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
作者：小好
来源：《男生女生(银版)》2010年第11期
我为你精心挑选的，都是细小的惊喜
罗玫觉得，自己这周的运气真的可以用“好到令人发指”来形容了。
星期一的时候，她在上学的路上捡到了五块钱。当时人来人往，无论是脚步匆匆的上班族还是三五成群的中学生都目不斜视，把城市早晨的节奏踩得哒哒直响。说来也巧，她出门时还用心系过的鞋带不知怎么的就松开了。她弯下腰，却发现那张纸币就那么凭空出现似的，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边。
第二次是在周四。同样是清晨，卧室的闹钟没电了。害她差点儿迟到。于是连早饭都顾不得吃。罗玫就匆匆赶到了学校。早自习下课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响，她忍着饥饿打开书包，翻找下节课的课本，却在无意中发现书包夹层里有一盒被压扁的小饼干。
虽然饼干大多都已经被压碎了，可她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而今天是周五，这星期的第三次好运气了。
她攥着手里的那张浆洗得有些发白的二十块钱。兴奋得脸都变得红扑扑的。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抄着习题，粉笔“哒哒哒”一下下敲在玻璃上，罗玫的掌心开始变得粘粘的，老师讲的课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是什么时候在兜里放了二十块钱的呢?
她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可实在是抓不到一丝头绪。这条几乎是新的牛仔裤被她压在衣柜的最下面，有半年多没有穿了。当初买的时候家里还很宽裕，她兴冲冲地买回来，只穿了两天就嫌样子太老旧，把它打入了冷宫。
后来，噩梦走马灯似的接踵而至，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尖叫或者哭泣，一切就变了模样。昨天裤子磨破了，她不想再看见妈妈为难的表情，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这条久不见天日的牛仔裤。
早上出来的时候忘记拿午饭钱，而如今的她也没有了随身揣大把零花钱的习惯。在座位上犹豫了好久，她还是不好意思开口向同学借。
第一节是数学，她不安地在椅子上蹭了蹭，遗憾地摸着膝盖上空空如也的口袋。就在她终于下决心要饿肚子的时候，罗玫摸到了二十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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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二连三的好运让罗玫觉得心神愉快。以前她从来不知道曾经遗忘的东西有一天会成为令她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意外之财。
“发什么呆呢?”裘小京用胳膊轻轻捅了一下他的同桌，“都讲了好几道题了，早翻页了。” 罗玫这才反应过来，把钱揣回兜里，抬起头，又看看课桌上摊开的练习册，吐了吐舌头。 裘小京是罗玫的新同桌，刚转来不到两个星期就已经和班里的同学混得很熟了。罗玫还记得裘小京到他们班的那一天，天气出奇的好，四月份新柳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校园。他的个子高高的，身形挺拔，和所有篮球打得好的男生一样，长手长脚的。裘小京还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客观地说，五官也算得上有几分好看。
老师指给他的座位他只坐了一上午就找到班主任。要求调到罗玫的旁边。
这倒不是因为罗玫有什么一下子吸引住他的地方，只是几个星期前，那个最后一排背光的座位还是属于一个叫石恪的男生的。而石恪，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被歹徒残忍地杀害了。 那男生活着的时候不打眼，甚至于现在回忆起他的样貌来，罗玫都觉得很茫然。印象中，他个子不高，脸膛白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或是无框的眼镜，看上去挺斯文的。可是谁也不知道那么瘦弱的男生怎么会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和持械的歹徒同归于尽了。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那个寡言的男生也渐渐地从大家的话题中淡去，只有他的座位。成了同学们敬而远之的对象。裘小京听说了这种事，自然不想在这么个鬼气森森的位置上学习，而班里也只剩下罗玫旁边的位子还空着。
于是。顺理成章的，裘小京成了罗玫的同桌。
“中午一起去校外吃吧。”正在做笔记的裘小京突然头也不抬地轻声说道。
罗玫咬着笔帽，侧头想了想，实在找不出什么原因能使裘小京提出这样的邀请。于是，她压低声音问道：“什么事啊?”
“想请你吃饭呗。”裘小京仍然没有抬头，很自然地说，“看你为难了两节课了，忘记带午饭钱了吧。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一看就知道。”
罗玫的笔尖顿了一下，在雪白的纸张上留下一个黑黑的小圆点。她皱了皱眉，有一种说不出原因的烦躁涌上心来。她知道裘小京是好意，可语气却克制不住地冷了下来。
“不用了，我有带钱。”
说完，她闷闷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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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玫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了，脑袋里一下子转过千万个念头。无论谁的好意都开始让她觉得是同情是施舍，就好像随时在提醒她，她曾经站在多么高的地方，又摔得多么惨。 父亲的身体随着工厂的倒闭而破碎，她的心却随父亲的坠落而遍体鳞伤。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书里看过的一句话：拒绝施舍的人，往往不是因为自尊，而是因为自卑。
她自卑吗?罗玫悄悄地问自己。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吧。
不自觉地伸到膝盖处的那个口袋里，她暗暗地安慰自己：她有带钱。所以拒绝裘小京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想着，她似乎也就慢慢这样相信了。罗玫重新拿起笔，突然回过头去看了看角落里那张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的课桌。她的嘴角微微翘起，眼睛里有光芒一闪一闪的。
起码，她还幸运地活着。亲爱的小恪：
最近还好吗?
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你的来信了，所以有点担心。
学校的生活还是那么的无聊，你不给我回信，都没有人讲故事给我听了。前几天看了岩井俊二的《情书》，很有意思的一本小说。然后我突然觉得我们这样素未谋面的朋友，真的就像书里写的一样奇妙!
为什么最近你都没有给我写信呢?让我猜一下吧，你是生病了吗?
我最近一定是中了《情书》的毒了，总是在想你感冒了之后会不会怕打针之类无聊的问题。不过，你不会真的怕打针吧?如果是因为这样病才一直没有起色，我就要嘲笑你了。 唔……感冒的事情完全是我猜测的，却奇怪地说了一大堆，真是不知所云。不过反正都已经写上了，不妨学一下小说里的女主人公吧。
随信附上感冒药一板，话说这个牌子的药真的很有效。如果你真的是生病了的话，望快点好起采。
十分期待你的回信。
小葵PS：你向她告白了吗?
我可以发誓，会一直暗暗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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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阴的，云层堆积在低空中，远处的地平线炸开“轰隆隆”的春雷。
怒吼的风夹带着稀疏的雨点。把整个操场都刮得歪歪仄仄的。还有几个班在上体育课，体育老师眯眼看了看天，吹了声长长的哨子，挥手让学生们解散回班上自习。
刚刚还站得整齐的队伍哗啦一下子全都散开，罗玫一边用胳膊罩着头顶，一边飞快地向教学楼跑去。
豆大的雨点很快便啪嗒啪嗒地砸了下来，大风中刮起的细细的沙粒，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速度变得更快了。
她已弪能够听得见教学楼的窗户嘎吱作响的声音，快到甬路的时候。罗玫才放缓了脚步。 “风好大。”她低声嘟囔了一句，三步并作两步就要迈上台阶。
然而就在这时，她感到背后不知是谁推了自己一下，她一个不稳，向前踉跄了两步，重重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背后响起了陶瓷破裂的声音。
几声惊呼从身侧传来，罗玫抬起头，看见跑在她前面的同学也转过身。吃惊地看向破碎声响起的地方。
“还好吗?”身前那人向她走过来，蹲下平视她，“自己能站起来吗?”
罗玫这才意识到那人是裘小京。她咬牙点了点头，尽量忽视膝盖上模糊的血色。她用手撑着水泥地，慢慢地爬了起来。当她回过头去的时候，被身后的景象吓了一跳。
“罗玫你没事吧?”后面的几个女生连忙赶了过来，脸上的惊愕之色还未退尽。
“我，我还好。”罗玫愣愣地答了句，目光还落在那盆已经摔成好几片的盆栽上。
“幸好摔了一跤。”其中的一个女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多亏了这水泥地铺得不平。你要是没正好踩在那个坑里，那可就太可怕了。”
顺着女生手指的方向，罗玫看见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洼。
自己。是因为踩到坑里才摔倒的吗?
罗玫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所有的关心和安慰都化作烟云从耳边飞走了。她明明记得是有一个力量推了她一下，可她又明明知道当时自己背后根本就没有人。雨下得越来越大了，雨点打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额前的刘海儿软软地趴了下来，贴在皮肤上，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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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吧。”不知什么时候起身边只剩下裘小京一个人。他笨拙地用胳膊为罗玫挡着雨，终于忍不住低声催促道。
罗玫“哦”了一声，有些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接下来的一天里，裘小京的态度变得出奇的好。无论是买水还是打饭，总是服务得尽心尽力，这让罗玫觉得怪怪的，又不好意思拒绝。
雨下了整整一天。罗玫也整整一天没有迈出教室。晚自习放学的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漆黑的天幕上星子一闪一闪的，这让罗玫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唱的那首歌。
“晚上用不用我送你，同桌?”裘小京斜挎着书包，突然停在罗玫的面前。他坐在单车上，一只脚踩着车蹬，另一只脚支着地，更显得两条腿修长了。
“不用了，”罗玫摆手笑了笑。“我自己能回去的。你今天热情得很古怪哎，没事吧你?” 裘小京没吱声，挥了挥手，胳膊也是长长的。
其实罗玫也很希望能有人陪她走那条长长的小巷。妈妈为生计奔波已经太辛苦了，所以罗玫从来也不敢告诉母亲当独自穿越那片黑暗时，她的心有多么的恐惧。今天和那个夜晚一样没有月亮，星星像是被打碎的银光，暗暗流转。就是在同样的小巷里，同样没有月亮的夜晚，石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罗玫缩了缩脖子，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儿。学校里有传言说石恪是死于横祸，要在人间逗留好长时间才肯转世投胎。他的魂魄就在这条小巷里转来转去，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而不断向行人哭诉。
罗玫想把步子迈得更大点。膝盖处的伤口却牵着她脸部的肌肉都在跳。她把交叉的十指放在胸前。黑暗中双眼因为恐惧瞪得像小鹿的眸子。
“拜托了，拜托了……”她的声音又小又细，“千万不要来找我啊……害你的不是我啊，千万拜托了……”
幽深的小巷里喃喃着少女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回荡着，仿佛一声声细弱的叹息。所有的秘密和心事都被黑暗吞噬。变成猩红的花。灿烂的开放。
那些没有人知道的，暗暗的欢喜。亲爱的小恪：
还是没有收到你的回信。
如果说不失望那么我就太虚伪了。可是，我仍然很担心，为什么一直不回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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