风,把那树上落叶吹得奇飕飕的响。风过处,跳出一只老虎来,郭孝子叫声:“不好了!”一交跌倒在地。老虎把孝子抓了坐在屁股底下。坐了一会,见郭孝子闭着眼,只道是已经死了,便丢了郭孝子,去地下挖了一个坑,把郭孝子提了放在坑里,把爪子拨了许多落叶盖住了他,那老虎便去了。郭孝子在坑里偷眼看老虎走过几里,到那山顶上,还把两只通红的眼睛转过身来望,看见这里不动,方才一直去了。郭孝子从坑里扒了上来,自心里想道:“这业障虽然去了,必定是还要回来吃我,如何了得?”一时没有主意。见一棵大树在眼前,郭孝子扒上树去。又心里焦他再来咆哮震动,“我可不要吓了下来”。心生一计,将裹脚解了下来,自己缚在树上。等到三更尽后,月色分外光明,只见老虎前走,后面又带了一个东西来。那东西浑身雪白,头上一只角,两只眼就象两盏大红灯笼,直着身子走来。郭孝子认不得是个甚么东西。只见那东西走近跟前,便坐下了。老虎忙到坑里去寻人。见没有了人,老虎慌做一堆儿。那东西大怒,伸过爪来,一掌就把虎头打掉了,老虎死在地下。那东西抖擞身上的毛,发起威来,回头一望,望见月亮地下照着树枝头上有个人,就狠命的往树枝上一扑。扑冒失了,跌了下来,又尽力往上一扑,离郭孝子只得一尺远。郭孝子道:“我今番却休了!”不想那树上一根枯干,恰好对着那东西的肚皮上。后来的这一扑,力太猛了,这枯干戳进肚皮,有一尺多深浅。那东西急了,这枯干越摇越戳的深进去。那东西使尽力气,急了半夜,挂在树上死了。(12) 这一段写得太悬了,难以想象人遇到猛兽还有郭孝子这样的从容不迫。这个细节用“险”和“奇”来吊读者的胃口,与实际的生活经验没多少联系。有谁能够在虎口下生还,是个大问号。第四十三回中大姑塘盐船被劫,这一水上旅行细节与刻画人物形象及随后的情节毫无联系,而且,也没有连接新人物出场的作用,这一旅行的细节的描写与前面所论及的吴敬梓的旅行细节的创作原则相违背。从大姑塘盐船被劫到野羊塘将军大战都是冒险经历。吴敬梓会不会写冒险的经历?要回答这个问题,还是回到吴敬梓的原作中来进行分析。吴敬梓究竟是怎样写他的细节的?他用了哪些材料来组织他的细节的呢?也就是为什么说他是位现实主义作家?我们只需举些例子就可看出吴敬梓的原作与郭孝子遇虎的情节大相径庭。原作对于每个细节的处理,都来自于对实际生活的观察,也就是在实际生活中根据经验是可以想象的。举几个例子:写杜慎卿“面如傅粉”,接下来作者写杜慎卿的饮食习惯。杜慎卿请诸葛天佑等三人来吃饭,招待客人的菜是“江南鲥鱼、樱桃、笋下酒之物”,作者特意写了“他(杜慎卿)只拣了几片笋和几个樱桃下酒,…只吃了一片软香糕和一碗茶”,诸葛天佑三人请杜慎卿馆子里吃饭,杜慎卿“勉强吃了一块板鸭,登时就呕吐起来”,杜慎卿皮肤白和他的饮食习惯有直接关系,大量食肉人皮肤就黑。杜慎卿不大吃肉,就和他的“面如傅粉”不矛盾。韦四老爷有“一个通红的酒糟鼻”,随后的情节是韦四老爷在杜少卿家里吃了一天的酒,把一坛子九年陈酒都吃完了,原来韦四老爷好饮、海量。牛玉圃找了几个人在“没人烟”的龙袍洲把牛浦臭打了一顿,把牛浦“又掼倒在一个粪窖子跟前,滚一滚就要滚到粪窖子里面去”,这才使得后面的情节--牛浦被来出恭的黄先生搭救,牛浦在船上拉痢疾--顺理成章。有见识的王太太“预先把一匣子金珠首饰,一总倒在马桶里”,才使得后面的她把沈大脚“揪到马子跟前,揭开马子,抓了一把屎尿,摸了他一脸一嘴”不至唐突。就是沈琼枝敢在利涉桥卖文,也还仗着她有一副好拳脚,把个差人“被他一个四门斗里打了一个仰八叉”。吴敬梓用来搭建故事情节的材料无非是些生活日用,是我们每个人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琐事:吃喝拉撒,吵架,奉承。作者就是从每日的琐事写出我们特有的心理习惯,没有以“奇”来刺激读者。“吃饭”是每个人最普通不过的行为,吴敬梓就是在吃饭上大作文章。让他的人物、场景总是相称,在饭桌上作者肆意发挥他塑造人物形象的天才。粗略统计,每个人物传记开始,新人物初识,总是要吃饭,如此方便的情节材料不但非常符合我们的民情,而且,饭桌子上的放松总是让人表现本来的面貌。加之,作者通过每次列出的具体菜样,随手拈来体现人物的社会地位,风俗民情等等。“吃饭”让作者写得千姿百态。薛家集的人备分子在申祥甫家请周进吃饭,“乃是猪头肉、公鸡、鲤鱼、肚、肺、肝、肠之类”,叫一声“请”,“早去了一半”。只这两句话,概括了村民们的吃相,同时吃的什么,也一目了然。众人都喝清茶,“只有周、梅二位的茶杯里有两枚生红枣”,就是这两枚生红枣,说明了读书人与村庄上农人不同。王举人吃饭不让周进,自己坐着吃了,王惠吃的是鸡、鱼、鸭、肉;周进吃的是“一碟老菜叶,一壶热水”。王举人不把一个没进学的穷教书的看在眼里的心态,作者通过吃饭这个细节让读者一目了然。僧官慧敏一听到“前日煮过的那半只火腿,吊在灶上,已经走油了,做的酒,也熟了”,早忘了自身的处境,跟着何美之就到了他家,就是何美之的这句话,不但使读者对随后发生的情节不产生怀疑,而且能心领神会,按照一般常识,出家人更馋,哪能听说火腿走油的话?这样恰到好处的描写,在吴敬梓原作中不胜枚举。严监生吝啬小气的特性和严贡生霸道的习气,作者也是通过“吃饭”上的习惯来发挥: 像我(严监生)家还有几亩薄田,日逐夫妻四口在家里度日,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每常小儿子要吃时,在熟切店内买四个钱的哄他就是了。家兄寸土也无,人口又多,过不得三天,一买就是五斤,还要白煮的稀烂;上顿吃完了,下顿又在门口赊鱼。当初分家,也是一样田地,白白都吃穷了。而今端了家里花梨椅子,悄悄开了后门,换肉心包子吃。(13) 严监生舍不得吃,还要罗嗦其兄严贡生家爱吃。小气鬼舍不得吃,在现实中处处能够碰到,而且文学作品中也不乏鲜明的形象。(14) 吝啬是导致严监生生病毙命的根源,最后作者还用两根灯芯子的情节把吝啬鬼的形象推到极致。(15) 而严贡生好花,爱吃,也为他在乡下横行霸道,敲诈勒索乡民的恶习提供了根据。围绕“吃饭”材料,写得尤其好的一段是马二先生游西湖,马二先生为救朋友蘧公孙把钱都献出去了,口袋空空游西湖,作者让马二先生的目光全落在西湖的茶馆、饭店上。这样对没钱的人首先惦记的是吃这种微妙心态的准确把握,让读者拍案叫绝,作者只寥寥几句白描,马二先生的质朴可爱跃然纸上。读者都钟爱马二先生,原因就是作者让马二先生表现了普普通通人的心理,没钱的时候,只想着吃,没心思看女人。以上的例子足以说明吴敬梓的人物形象,是以具体的、实实在在的细节,而不是用离奇的冒险细节刻画出来的。吴敬梓既然用日常生活琐事来组建他的细节,他关心的首先是世间的吃喝拉撒,那些冒险行径对这位以现实生活为依据的作家来说,不具任何吸引力。这位心细如丝、对他的细节如此呕心沥血的作家怎么会想到用大老虎来吓唬读者? 3. 伪作中的情节发展没有高潮吴敬梓原作中以每个人物传记为单位,情节发展是按照起因--高潮--结局三段式布局的。全书整个情节还有一个总高潮(祭泰伯祠)。就单个故事而论,故事开始时首先通过吃饭或拜访来聚集、介绍人物,人物都介绍完了,导入情节高潮,然后是高潮后发展结局。人物介绍的方式一般有配角引出主角和主角直接出场两种,配角还担任中间过渡人物的脚色,主角也往往是接下来故事的引导脚色。周进传:由薛家集的人引出周进,作者着重描写薛家集人的势利,结果导致周进哭号板(高潮),发展结局是商人相帮,周进中进士。范进传:由周进连接,范进直接出场,范进的贫穷加上老丈人时不时的辱骂,导致范进中举发疯(高潮)。由范进过渡到张静斋,到严贡生。二娄把参加莺脰湖宴集的人物聚齐了,故事就到了高潮(大宴莺脰湖),其故事结局,什么都是假的。凡此种种,传记故事总有情节高潮,而吴敬梓在设置故事气氛和铺陈情节时,通过描述能够在现实生活中可以想象的细节,把情节高潮的夸张感觉降到最低,让读者感到情节的发展应该如此。而伪作章回由于细节描写就用了夸张,所以传记故事中就不能形成情节的发展高潮,从郭孝子、甘露僧到萧云仙都找不到情节高潮,所以叙述的故事就异常呆板。由此看来,这是两种不同的组织故事的方法。不能设想,吴敬梓同时使用了这两种不同的方法。因为,为什么被我们认为是伪作章回的部分恰恰用了不同于原作的组织故事的方法?其次,如果这两种方法都是吴敬梓所用的话,理应该在小说中间隔开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集中在小说的第三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