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是有群星环绕的明月,身处繁华却孤独清冷。寂寞是被沙漠包围的胡杨,置身荒凉却坚韧顽强。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诗仙豪迈的寂寞,“高楼谁与上”是词帝感伤的寂寞,于是有了一句话:自古圣贤皆寂寞。然而寂寞并非圣贤的专利,凡人也会寂寞。年轻的我总乐意品味寂寞。
寂寞犹如月夜独自品一杯香茗,皓月当空,银辉满地,又有轻风徐来,茶香悠远,令人赏心悦目,气爽神怡,于是寂寞时有一份淡泊。寂寞是一种心境。寂寞时,即使身边有万人聚集也宛如无形,即使耳旁有笑语欢声也置若罔闻,于是寂寞时有一种宁静。寂寞是一种感觉。寂寞时,即使珍馐美味在前也无心享用,即使玉液琼浆人口也索然无味,于是寂寞时有一丝淡淡的忧愁。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寂寞是铺就成功之路的基石。寂寞的时候,自己倾听自己,最适于反思,也最适于工作。韩非子的寂寞。造就了《说难》、《孤愤》;司马迁的寂寞,成就了“史家之绝唱”的《史记》;陈景润的寂寞,攻破了哥德巴赫猜想的堡垒;艾米莉·狄金森的寂寞,创造了无数不朽的诗篇。所以,当被寂寞包围的时候,请不要沮丧,也许这正是成功的契机,请细细品味,好好把握。
寂寞使人远离世俗,感觉超脱尘世的一种独立与完整,感觉自己掌握自己的一种实在与安稳。经历了寂寞的洗礼,就可以得到升华,完成对人生的诠释,对生命的认识。太阳是寂寞的,可是它毫不在意,把它的光和热释放出来,照耀宇宙;昙花是寂寞的,可是它不放心上,让它的芬芳洒满乾坤,成为永恒;流星是寂寞的,可是它不以为然,将它的灿烂留给人间,铸成辉煌。所以,请品味寂寞,完成心灵的升华。
寂寞代表成熟,代表坚韧。寂寞教会我们乐观,教会我们洒脱。在人生最易寂寞的青年时代,让我们品味寂寞,并在寂寞中提升生命的价值!
当你觉得孤独时,孤独正在陪伴你
自从社交网络兴起,智能手机普及后,我们留给自己的时刻变得越来越少。手机一刷,便是整个世界的信息爆炸在眼前,按一次转发,我们成了这世界信息的一处驿站。千里之隔的亲朋,有网络就能聊天视频,独居一隅也不再是什么冷僻的事情了。孤独变成一种稀少的感受了,当然这并不是坏事。
只是偶尔,我做饭、洗碗或者打扫屋子,这些不需要动脑子的机械性动作,使得整个人放空下来,思绪乱糟糟,只关乎自己,飞到过去又飞到未来,才会突然意识到,是在与自己相处。一种非常宁静的孤独感,而这种感觉,在各种信号互相覆盖的今日,显现出苍白的珍贵。
看过朱天文的―次演讲,她说我们一直在感受,却不曾去感受那一种感受。有一次我回乡下老家,饭后自己在田间散步,走到土地庙边,身旁是大榕树,环绕在一片碧绿的稻田里,整个村庄,都沉浸在午睡的安静里,唯一的声源来自脚下的沟渠,那里正好有一个小水闸,水流在那里突然奔腾起来。我坐在石椅上看,发现每一次激起的水浪都有着同样的节奏却又没有一次相同,总有一些细微的差别,这一阵高些,那一阵会激起水花,真的像有生命,浩浩荡荡赶去一个地方,难怪诗里歌里总会矫情地问风去哪里水去哪里。我在那观察水花,观察了半个小时,虽然并没有观察出对世界有任何意义的事来,但那半小时的发呆却让我第一次去感受到自己的感受,开心是一种感受,如何去感受开心;难过是一种感受,又如何去感受难过,那是需要独自的真空状态的。而这种技能的掌握,对我生活是有作用的,比如当我觉得痛,我便去体会痛到底是什么,痛似乎因为被细究而稀释,变得不那么痛;当我觉得饿,我会去感受腹部那种感觉为何称为饿,于是饥饿也变得不那么饿。不知道修行高深的法师,选择坐禅冥思时,是不是也是通过将感觉纳米化,从而找到这些感觉的间隙,抵达最空无的境界。
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当孤独感袭来时,大多都是因为负能量袭来。朋友堕入青春期的旧时刻里,是因为职场纷争让她难过;我踱步出去自己散步,是因为与父母吵架负气而出,中二地觉得世上无人懂我。孤独身边总伴随着无助,然而有趣的是,治愈我们的,却是孤独本身。他像一个沉默的老友,安静地坐在我们身边,等我们自己慢慢地去感受孤独的感受,从而破解孤独,他才转身离去。
是一种亏欠,当我们觉得孤独时,孤独正在陪着我们。
也不只像孤独,很多的痛苦,需要的是痛苦本身的治愈,毒即是药。有一个朋友恋爱事业双失,躲在家里厌世自闭,蓬头散发,不吃不喝,行尸走肉。她的好朋友杀去她家,跟她住在一起,陪她过着同样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她望着跟自己一模―样的好朋友,好像幽灵在照镜子,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一笑便证明墓穴般的岁月过去了,她们一起起身出门,吃香喝辣,购物做SPA。
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正面的,要我们遇到挫折坚强,遇到困难勇敢,遇到苦难要乐观。但后来发现,其实可以不坚强、不勇敢、不乐观。像我朋友的好朋友,放下所有高高在上的劝慰,落到与你相同的位置,陪你一起消极地面对这一切,陪你不迎难而上。许多的痛苦,都像黑夜,穿过漫长的黑夜全都不过是修辞。黑夜自己会走,白天是等过来的。最大不了,遇见的是极夜,但只要等,日光便会重现。
小时候爸爸跟我讲,被蛇咬的地方,七步之内就能找到解药,不知道是哪本武侠小说里的扯淡。不过,我觉得,在最苦难的时刻,消除它的方式便是在那个时刻。觉得孤独时,呼朋引伴的欢聚只是镇痛的作用,而不是治病的根本。下一次,当你彷徨无助孤独时,试一下,去与它们对坐。坐到像照镜子,忍不住扑哧一笑。那就是光照进最幽暗最幽暗的时候了。黑暗始终比光明脆弱,它需要的条件远比光要大,只要有一点点缝隙,光都会努力窜进去。我一个朋友说,“光和光怎么打招呼,最黑的地方见!”
心理学有个比喻,病人好比坠入深渊,而心理医生不该出手相救。心理医生更像深渊旁边的一棵树,伸出树枝在一旁静静不动。他们要患者自己和深渊搏斗,是选择继续坠落,还是选择抓住救命的树干,全都看患者自己。
人和人都那么不同,我对“他人即地狱”的理解,并非说人心险恶,而是说人心莫测未知,谁都不曾去过地狱,自然解救就变得自以为是。所有的懂得都是隔岸观火,所有的劝慰都是隔靴搔痒,所以更多时候,倾听比开导更有用。不过是承担起“孤独”的作用,成为一个具体的倾诉对象,等沉浸在痛苦中的人,在倾诉中,抵达孤独的核心。
之前网上有一张很火的照片,一个身形很好的女白领背影,缓缓步下地铁旁的楼梯,手里拎着的,是她的高跟鞋,是的,她正是赤着脚在走路。作者配的文字是“今天你也很累吧”。照片之所以能爆火,是网友们都感同身受了那个曾经很累的时候。疲倦,是被疲倦给治愈了。当你很疲倦时,那些分享热闹,或者邀你玩耍的人,大概只能收获你的白眼吧。
阴阳鱼环抱,互相融合。消极的事物也不是全部的黑,它也是黑白相间的圆,反义而同生,伤害你,也治愈你。
不是所有的人都拥有孤独,孤独是一笔财富。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面对孤独而活得个酣畅。孤独的到来和失落同样令人不悦。孤独也许可以使一个口若悬河的人从此缄默不语,但不能使一个思维活跃的哲人停止思考和遐想。
当一位老人把孤独的身影留在香榭丽舍大街,留在枫丹白露树林,留在巴黎郊外草丛,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已没有风采,已完成了他那登峰造极的人生而走向天国的花园,还指望他创造奇迹吗?没有人去留意过时代会留给这孤独者是什么东西。
然而,伟大的总归是不朽的。杰出的并不因为被人抛弃,诋毁,诅咒而变得卑劣。卢梭那洋溢着生命热血的心灵赋予了孤独以新的寓意。他面对孤独,浮想联翩,欲罢不能。他在孤独中找到了一个“不幸者在断绝了和人类交往,再也不能做点于他人,于自己有用或有益事情时”的补偿。这补偿便是“有感而发的内心情境”与“四周的客观事物想融合”的创作。孤独提供了他晚年创作的唯一灵感。因为只有在那时他的“心底无拘无束,思潮可以尽情涌流”。他沉浸在“孤独散步中迷人的沉思默想中”。孤独并不等于沉默;没有内心活动,才是生命的真正麻木。“沉默也同样令人惬意”。卢梭在他迟暮的余晖中再一次展开思维的双翅,任泛泛的,愉快的思考掠过清雅的心灵,在静谧的湖面上划出点点涟漪,淡淡地荡开,悠悠地波及心底深处。他再一次凭借丰富的想象力,从野花杂草的根茎蓓蕾中去领略人生的百味,从圣皮埃尔岛的欢乐中去享受大自然的甜蜜,那又是怎样的一种甜蜜啊,这恐怕在巴黎上流社会的觥筹交错中是绝对无法获得的。他感谢那些为了积怨排斥他的人们为他提供了这次孤独的旅程。孤独使他获得了另一种生存的勇气。这位老人清醒地意识到要“活得更为恬静”。于是他在悠闲的孤独中忙得不亦乐乎。“排除异念而感动自身的存在,这本身就是一种满足和宁静的珍贵情感。”他使得孤独不再那么可怕和黑暗了,他用孤独之火,照亮了他的余生,又点燃了生命,于是这黄昏暮色中朦胧的生命变得光芒四射起来。卢梭这位智人,充分利用这孤独的时光,寻找到一个人在茕茕子立,形影相吊中的自身平衡,并留下这本盖世无双的佳作。
孤独的老人走了。这位“自然之子,真理之子”在孤独中走完了他的全部历程。然而他的“遐想”仍在延续他的生命,使后人百读不厌。“我常常想,若是把我囚在巴士底狱或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我也仍然可以悠悠幻想。”孤独曾使许多杰出的人士奈何它不得,而唯独卢梭不同凡响地为孤独谱下了华采的乐意。作为一个人,卢梭是真正认识自己,把握自己的智者。
“我喜欢孤独。”于是他拥有了孤独,拥有了财富。
且分别来看
关于孤独和寂寞的独到之言
在各种孤独中间,人最怕精神上的孤独
——巴尔扎克 【法】
越伟大、越有独创精神的人越喜欢孤独。
——赫胥黎【英】
普通人都难
中国(大陆)当代作家对卡夫卡的接受和回应显然是与中国的外国文学领域对卡夫卡的译介分不开的,因为中国作家通常是没有可能阅读到卡夫卡作品的原文的。而中国对卡夫卡的翻译介绍比较晚,解放前对卡夫卡的零星介绍还不足以引起作家们的注意和重视。大概到了1966年,才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了一部由李文俊、曹庸翻译的《〈审判〉及其他小说》,其中包括卡夫卡的6篇小说:《判决》、《变形记》、《在流放地》、《乡村医生》、《致科学院的报告》、《审判》。但这部小说集当时是作为“反面教材”在“内部发行”,只有极少数专业人员才有机会看到,中国作家恐怕很少有机会读到这个译本。1979年初《世界文学》杂志刊登了由李文俊翻译的《变形记》,并发表了署名丁方、施文的文章《卡夫卡和他的作品》,卡夫卡及其作品才算是第一次在中国公开亮相。接下来,1981年初《外国文学》发表了卡夫卡的4个短篇:《判决》、《乡村医生》、《法律门前》和《流氓集团》。随后,卡夫卡的幽灵便迅速在大江南北弥漫,在各种文艺刊物上出头露面。由于“在卡夫卡这里人们无法获得其他作家所共有的品质,就是无法找到文学里清晰可见的继承关系”,[1]因此,卡夫卡在中国作家心中最初引起的更多的是惊讶和不解,而不是认同和接受。但对于少数敢于探索、勇于冒险的作家而言,他的影响却是深刻而又长久的,并且通过这些作家,卡夫卡终于在中国扎下根来,如今已有越来越多的作家将卡夫卡引以为“知音”。
一、“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中国作家徐星曾经说过,“现代主义不是形式主义,而是生活方式问题,真正超脱的人实际是最痛苦的人。卡夫卡活着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品,写什么样的作品是生活方式决定的,是命中注定的。”[2]的确,卡夫卡的生活和写作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模仿的。卡夫卡,这位西方现代艺术的怪才和探险家,他以痛苦走进世界,以绝望拥抱爱人,以惊恐触摸真实,以毁灭为自己加冕……他是现代世界里的唯一的“精神裸体者”,他的独一无二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他的创作,他的创作完成了他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说,徐星一句话便道出了卡夫卡生活和创作的本质。
卡夫卡的生活虽然是不可模仿的,但他的创作却是可以借鉴的。的确,卡夫卡极大地影响了许多中国当代作家的创作。
1999年新世纪出版社推出了一套丛书《影响我的10部短篇小说》,其中莫言、余华、皮皮均选了一篇卡夫卡的小说。皮皮说,那些好的小说“会陪伴你度过各种光阴。每次读起,无论是晴朗的午后,还是小雨的黄昏,你都会跟它们做一次交流,围绕着生死爱恨。”[3](P1)
“当年我已经从它们那里获得了超值的享受和补益,今天我再一次从它们那里收获。”[3](P1)在这些好小说中有一篇就是卡夫卡的《在流放地》。皮皮在大学里写的学士论文就有关卡夫卡的,因此她对卡夫卡曾有过一番研究。她在读《在流放地》时,“经历了很丰富的阅读感受,平静、紧张、恐怖、思索、佩服等等,尽管它的篇幅对此而言显得过于短暂。”[3](P12)
在影响余华的10部短篇小说里,也有卡夫卡的《在流放地》。余华说:“我之所以选择《在流放地》,是因为卡夫卡这部作品留在叙述上的刻度最为清晰,我所指的是一个作家叙述时产生力量的支点在什么地方……《在流放地》清晰地展示了卡夫卡叙述中伸展出去的枝叶,在对那架杀人机器细致入微的描写里,这位作家表达出了和巴尔扎克同样准确的现实感,这样的现实感也在故事的其他部分不断涌现,正是这些拥有了现实依据的描述,才构成了卡夫卡故事的地基。事实上他所有的作品都是如此,只是人们更容易被大厦的荒诞性所吸引,从而忽视了建筑材料的实用性。”[4](P5)
面对卡夫卡等的作品,余华说,“我就像一个胆怯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抓住它们的衣角,模仿着它们的步伐,在时间的长河里缓缓走去,那是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它们将我带走,然后让我独自一人回去。当我回来之后,才知道它们已经永远和我在一起了。”[4](P11)余华在其他地方还多次谈到卡夫卡。1990年,余华在一篇名为《川端康成和卡夫卡的遗产》的文章中写道,“1986年让他兴奋不已”,[5]这一年他读到了卡夫卡的《乡村医生》,这篇小说“让我大吃一惊……让我感到作家在面对形式时可以是自由自在的,形式似乎是‘无政府主义’的,作家没有必要依赖一种直接的,既定的观念去理解形式。卡夫卡解放了我。使我三年多时间建立起来的一套写作法则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堆破烂。”[5]他认为卡夫卡的出现在文学史上是一个“奇迹”。[5]卡夫卡那种异常锋利的思维,他那轻而易举直达人类痛处的特征给余华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小说中有这么一段,描写医生查看病人的病情时,发现了患者身体右侧靠近臀部处一个手掌大小的伤口:
玫瑰红色,有许多暗点,深处呈黑色,周边泛浅,如同嫩软的颗粒,不均匀地出现淤血,像露天煤矿一样张开着。这是远看的情况,近看则更为严重。谁会见此而不惊叫呢?在伤口深处,有许多和我小手指一样大小的虫蛹,身体紫红,同时又沾满血污,它们正用白色的小头和无数小腿蠕动着爬向亮处。可怜的小伙子,你已经无可救药。我找到了你硕大的伤口,你身上这朵鲜花(Blume)送你走向死亡。①
余华读罢感到震惊不已。这种冷静客观的对血淋淋事实的描写,尤其是用“鲜花”来形容伤口,使余华大开眼界。他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就是在读了卡夫卡《乡村医生》后写成的,因此,我们可以说,是卡夫卡完成了余华的成名作。在中篇小说《一九八六年》中,余华笔下中学教师自残的场面更是令人触目惊心:“他嘴里大喊一声‘劓!’然后将钢锯放在了鼻子下面,锯齿对准了鼻子。那如手臂一样黑乎乎的嘴唇抖动起来,像是在笑。接着两条手臂有力地摆动了,每摆动一下他都要拼命地喊一声:‘劓!’钢锯开始锯进去,鲜血开始渗出来……他喘了一阵气,又将钢锯举了起来,举到了眼前,对着阳光仔细打量起来。接着伸出长得出奇也已经染红的指甲,去抠嵌在锯齿里的骨屑,那骨屑已被鲜血浸透,在阳光下闪烁着红光。”[6](P151-152)余华在这种充满血腥味的、残酷无情的“死亡叙述”中更是将异常冷漠、绝对超然的叙述笔调和风格推向了极至。
1999年余华又在《读书》杂志上发表了题为《卡夫卡和K》的文章,专门论述了卡夫卡与《城堡》中的K之间的关系。余华说:“内心的不安和阅读的不知所措困扰着人们,在卡夫卡的作品中,没有人们已经习惯的文学出路,或者说其他的出路也没有,人们只能留下来,尽管这地方根本不是天堂,而且更像地狱,人们仍然要留下来。”[1](P46)面对卡夫卡的作品,还包括他的书信、日记,余华“留下来”认真研读、细细体会。他说:“卡夫卡一生所经历的不是可怕的孤独,而是一个外来者的尴尬。这是更为深远的孤独,他不仅和这个世界所有的人格格不入,同时他也和自己格格不入。”[1](P39)至于卡夫卡的叙述手法,余华更是推崇备至:“卡夫卡的描述是如此的细致和精确”,“又充满了美感”,“叙述如同深渊的召唤”。论及卡夫卡日记和小说的关系时,余华又说:“卡夫卡的日记很像是一些互相失去了联系的小说片段,而他的小说《城堡》则像是K的漫长到无法结束的日记。”[1](P40)余华以其作家的敏感和深刻,很快就从卡夫卡那里捕捉到了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在影响莫言的10部小说里,莫言也提到了卡夫卡的《乡村医生》。莫言认为,一篇好的小说,应当具有独特的腔调。这种独特的腔调,“并不仅仅指语言,而是指他习惯选择的故事类型、他处理这个故事的方式、他叙述这个故事时运用的形式等全部因素所营造出的那样一种独特的氛围”。[7](P2)卡夫卡的《乡村医生》就是这样一篇小说。这是一篇“最为典型的‘仿梦小说’,也许他写的就是他的一个梦。他的绝大多数作品,都像梦境。梦人人会做,但能把小说写得如此像梦的,大概只有他一人。”[7](P7)莫言感觉到了卡夫卡的独特腔调,并在他的小说中也有所借鉴和表现。
宗璞开始阅读卡夫卡的时间较早,那是在60年代中期。她原本是为了批判卡夫卡才阅读卡夫卡的,但是,她却发现卡夫卡在她面前“打开了另一个世界”,令她大吃一惊。她说,“我从他那里得到的是一种抽象的,或者说是原则性的影响。我吃惊于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写,更明白文学是创造。何谓创造?即造出前所未有的世界,文学从你笔下开始。而其荒唐变幻,又是绝对的真实。在文革中,许多人不是一觉醒来,就变成牛鬼蛇神了吗?”。[8]她的小说《我是谁?》写“文革”期间人变成蛇的异化情态,“孟文起和韦弥同样的惊恐,同时扑倒在地,变成了两条虫子……韦弥困难地爬着,像真正的虫子一样,先缩起后半身,拱起了背,再向前伸开,好不容易绕过一处假山石。孟文起显然比她爬得快,她看不见他,不时艰难地抬起头来寻找。”[9](P38)这种写法,显然是受到了卡夫卡《变形记》的影响。但是,在宗璞的小说的结尾,主人公又直露地发出了我终究是人的愿望,这又使得她与卡夫卡区别开来了。在卡夫卡那里,异化是一种世界观,无时无刻不在;而在宗璞那里,异化只是暂时的现象,是某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如文化大革命的产物。在卡夫卡那里,变形既是形式,又是内容,在宗璞那里,变形只是形式,而不是内容;在卡夫卡那里,叙述是冷静和客观的,作者置身于故事之外,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而在宗璞那里则是夹叙夹议,作者置身其中,感情悲愤激越,最后作者甚至直接站出来说道,“然而只要到了真正的春天,‘人’总还会回到自己的土地。或者说,只有‘人’回到了自己的土地,才会有真正的春天。”[9](P61)这样直露的议论,已经不大像是写小说了。宗璞说过,她的作品可分为两大类,一类可称为“外观手法”,另一类则为“内观手法”,后者“就是透过现实的外壳,去写本质,虽然荒诞不成比例,却求神似……卡夫卡的《变形记》、《城堡》写的是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可是在精神上是那样的准确。他使人惊异,原来小说竟然能这样写,把表面现象剥去有时是很有必要的,这点也给我启发。”[10]可见,宗璞的这种“内观手法”显然来源于卡夫卡,但是,宗璞并不想走向彻底的荒诞变形,她笔下的人物虽然已蜕变为“蛇”,然而,最终仍然是人性占了上风。宗璞的另一篇小说《蜗居》简直就是一篇卡夫卡式的寓言小说。小说中主人公的背上长出一个蜗牛的硬壳,他便像蜗牛一样的爬行。但与卡夫卡不同的是,宗璞具有浓烈的社会意识和政治意识,并且,一有机会她就直接地表露出来。
蒋子丹的情形与宗璞有点相似。1983年她在读过卡夫卡等作家的作品后,便想试着写一种荒诞小说,这种小说“所有的细节都真实可信(至少貌似真实可信),没有一句话让人费解,但在骨子里横着一个荒诞的内核,这个内核里又包裹着某种险恶的真实。”[11]她正是在这一思想指导下创作了她的短篇小说《黑颜色》、《蓝颜色》、《那天下雨》和中篇小说《圈》。当时很多读者都看不懂这些小说,但她对自己的选择并不后悔,她说,“我觉得一个作家选择了错误的目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根本没有目标。”[11]
格非也非常钟情于卡夫卡,并研究过卡夫卡。他曾对鲁迅与卡夫卡进行过比较分析,他说:“鲁迅和卡夫卡,他们都从自身的绝望境遇中积累起了洞穿这一绝望壁垒的力量,而‘希望’的不可判断性和悬置并未导致他们在虚无中的沉沦。从最消极和最悲观的意义上说,他们都是牺牲者和受难者。而正是这种炼狱般的受难历程,为人类穿越难以承受的黑暗境域提供了标识。”[12]“与卡夫卡一样,鲁迅深切地感受到了存在的不真实感,也就是荒谬感,两者都遇到了言说的困难,言说、写作所面临的文化前提不尽相同,但它们各自的言说方式对于既定语言系统的否定,瓦解的意向却颇为一致。”[12]卡夫卡的这种荒谬感、言说的困难,以及对既定语言系统的否定和瓦解,对格非的创作恐怕不无影响,尽管这种影响也许是通过鲁迅这一中介而得以完成的。
在格非的小说《边缘》中有一段描写使人们不由得想起了卡夫卡的《乡村医生》。小说中有一位名叫仲月楼的医生,“他脸上时常挂着一种不经意的笑容,即使是他在手术台上摆弄死人的时候也是如此。”[13](P169)小说里写到这位医生一次给一位重伤员施手术,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位伤员在痛苦地颤抖、痉挛。他一面不紧不慢地按照某种固定的程序做着他所应该做的一切,一面又津津有味地向小说的叙述者“我”大谈如何勾引女人:① 仲月楼用一把镊子从那处伤洞里伸进去,试着将那枚弹头夹出来,有几次差一点获得了成功,但每次快要弄出来的时候,弹头又像泥鳅一样滑了进去。仲月楼抬起袖管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等到女人的身体发软,你才可以撩开她的裙子,然后抚摸她。只要你有耐心,女人最终会支持不住的。”
仲月楼自言自语地说着,站在一旁的护士好像早就感到不耐烦了。她提醒仲月楼,那个躺在香案上的伤兵说不定已经死了。
仲月楼没有搭理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门外。
……
“我想他的确已经死了。”仲月楼说。[13](170)
伤员死了,仲月楼看去毫不动情。一个客观、冷漠、简单的“说”字,令我们对仲月楼的情感状态一无所知。
二、通向灵魂的城堡
被誉为中国文坛独立特行的女作家残雪,有“中国的卡夫卡”之称。有评论者写道,“如果说,80年代的《苍老的浮云》、《天窗》、《山上的小屋》等作品中喷薄而出、纷至沓来的梦魇般的意象,与卡夫卡那现实主义般地精确刻画荒诞事物的风格仍保持一定距离的话,那么,在90年代创作的那些更为节制、纯熟、理性的小说中,我们隐约地感到,残雪与卡夫卡达成了更深的默契。”[14]1999年残雪推出了一本专门解读卡夫卡的大著《灵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15]更是让人们吃了一惊。残雪作品中所包含的那种极端个人化的声音一直令许多读者望而兴叹,她笔下的那个冷峻、变态和噩梦的世界也一直难以为人们所理解和接受,她在偌大的中国似乎缺乏知音,然而,她在一个十分遥远的国度里却发现了卡夫卡,并引以为知音。于是,奇迹便发生了,一个20世纪末的中国女作家与一个20世纪初的奥地利男作家在灵魂深处相遇、对话,这不能不说是一件让人砰然心动的事。
半个多世纪以来,有关卡夫卡的评论和著述可以说汗牛充栋,存在主义认为,是卡夫卡首先看到了追求自由存在的痛苦和孤独;荒诞派在卡夫卡那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反英雄”;黑色幽默派从卡夫卡那里看到的是灰暗色调和讥讽意味;超现实主义看到的是弗洛伊德式的心理分析和“超肉体感觉”;表现主义看到的却是梦幻和直觉;而卢卡契索性认为卡夫卡表现了社会和阶级斗争的本质……而残雪却几乎将所有这些评述都悬置一旁,直截了当地将卡夫卡当作一个作家,或者更确切地说,当作一个小说家来理解。在残雪看来,卡夫卡是一个最纯粹的艺术家,而不是一个道德家、宗教学家、心理学家、历史学家和社会批评家,他的全部创作不过是对作者本人内心灵魂不断地深入考察和追究的历程。
这样一来,残雪似乎一下子就抓住了卡夫卡最本质的东西。的确,写作就是卡夫卡生命中的一切,没有了写作,卡夫卡的生活将变得毫无色彩和意义。卡夫卡说:“在我身上最容易看得出一种朝着写作的集中。当我的肌体中清楚地显示出写作是本质中最有效的方向时,一切都朝它涌去,撇下了获得性生活、吃、喝、哲学思考、尤其是音乐的快乐的一切能力。我在所有这些方面都萎缩了。”“我写作,所以我存在。”他“不是一个写作的人,而是一个将写作当作唯一的存在方式、视写作为生活中抵抗死亡的唯一手段的人。”[16]只有写作才能证明卡夫卡的存在。卡夫卡为了写作而拒绝了友谊、爱情、婚姻和家庭,他选择了他自己所惧怕的那份孤独。卡夫卡大概可以算世界上最孤独的作家,而他的小说所表现的也正是现代人的这种孤独感,所以,卡夫卡自己的生活与创作就在这里合而为一了,他成了在生活上最无作为和在创作上最有成就者。
残雪对卡夫卡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目的颇有同感,她在一篇名为《黑暗灵魂的舞蹈》的文章中这样写道:
是这种写作使我的性格里矛盾的各个部分的对立变得尖锐起来,内心就再也难以得到安宁。我不能清楚地意识到内部躁动的实质,我只知道一点:不写就不能生活。出于贪婪的天性,生活中的一切亮点(虚荣、物质享受、情感等等)我都不想放弃,但要使亮点成为真正的亮点,惟有写作;而在写作中,生活的一切亮点又全都黯然失色,没有意义。[17](P11)
这段话与卡夫卡如出一辙,而与卡夫卡不同的是:残雪并没有拒绝丈夫、儿子和家庭。残雪的孤独更多的是灵魂的孤独,在现实生活中她比卡夫卡幸运得多。
对于卡夫卡著名的三部长篇小说,残雪就是从这一角度开始了她的解读。残雪认为,《诉讼》描述了一个灵魂挣扎、奋斗和彻悟的过程。“K被捕的那天早上就是他内心自审历程的开始”,“史无前例的自审以这种古怪的形式展开,世界变得陌生,一种新的理念逐步地主宰了他的行为,迫使他放弃现有的一切,脱胎换骨。”[15](P85)那么,城堡是什么呢?它“似乎是一种虚无,一个抽象的所在,一个幻影,谁也说不清它是什么。奇怪的是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并且主宰着村子里的一切日常生活,在村里的每一个人身上体现出它那纯粹的、不可逆转的意志。K对自己的一切都是怀疑的、没有把握的,唯独对城堡的信念是坚定不移的。”[15](P192)原来,城堡就是生命的目的,是理想之光,并且,它就存在于我们的心里。《美国》实际上意味着艺术家精神上的断奶,“一个人来到世上,如果他在精神上没有经历‘孤儿’的阶段,他就永远不能长大,成熟,发展起自己的世界,而只能是一个寄生虫。”[15](P38)
至于卡夫卡的一些短篇小说,在残雪看来,《中国长城建造时》象征着“艺术家的活法”;《致某科学院的报告》记录了“猿人艺术家战胜猿性,达到自我意识的历程”;《乡村教师》中的老教师体现了“艺术良知”;《小妇人》及《夫妇》描述了“诗人灵魂的结构”;《地洞》则表现了艺术家既要逃离存在遁入虚空,又要逃离虚空努力存在的双重恐惧……
看来,残雪完全是以独特的、写小说的方式来解读和描述卡夫卡的作品的,这使得读者在惊讶残雪的敏锐、机智和个性外,也渐渐地开始怀疑,残雪在这里究竟是在解读卡夫卡,还是在构筑她自己心中的卡夫卡?抑或真正的卡夫卡其实就等于她心中的卡夫卡?她究竟是在解读小说,还是在创作小说?我认为,无论残雪的初衷是什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由于有了残雪的解读,卡夫卡在中国的“知音”将会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