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天蓝(宋宋)
加蓝,很抱歉,我迷了路,回不去了,从此无法再陪你看天天天蓝……
A
天天天蓝店门口的公告板上写着“出租”的字样,下面是联系人的名字,和细细小小长长的一串号码,联系电话。还有用蓝色水粉笔写的卡通字:营业到情人节前夜。
店里的顾客依旧很多,可见还在赚钱的阶段,并非是因为经营不善。不停有人在问,加蓝,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不继续做了?都是这里的熟客,非常喜欢店里的甜点和面包。加蓝只是站在柜台后面,淡淡微笑不做任何解释。
二十六天后,这间蓝色精灵一样的店就会消失不见了。一如当初它的开始。
B
Coka,我等你已经三年,可是你迷了路,没有回来。你说抱歉从此不能陪我看天天天蓝。
认识Coka的时候,加蓝还不叫做加蓝,她的名字里没有一个字是蓝。他们都小,是快乐得一无所有的孩子,是的他们都还是孩子。Coka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着她,看阳光洒在她平静的脸上,记得那天天很蓝。那时她还没学会忧伤。Coka说,加蓝,我们去吃冰淇淋。Coka叫她加蓝,他是第一个这样叫她的人。加蓝。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虽然只是个代号,可是她却有莫明的欢喜。她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是Coka给予的,只有他这样叫她。
Coka,为什么是加蓝?她问。明亮的眼睛,闪了闪。
我喜欢你是加蓝。Coka回答的时候,语调里没有起伏,平静。
她点点头,我是加蓝。
从此,她的自我介绍,便是,我是加蓝。有人有疑问,她神秘的笑笑,却拒绝回答。
那年,他们十七岁,是个炎热的夏天。忙碌的学习,漫天的考试,混乱的青春。她不爱穿裙子,总是牛仔裤,T恤衫,她的头发还不长,半长不短地垂在肩上。她突然变得爱笑,每天都很快乐。她和Coka一起,他们逃课,Coka带着她去吃冰淇淋,最爱的口味——鲜奶巧克力。
周一清早,加蓝红着眼睛站在Coka面前。她昨天看过一部电影。她说Coka,是个悲剧,我不喜欢那个结局。Coka看着她,笑了。他顺了顺她的头发。傻丫头,以后不喜欢再看悲剧了。加蓝点了点头。Coka说不许,Coka怕她伤心难过悲伤哭泣。Coka的好就这样一点一滴地累积在她的心里。她问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依赖了眼前这个男孩子?
下午的时候悄悄地放一个糖块给他,借别人的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加蓝的心里突然就会变得很快乐。加蓝不知道Coka是否也懂得这样的快乐。放学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走路回家,短短的十几分钟,也是满满的快乐。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加蓝披着Coka的衣服趴在桌子上睡。Coka守在她的身边。他一直这样陪着她。他的温暖一点一滴的,像流水,让人很安心。
Coka,养活你真难,那么爱吃。
开间店,卖面包甜点,巧克力,冰淇淋,可乐就可以养活我了。
那我不是要赔很多钱?
呵呵。
C
年少的感情容易被揉进杂质的。加蓝是自我又任性的女孩,外表伪装坚强,内心其实是易碎的玻璃。那些风言风语的流传,让加蓝突然间失去了对Coka的安全感。她开始怀疑眼前拥有的一切。想想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没有承诺或誓言,虽然她心里清楚就算有也不会实现的,可是能够拥有毕竟还是好的。不像现在,她反复问自己,答案都是一样,什么都没有。她清楚自己无法守住这份欢喜,既然无法控制得失,加蓝宁愿选择放弃。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
他们伤害了彼此,无心的伤害。她从未想过要伤害他,也没有想到会受到伤害。不过是觉得被爱的不够多,她还不够快乐。Coka现在给予她的,是沙漠上的水滴,多少都欠缺,加蓝只是想要更多。
D
加蓝把自己切割成两半。
在Coka的面前是坚硬的冰,麻木冰凉。她已经没有那么爱笑了。面无表情地穿梭校园,话也懒得多说。在另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她柔软的是宽容的水。她包容Coka安慰Coka。她告诉Coka,她是一条夜游的鱼。
现实中的她身心疲惫。虚拟世界中的她一切安好,如鱼得水。
Coka,外面天天天蓝,陪我看,让我好好把你想念。有个值得爱的人我不爱了,伤害了他,我的世界从此天灰。
很久,很久,他们都没有一起看天天天蓝。外面的天在灰,一直一直地灰,夏天已经过去,起风了有点凉。结束了,从此形同陌路。
开学再见Coka的时候,加蓝看到他明亮的眼里尽是冷漠。他不再叫她加蓝。他们擦肩而过,彼此都小心翼翼,仿佛被隔离。只是短短的几个月,那些过往便化作过眼云烟,顿时消失不见。
很多的人都在问。加蓝,Coka要出国了,他什么时候走啊?加蓝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从此天不再蓝。原来周围的人都已经看出了什么,他们微笑地等待结局,幸灾乐祸。
加蓝生病了。一连几日都高烧不退。等到再回学校的那天清早,却是Coka告别的时候。对那么多的人说着告别的话,唯独不对她说。那一天大风呼啸,整片天空阴霾。加蓝握着巧克力沉默,倔强的沉默。眼睛一直出汗,流落在那只手背上。
E
冬天是怎样到来的?循序渐进还是一夜之间?那些对加蓝已经不再重要。她在虚拟的世界里,继续做另一个自己,夜夜游荡的鱼。那些只字片语的问候,隔着深深的太平洋传送。想念却无法再爱,她开始明白什么叫做后悔。
加蓝知道那个陌生的国度正值炎夏,大风呼啸着带来雨水。可是这里,大风疯狂带走全部的温暖。
Coka,寂寞让我浑身冰冷。
夜游的鱼,我和加蓝,我们分开了。我现在在另一个国度,这里有她爱的考拉。我会回去的,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加蓝是不是还在怪我呢?夜游的鱼,我很想念你呢。你要开心一点……
F
加蓝想开间店。像Coka曾经说过的一样。
情人节,一间小店开业。是个蓝色的精灵。店名:天天天蓝。卖面包甜点,巧克力,冰淇淋,可乐。加蓝对自己说。Coka会回来的,他说过的他会回来。
整个店都是蓝色的,蓝的的墙壁,蓝色的天花板,上面是白白的云朵,像是棉花糖的样子。天天天蓝有明亮的玻璃窗,木板秋千,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蓝蓝的天空。加蓝的店只卖全麦面包和黑面包。每一个对加蓝有意义的日子,天天天蓝里就会有特别的甜点。开业的那天,加蓝烤了特色甜点,214个。用特别的原料,栗子粉,橘子酱,蓝莓,Cheers,金黄色的起酥,每一层是不同的味道,酸酸甜甜,醇醇奶香,仿佛爱情的味道。
外面天很冷,有很大的风,海边的城市冬天就是这样。进来的第一个客人,不,是一对,学生模样。年轻的男孩有阳光的笑容,明亮的眼睛,穿一件海蓝色的羽绒服。女孩穿玫瑰红色的外套,围了一条海蓝色的围巾,那么长。他们都戴着烟灰色的羊毛手套,他们的手是紧紧拉在一起的。女孩的右手里拿着一枝娇艳的玫瑰。年少的爱情,要求得永远简单。
你想吃什么?男孩低下头问女孩。
你决定好了。女孩笑盈盈地说。
男孩抬头看加蓝。有什么好吃的吗?
那个……加蓝想了想说。天天天蓝。
名字很有意思。女孩又笑了。
那就要这个。男孩看着女孩笑着说。
加蓝转身拿天天天蓝,她听到女孩清脆的笑声,曾经,她也有过那么爱笑的日子吧。看起来好象很好吃的样子呢!女孩对男孩说。他们坐在明亮干净的玻璃窗后面,轻轻荡着秋千。加蓝想起她逃课去吃冰淇淋的日子。有太多的事儿已经没可能了,物是人非。
姐姐,天天天蓝很好吃。女孩子微笑对加蓝说。加蓝笑笑。女孩从一进门开始就在笑,她一直在笑,那么开心的样子。今天是个温暖的节日。是应该被呵护,被爱的日子。
从中午十二点开始,店里便忙了起来。是个花钱买情调的日子,全部是情侣,脸上都洋溢幸福的笑容。他们都要天天天蓝。爱情的天空放晴,天天天蓝。只是加蓝的爱人不见了。加蓝一直微笑,是平淡的笑容。眼见别人的幸福,才知道亲手把自己逼到了悲哀的地步,不觉后悔当初。
很快天天天蓝被抢购一空。加蓝关了店门。打开笔记本,坐了下来。
Coka,今天好累呢。情人节是个应该快乐的日子,我看到别人,那些与我无关的人都很快乐。我做了一种甜点,天天天蓝。有爱情的味道。我想你会喜欢的。我很想念你,夏日情人节的感觉好吗?
夜游的鱼,天天天蓝是不是卖面包,巧克力,冰淇淋和可乐呢?你要快乐生活,我很想念你。要小心身体。你总是容易生病……
加蓝看着屏幕上的字,眼睛潮湿。她想Coka也许有一天会知道的,夜游的鱼就是加蓝。加蓝收到Coka给她的电子情人卡片,上面有玫瑰,有巧克力,有钻石戒指。加蓝一直笑,一直笑,最后连眼泪都流出来了,还是笑。她拿出一个天蓝色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纯牛奶巧克力。Coka走的时候借别人的手送来给她的。加蓝看了很久,把盒子又收起了。
G
天天天蓝的生意很好,三个月后开始赚钱。因为很多年轻的情侣喜欢这里,还有那些快乐的孩子。加蓝变得越来越忙,她清楚,天天天蓝不能只是她一个人。
陈述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走来。他说我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加蓝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一瞬间回到了某年某天的下午学校的操场,就是Coka第一次叫她加蓝的时候。陈述说,我是陈述,我在S大的外语学院学法语,我看到你要请人,我想我可以。加蓝看着陈述很久,陈述身上有Coka当年的影子,可是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加蓝开口,你好,我是加蓝。
加蓝?你的名字真奇怪。陈述耸耸肩膀,一脸无奈。
我不觉得。你会做什么?加蓝说。
我来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比如扫地,拖地,擦玻璃,收拾店铺。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做这些事情?
除非你喜欢做这些胜过做天天天蓝。
你知道天天天蓝?
我吃过,味道很特别。我很喜欢。
你让我觉得你像是来偷制作方法的。
你知道我不是的。
后来,加蓝留下了陈述。陈述的课大部分排在上午,所以中午的时候会过来。陈述来了以后,加蓝变得没有那么忙碌了。她只要在后面做好甜点,面包,就可以了。所以加蓝有很多时间给Coka写信。
H
又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对于加蓝,它有意义。是鱼的形状,双鱼,中间是水泡。在配料里多加了烘焙咖啡,层层金黄色的起酥,中间是厚厚浓稠的巧克力,苦涩深深甜蜜满满。加蓝用天蓝色的水粉笔在门口的公告板上写了卡通字:爱上一条鱼的时候,记得自己是水就好……后面是一长串泡泡。陈述进门的时候,说加蓝,谢谢你。
什么?
今天的特色甜点。
怎么?
今天是我的生日。
加蓝沉默。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加蓝,那个,名字是什么?
什么?
这个。陈述指指甜点。我喜欢巧克力。
哦,夜游的鱼。
其实,今天对加蓝来说,重要的,是Coka。今天是Coka的生日。一切都只是巧合吗?也许是,或者不。
Coka,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我特别为你做了一种甜点。夜游的鱼。有你最爱的巧克力。天气已经开始暖和了,春天已经过了一大半了。你已经离开很久了。现在外面,天天天蓝。
夜游的鱼,我想念加蓝,一个人的生活不好,有些寂寞。谢谢你。我想我会喜欢的。当然,我也很想念你……
陈述关了店门。今天的夜游的鱼依旧很受欢迎,越来越多的人把来天天天蓝买甜点作为每日为调节心情而做的事情。陈述在加蓝的面前坐了下来。享受夜游的鱼。
加蓝,你今天好象不是很开心。
我很好。甜点好吃吗?
加蓝,这是我收到的最珍贵,没特别的生日礼物,我超喜欢。谢谢你。
喜欢就好。加蓝想,如果陈述喜欢,他的口味和Coka那么相似,Coka一定会喜欢的。
加蓝,冰柜里还留了一块,为什么?你也想吃吗?还是给什么人留的?
没有,我想,饿的时候可以做宵夜。
加蓝,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这么多好吃的甜点。
……
I
陈述就像那个时候的Coka,有的时候加蓝会有错觉,Coka没有离开,一直停留在原地,没有长大。加蓝轻轻叹了一口气。有的时候心里会突然一阵悲哀。加蓝想,她也许永远不会爱上别人了,她已经没有力气。那么Coka呢?
加蓝觉得自己像抱着一个保质期模糊的罐头,总是舍不得打开。以为里面永远新鲜。如果真的有一天面对现实,把它打开,面对里面已经变质的腐坏,又会怎样?可能还是会自欺欺人的吧。
Coka,夏天已经来了。那里已经是冬天了吧。冷吗?要小心身体啊。功课还好吧,知道你是努力学习的人。我很想念你。我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我想把他们剪掉。天天天蓝的一切都很好,我有空的时候会去海边走走,去看海。你呢?最近好不好?
夜游的鱼,这里的冬季没有那么冷,我一切都好。你的身体还好吗?很想吃你的甜点,我不会煮饭,又怕麻烦,所以常常去吃快餐。那里有个女孩很有意思。不要剪掉你的长头发,很想看看你头发长长的样子……
Coka,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J
天天天蓝的顾客很喜欢夏天,因为加蓝每天都会做不同的美味特色甜点。但是很可惜,每次量都很少,一定要早早地去买。陈述来了以后,加蓝很少出现在柜台后面。多半的时候,她都躲在工作间里做甜点。有了陈述也很好,很多年轻的女孩子,常常为了见他来天天天蓝吃下午甜点。生意就这样越来越好。很多的特色甜点只做一次就不再做了,加蓝只是想要尝试。只有天天天蓝,虽然限量,但还是每天供应的。
加蓝,你是个奇怪的女孩。陈述说。
我哪里奇怪?加蓝淡淡的说。两个人坐在明亮的玻璃后面的秋千上聊天,阳光下,加蓝是苍白的,最近加蓝瘦很很多,似乎有些憔悴,加蓝穿黑色的背心,旧旧的牛仔裤。长长的头发束成一个马尾。脸色微微有些不健康的白。
你最近是不是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在做甜点上?
没有。
加蓝,认识你这么久了,从来没有看到过你出去约会。你没有男朋友吗?陈述问,明亮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
什么小孩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也许还没有我大呢!
加蓝没有再开口。
加蓝,我们去约会好不好?陈述突然这样说。
加蓝看着陈述,一脸吃惊。你说什么?
来吧,今天提早下班,没事可做。走啦。陈述拉着加蓝离开天天天蓝。加蓝,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吃冰淇淋,我们尝尝外面的冰淇淋好啦。今天我请客。加蓝迅速戴上一副深色的太阳眼镜,外面真的天天天蓝,可是加蓝已经不适应。没有人陪的日子,加蓝已经习惯独自一个人坐在天天天蓝的秋千上看玻璃外面的蓝天。隔离就会有安全感。
陈述带她去的地方,在加蓝的母校周围。那个吃冰淇淋的地方,是加蓝记忆里的天堂。曾经年少云淡风轻的日子,逃课充满欢笑的日子,她和Coka一起的日子,还有他们一起吃冰淇淋的地方。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店里的摆设和排列没有任何改变。只是人已经变了。
这间冰淇淋店的二楼有天窗,加蓝最喜欢那个位子。坐着吃冰淇淋的时候,她和Coka轻轻仰头就可以看到蓝蓝天空。陈述拉着她坐下,坐在天窗下面的位子。陈述说着什么?她都没有听。太阳眼镜后面的眼睛突然生疼。她的眼睛又犯了病,不停不停地出汗。那些液体落在加蓝的手背上,陈述没看到。
加蓝,你吃什么口味的?
鲜奶巧克力。
Coka,今天我去一间冰淇淋店吃冰淇淋,在一间学校的附近。我很喜欢那里,二楼有天窗,吃冰淇淋的时候,轻轻的仰头,可以看见蓝蓝的天呢!
夜游的鱼,我知道那间店。店名叫做鱼的泡沫。以前加蓝很喜欢去那里,她喜欢那里的冰淇淋,最爱吃口味是鲜奶巧克力。我们以前常会去那里吃。每次都坐在二楼天窗下面的位子,加蓝最喜欢的那个位子。上次说起的快餐店里的女孩让我想起加蓝最可爱的时候。她们都应该是被好好照顾的女孩……
K
无端地发了高烧。三十多度的气温,加蓝四十多度的体温。这一天,天天天蓝没有营业。陈述强迫性地带加蓝去医院。抱着加蓝打车的时候,陈述才知道,加蓝那么瘦,是那么脆弱,却又伪装坚强。不过是怕受伤害。三天两夜,一直守着。加蓝一直迷糊,不停地喃喃自语。突然的高烧,仿佛一场意外。陈述听不清楚加蓝说的到底是什么。仿佛是一个人的名字。陈述隐约可以感到,加蓝的感情中有过一次意外,从此不再付出,丧失被爱的能力。
退烧以后的加蓝,没有问起过任何,只是说了谢谢。
新邮件的标记闪烁,Coka的信安静地平铺眼前。
夜游的鱼,对不起,最近一直没有和你联络,我很抱歉。那个快餐店认识的女孩原来住在我的隔壁,我们以前都不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女孩。简单爱笑。她病了发高烧,这几天我一直在照顾她。夜游的鱼,你知道吗?在一个瞬间我发现,我突然记不清楚加蓝的脸了……
看屏幕上鼠标闪烁,加蓝不知道应该回什么样的文字给Coka。她想到了那个没有保质期的罐头。
Coka,我病了,发高烧感觉像要死掉。最近听一个女人唱歌。曾经我们离幸福只差一点点,而如今我却离你好远好远,就算我们相爱已经不如从前,我只希望能在你身边……
自从那次以后,很久,加蓝都不敢再去看自己的邮箱。她总觉得惶恐,怕得到任何有惊无喜的意外。
她开始尝试做一种黑面包,叫做南太平洋的眼泪。有浓浓的苦涩的香味,很多人都说喜欢。她做这个面包的时候,锁着工作间的门,拉着厚厚的帘子。陈述进不去,看不到。
L
冬天很快来到,又一年的情人节。那么多的订货单,加蓝却只肯做情侣的订单。一次两个,不做大量。
情人节前夜,整个天天天蓝里弥漫着涩涩的空气。加蓝一直在里面忙,不出来。陈述等在外面,没有回学校。陈述穿藏蓝色的外套,烟灰色的毛衣,蓝灰色的牛仔裤。他的黑色背包,似乎塞得满满。有些话要说,像是等了很久,终于鼓足了勇气,选对了时间。
半夜一点的时候,加蓝走出来看见陈述觉得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还没有走?
加蓝,我有话要对你说。
饿嘛?冰柜里有甜点吃。
你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
好,你说。
加蓝,我想我喜欢你,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
对不起,陈述。加蓝坐在秋千上荡呀荡,说完了就不再看他。心里的声音清清楚楚,有太多的事情不能说出口。陈述,我的爱被深锁在南太平洋底,不会在浮出水面了。对不起。
没关系,加蓝,情人节快乐。我说的那些,不要放在心上觉得困扰。陈述的笑容很勉强。从背包里拿出礼物。这些,送你。加蓝看到有包装精美的盒子,是巧克力。有一枝鲜红的玫瑰,开的妖艳。还有爱情卡片,是大颗大颗粉红色的心形图案。
谢谢。
回去之后,上网查看邮件。她要知道Coka过得好不好。她不想告诉Coka自己现在的生活如何,也不想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和陈述的事情。她在看过信之后,只是打了大段的歌词给Coka看。
Coka,我最近很喜欢听歌。……他的样子已改变,有新伴侣的气味,有新伴侣的气味。那一瞬间你终于发现,那曾深爱过的人,早在告别的那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
Coka,时光变成灰色缓缓流动,丢下了我和你匆匆的相拥……时光淹没身体再无法冲动,只幻想头上还有遥遥的天空……
M
春天来了,然后是夏天,后来叶子又都落了。
转眼冬至。这城市下了第一场雪。加蓝做了新的甜点,吉普赛的心。白色的圆球,里面裹着蜂蜜麦芽糖。陈述在柜台后面忙碌,加蓝坐在秋千上看着他。加蓝穿深灰色的大毛衣,粗粗的毛线,看似温暖。加蓝,快要到寒假了。陈述说。
我知道,你要考试会很忙,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应付。
加蓝,我这个寒假要回家。
加蓝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和陈述在天天天蓝一起已经快三年了,她甚至不知道陈述的家乡在什么地方。
你呢?你今年还是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陈述的问题加蓝想了很久,是啊,还留在这里吗?一个人吗?加蓝和她的父母,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了。她的家是在这座城市没有错,可是家人早已经离开。两年前,父亲接受邀请去了加拿大。半年前,母亲也被申请去了加拿大,走的时候问加蓝什么时候过去。加蓝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她说妈妈我在这里等一个人回来,我们说好的,我怕他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
在最初想要开天天天蓝的时候,也是父母的妥协。他们之所以同意,是因为在等机会。等到一切成熟,他们还是想让加蓝去国外的。母亲走的时候,加蓝没有去送,也没有掉眼泪。她连夜做了甜点,天天天蓝。她说,等飞机冲上云霄的一刹那,妈妈你会明白天天天蓝。
加蓝,在想什么?
没有,我在想,我都不知道你的家乡在哪里。
午后三点,店里只剩加蓝和陈述。加蓝喝咖啡,冬天的加蓝只喝咖啡。其实Coka走后,加蓝就不再喝可乐了。陈述喝大杯可乐,还加了很多的冰块。陈述对加蓝说,加蓝,我很喜欢你,我想你今年跟我回家过年。
加蓝看着陈述,一分钟,然后笑了。对不起,陈述,我无法爱你。
N
平安夜收到Coka的电子贺卡。
夜游的鱼,Merry Christmas!
Coka,Merry Christmas!
加蓝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Coka的信开始越来越短。来信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
新年第一天,加蓝接到陈述的电话。加蓝,我是陈述,新年快乐。我们下星期开始考试,我去不了天天天蓝了。嗯好的,我知道了。加蓝挂了电话。
到底是怎样的心血来潮?让加蓝突然萌生了去陈述学校的念头。当她站在自习教室的门口,她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教室的角落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依偎着陈述,两个人在复习法语词汇。加蓝听见自己的心里有冰凉的笑声。
陈述看见加蓝,慌乱的手足无措。你怎么会来的?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终于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了。加蓝一脸的若无其事。店里的备份钥匙找不到了,在你这儿嘛?还有,顺便带了两份甜点给你。好好复习啊。
在陈述找钥匙的时候,那女孩子走出来。肆无忌惮的目光,脸上还挂着笑。你好,我是Monica。
你好,我是加蓝。
你的名字好奇怪。
是吗?不觉得。陈述拿了钥匙走过来,放在加蓝摊开手心里面。说了再见就转身离去。
O
夜游的鱼,那个女孩子叫做Monica。今天她来找我,我们去附近的主题公园散步。她告诉我说她很喜欢我。我的心里加蓝已经开始模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连回忆都没有根据。我想回去看看她……
Coka,天天天蓝,你的微笑消失不见,那张脸变成你记不起的容颜,怎么想念,怎么想念。
加蓝突然觉得世界荒芜,内心冰凉一片。出现的两个,Monica,原来都是命中注定。加蓝吃了一口天天天蓝,呛的眼泪直流,酸到底变成了涩。
一月最后一天的清早,接到陈述的电话。加蓝,我买了今天的票,回家。对不起。但是请你相信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电话的线路不清楚,断断续续。加蓝,我真的没骗过你……你的心里始终是有一个人的,那些好吃的点心,都是因为他……电话突然断了线。
就这样失去联络,断了想念。没什么不好。离开也没有眼泪,抬头看窗外,阳光正好,天正蓝。原来是真的不爱,所以看到的时候都没有悲伤。如是爱着的,只仅仅听见已经伤心成一片海洋。
加蓝突然决定在这一年情人节之前结束天天天蓝。因为没有人会再回来,那么就不再需要等待。有些等待一旦失去了意义,所有的坚持都成了多余,变得可笑起来。
P
情人节前夜。加蓝在电话这端。妈妈,是我。我想,过完了二月就去找你和爸爸好吗?三年已经够长了,我等不起了。
加蓝拿出那个天蓝色的盒子,里面的纯牛奶巧克力,剥开了包装,晾在空气里。保质日期清清楚楚,这是最后一日。
屏幕上光标闪烁,字字清晰。
夜游的鱼,我想我是真的喜欢Monica。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安稳踏实。现在我们在一起,日子过得非常快乐。我想我回不去了,暂时无法吃到你的天天天蓝,有机会我会和Monica一起去的。你要快乐的生活。
Coka,长长的思念,终于断了线,多年的缠绵,还是失了约,你走的好遥远,消失在我生命的地平线……
加蓝,很抱歉,我迷了路,回不去了,从此无法再陪你看天天天蓝……
Coka,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我们是不是还是深爱着对方,像开始时那样,握着手就算天快亮。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我们是不是还是隐瞒着对方,像结束时那样,明知道你没有错,还硬要我原谅……
Q
午夜的时候,加蓝锁上了天天天蓝的店门。
一切平静结束,外面下了很大的雪。海的那一边,Coka在的那里,炎炎夏日,蒸发了所有想念。
有一个风筝断了线,飞得消失不见。抬头,上面天天天蓝……
流年 ----丛虫
10
她不知道黎敏的麻烦,直到她看到那个叫天宇的男生。她看见黎敏前所未有的慌乱,她笑着报复一句:也是你的劫数到了吗?
黎敏打断她:不不,别让我看见这个人。
可是太晚了,他径直地大步走过来,响亮地喊她的名字:黎敏。
很高大,优点威武的神气,明薇觉得,这个人和杜飞一样,都是天生能把牛仔裤穿得很好看的人,李由庚看起来,就多少显得文弱。
黎敏反应奇突,大叫一声,逃得比兔子还快。
他转身对明薇无奈地摊摊手:“瞧,她还是不肯见我。”
那种自来熟的口气叫明薇好笑:“你是?……”
他大笑起来,“忘了自我介绍啦,吴天宇,医大的,毕业已经一年了。”
停一停,加一句:“高中时,我比黎敏高一级,很……要好,后来,发生一些事,我过来念书,就失去联系了。”
几句话中,流露出无限多曲折故事,至少,从未见黎敏怕过某个人。
临走他们交换了电话,吴天宇一笔小楷,笔触刚劲流利,明薇连声称赞,他却苦笑摇头:“常用电脑,不会写字了。”
握一握明薇的手,“走了,跟黎敏说一声,就说:我终于找到她了。”
他目光温柔中有一点恍惚,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当年的那个高中女孩。
晚上明薇呼了黎敏,她这一点习惯非常好,总是即时回呼。
电话那边是隐隐音乐声,黎敏的声音十分慵倦,听起来诱惑无限。
明薇忍不住笑:“喂,你这回才是春天来啦。”
黎敏呸呸连声:“拜托,没听说要对八百年前的风流账负责的,吴天宇大嘴巴,有没跟你讲初吻还是我教给他的。”
明薇笑得流眼泪:“天哪人家就这样白送上门给你糟蹋啊。那你们后来干嘛不联系了?”
“该我问你‘干嘛联系’才对,高中生人人都要考大学的,你当我真是情圣啊。”
明薇又佩服到五体投地:“啊黎敏真的你真的好清醒……”
“是啊那当然啦……另外,他,是个容易当真的人。明薇,你知道,这样的人,不适合我。”
语气从佻达急转直下成淡淡留恋,明薇此时方明白是什么情形。
不是不能爱,不是不会爱,不是不珍惜,是,不敢爱。
怕受伤,怕别人当真,也怕自己当真,所以干脆放手。
黎敏从来都不缺少做决定的勇气,明薇向来都很欣赏这一点。
但是这样做,对着别人,是不是有一点不公平呢?
明薇不知道,她不愿意批评自己的朋友。
吴天宇却就此成了学校常客,时间还很规律,总是晚饭后在女生楼下傻等,他不知道黎敏自从兼职生涯开始,就从来没在那个时间出现过。
见到明薇,就笑笑,她回以一笑,步履轻快地走过他的身边,拉住一个男生的手,嗔他:“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他不知道,接着明薇就告诉李由庚:“那个男生,是黎敏的初恋情人呢。”
李由庚不说话,微笑,眼神狡黠,表情有点坏,把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
明薇不明白,要想一想才知道,原来他是在说:“我呢,我是不是你初恋情人?”
“啊!你你你!”明薇跳起来打他。
李由庚笑着躲,一边分辨着:“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明薇也不知道,背后远远地看着他们的吴天宇,惆怅地想起高中时光,自习课后偷偷的约会,那时的黎敏,穿着一条白色裙子,却全无淑女模样,不知道打了他多少拳,他从来都没还过手。
过马路,她把手放进他手里,那一刻的感觉,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小小的拳头打在身上,不是不疼,偏偏有甜蜜相随,一直一直,不能忘记。
明薇实在觉得不忍,私下求黎敏见他一面,黎敏苦笑:“这样的人,我躲都躲不过呢。”
“我看他对你也算是情深一往嘛。”
“拜托,现在这个时候,我要专情干嘛?”
黎敏掏出一支烟来点燃,吸一口,喷出烟圈,姿势美妙。
“我的现在,就只想好好做一点小事业,将来有我安身立命之处,等我嫁人时,只希望老公专情即可,其他别的什么人,对我多好,我也是不希罕。”
一早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斩钉截铁,那么遇到的风景再好,也不肯稍做停留。
是的,是有这样的女子。明薇不是,但黎敏是。
雨天,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雷阵雨,吴天宇远远地避在宿舍对面的门洞里,看上去无限凄惶。
黎敏电话过来找明薇,问作业的事情,明薇说:“早给你做好交上去啦……喂,那个傻小子在对面门洞里等你呢。”
那边沉默。
“几个宿舍的人都在说,要是为自己,怕早就跟他私奔了。”
仍是沉默。
半晌,才听见“咯”地一声,挂掉了。
明薇叹口气,自己也算够努力了,但是谁能左右黎敏,何况是谈恋爱这桩拿手好戏。她能做的,不过是提多一把伞,下楼去打发那位文艺片男主角。
外面的雨真是很大,击在地上,涟漪不断。明薇穿着球鞋,不怕泥水,勇往直前。
走近了,才发现多的一位,一身白衣,白鞋子组有7厘米高,不是黎敏是谁,雨天也不忘白衣飘飘扮小龙女。
明薇站在原地,走开不是,不走也不是。
“天宇,够了吧,你走吧。”
“但是,你说过爱我。”他凝视她,目光苍凉。
想伸手拉她的手,又不敢,的的确确,眼前这个明丽的时尚女子,不再是当年的高中小女生。
她转过头,望向外面的雨天,“那时,我们太小,不懂爱情。你不能要求一个人在这么多的时间里都毫无改变。”
她的声音温柔平静,又有说不出的感触在其中。“我们长大了,你明白吗?那些日子,都过去了。”黎敏点起一支烟,刻意地吸一口,“你看,我跟过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那一瞬间,他的坚强轰然倒塌。所有的信心,所有的期待,所有的爱,都承受不住这一句话的分量。不,她没有辜负他,是时间辜负了他们。
战无不胜的时间,坚不可摧。
他忽然明白,《大话西游》中的至尊宝,为什么要一次次地狂奔回从来,那么好笑的镜头,其实无比凄凉。
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输在时间面前,所以要拼命地跑,去拯救爱情,去改变结果。
他高考前的晚上,他们互相献出初吻。笨拙的,害羞的,牙齿碰到了牙齿。
那时她问他:“你会不会娶我?”
他说:“会。”
一句承诺,他记到现在。中间无数变故分离,没有音信,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总觉得一转身,就可以看到她,看到她的微笑和娇嗔。
真的看到她的时候,她说:“我们回不去了。”
在医院看惯生离死别,到自己的时候,才明白是怎样的心痛如割。
一丝笑容浮上他的嘴角,“我知道了。我……只是很遗憾。”
他走到雨里去,深一脚浅一脚,根本不看地上的坑坑洼洼。
明薇不顾一切地追上去,用伞覆盖住他,把另一把伞递给他。
他摆摆手,拒绝。“谢谢你……好好做她的朋友。”
黎敏看着他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雨天的关系,景物模糊。
咦,不对不对,她自嘲地擦擦眼睛。
修炼千年还是功亏一篑,到底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告别那个纯情年代中的男孩,才能真正长大,天宇,注定我不是一个要被过往束缚的女子,记忆不能取代现在。
这个,和初吻一样,要我主动教给你,你才明白。
11
这一年里也许只有杜飞考上研究生算意料之中的大事,他们又集合起来吃了顿饭,黎敏是半路进来的,菜没吃多少,只顾着听手机。
杜飞的室友感慨地说:“这世界上,就是做美女最好,连找工作,都优先录用。”
黎敏冷笑一声:“好?被人言三语四,摸手摸脚时你又看不见。”
预期沧桑。
她已放弃牛仔裤,一例是长裙短裙,式样含蓄,颜色收敛,上面配短上衣或者中长大衣,一双小靴子嘟嘟地敲着地板,偶尔上一次课,吸收全体目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成年学生,女明星微服私访什么的。
明薇看她给杂志做最新的封面,脸如淡金,头发光溜溜贴在头皮上,目光冷漠空洞,张扬病态美。忍不住对李由庚发牢骚:“你看啊,我觉得她好陌生,真是的。”
李由庚不多话,更是从未批评她的朋友,这一回却说了句,“光是做广告,只怕赚不到那么多。”
明薇心里一惊,尤自嘴硬,“谁说的,她的作品多着呢,好多人排队找她拍。黎敏就是上照么。”没有底气地争辩。
李由庚爱怜地看着她,如看一个天真的孩子。她被他看得脸红,偶依到他肩上,他揽过她,轻轻摇晃,那一刻她竟以为是天荒地老。
黎敏开始频繁地彻夜不归,明薇一连一周没有看到她,也没有电话,心惊胆战。
杜飞安慰地说:“别担心,黎敏是懂得照顾自己的。”
李由庚也说,“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担忧也是无用。”
明薇抱怨每个人似乎都能看出她的心事,而黎敏偏偏不知。
杜飞心里想说,惟有爱你至深,才会关注到你的一举一动,才会对你的心事洞若观火,明薇,你是多么单纯又多么复杂的女孩子,爱你,是个挑战。
图书馆里,他静静地看着她读书的样子,惨白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皮肤近乎透明。
明薇怎么会知道,她眼中李由庚已是全世界,爱情,甜蜜如梦境,她就是误闯仙境的爱丽丝。
只是偶尔也会有疑问:这样的爱情,会是永远么?
偶尔翻回从前的日记,看自己在“永远”的下面画下的重重横线,觉得好笑,又无比惆怅。去年夹进去的玫瑰花瓣,早已干枯如蜡,不复芬芳鲜润。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半夜里,明薇似睡非睡地听着音乐台,一只手伸上来拍拍她,她一惊坐起,黎敏的眼睛,猫一样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她迅速下床,睡衣外面又披件外套,悄没声地跟着黎敏走出去。
空荡荡的走廊里寂静无声,她们走到更僻静的楼梯转角。黎敏倚在楼梯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头发染成金色的千丝万缕,脸上没有粉妆,皮肤细洁,眼神清亮。
语气是淡淡的:“我怀孕了。”
明薇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两脚发软,死命抓住楼梯扶手。
半晌才定下神。
“你……阿黎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在外面都做什么……你……这孩子,是谁的?”
黎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明薇宝宝,跟你说,你也不懂。”
明薇气得手足冰冷,眼睛里泪水转来转去。
黎敏拉住她的手,拍拍,“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明薇抽噎着说,“可是,外面打工的不知道有多少,为什么你这样……这样倒霉?”
黎敏呵呵地笑起来,“是是,我倒霉,我缺乏常识所至,但是他们打工,赚的没有我多。”
明薇想起李由庚的话,呐呐地问:“广告,真的很赚钱么?”
黎敏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潜台词,顿时作个夸张的吃惊状,“广告,谁说我做广告?我是和平饭店里的头牌阿姑,赶明还升职做妈眯呢。”
明薇啼笑皆非。
黎敏叹口气,“小姐,说了你不懂,看着农村孩子不上课,穿金戴银涂脂抹粉,就一定是出去卖笑卖大腿的,大学生的皮肉生涯——你当是写小说么?那些天杀的照片,我有过连拍一天一夜的记录,眼睛都被灯照坏,固定有四家杂志若干报纸要我照片,看老板脸色,看摄影师脸色……他妈的,说这些给你,真是对牛弹琴!”
明薇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在责问,既是如此,孩子是怎么回事?
黎敏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李由庚算把你教聪明了,就是工作再忙,总得容我恋爱几次吧?”她凑近明薇的脸,“我好色,你是知道的。”
明薇终于笑出来。虽然她很清楚,就是黎敏再能干,也买不到那么多的名牌衣服和首饰,样样东西都有价钱。她左手一只腕表,有一条街的路牌和灯箱广告,式样普通,价钱却是几万块,够付一栋楼的首期。
就算是恋爱中的战利品,黎敏到底不肯吃亏,按她处世的原则,对方也不会吃亏。
如此透支青春,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明薇是不能了解。而看黎敏的样子,也并不折堕。
一前一后走回寝室,明薇没有再说一句话,黎敏悄悄地说:“明薇,你长大了。”
12
医院比想像中更为阴森恐怖,她们特意选的是城市的另一端。
黎敏紧紧抓住她的手,手心里汗津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终究也有害怕的时候。
明薇了解,替她心酸,替她不值。再老练世故,又怎么样呢?名表钻石,不能分担一丝一毫。如果是恋爱,果然是爱了吗?是怎样的爱,绝情如此,不闻不问,叫她独自挣扎。
先是做检查,开了单子出来,发得几粒药片,要按时服用。
回来的车里,两个人都沉默。黎敏把头靠在明薇的肩上,脸色灰败。
没有回宿舍,在学校附近的宾馆订了一个房间,黎敏身上竟没有足够的现金,明薇跑回去拿了折子取钱,帮她补足,又买了一大包卫生用品,红枣阿胶什么的见了就买,提得两手酸痛地带回来。
黎敏躺在床上,看着明薇一样样把东西拿出来,排在她身边,越排越多,把她包围,禁不住笑,笑着笑着,泪水流了下来。
明薇把一盒纸巾递给她,她抱紧那盒子,盒子又太小,手臂交叉着痉挛,抱住了身体,颤抖的身体,定格成一个无助的姿势。
三天里,明薇寸步不离,对所有人都说是要跟黎敏结伴出去旅游。
李由庚了然地点点头,“去吧。”
明薇忽然不放心,问他:“你等我回来吧。”
“傻,我当然等你。”
她纵身如怀,把脸埋在他胸前,很久。
吃了药以后,反应激烈,呕吐不止,一口东西也不吃。明薇手忙脚乱,根本不知如何应付,反是黎敏安慰她,“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
到最后的时候,明薇感同身受,在外面坐立不安。
似乎听到有人叫她名字,不可能,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人叫自己。
高个子,白大褂,白帽子,哪里来的男医生?
吴天宇摘下口罩,冲着她微笑。
明薇直如见鬼,脸色一时惨白。
忘了他是正牌医大毕业,这家本市最好的医院,可不就是他的地盘。
最怕碰到熟人,偏偏碰到恶劣,而且还是最意想不到的那一个。
看到明薇在的地方,他便明白是来做什么的。再看她的脸色,猜也猜得出是在等谁。
他一声不出,接过明薇手里所有的取药单子,打一个转,抱了一抱的中药西药出来,又掏支笔,细细写名用法计量。
“适当走动,注意保暖,不吃生冷……”他详尽交代注意事项,明薇呆在当地,脸红都忘了。
他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你去接她吧,千万记得叫她吃药,别告诉她见过我。”
明薇不住点头,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黎敏的自尊心。
她转身时,黎敏正蹒跚着出来,只看见他背影。
“你在和医生说话啊。”
“是……是啊。”
黎敏脸色惨白,头发失了形状,几缕被汗贴在额上,看上去似落难女。
接下来的几天里,明薇按部就班,严格按照吴天宇说的去做。
黎敏起初还乖乖听话,精力稍复,就抱怨起来:“喂,你不是这么罗嗦的。”
民委板起脸来,冷酷到底。
到底年轻,一个星期已经行动如常。
手机响,黎敏接,简单几句“嗯”“哦”,接着,吐出一串数字。
“打到这个账户里就好。”
明薇装没听见,捧过药给她喝,黎敏一手接过,一手递上一张信用卡,“密码是我生日。去,把你垫的钱结掉,另外再提五千,做你零用。”
明薇去提钱,账户里的数字吓了她一跳。结了宾馆的钱,她只取了自己垫付的那部分。
回去了,看见黎敏在窗前站着抽烟。消瘦了几分,背影纤弱,楚楚动人。
“账户里现在好多钱啊。”
“当然,什么都有代价。你没有提零用?”
“……没有。”
“我就知道……是嫌弃我呢还是嫌弃钱?”语气间淡淡幽默。
“哪有啊,我怎么会。”
“明薇,我们之间,还用分辩吗?”
她的手扬起,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还有他,那天你遇到的是他,吴天宇,是不是?”
……
他的字迹,她一早看熟,作业,情书,长长的春江花月夜,都一笔一划地写给她。
他不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见她,他要周全她,呵护她,不肯伤害她。他是那么了解她,无论外表如何飞扬不羁,他心中的她永远不变。
然而终于要长大,要在这个物质世界中打拼沦落。即使他仍是他,而她,却已不再是她。
黎敏至始至终没有回过身去,明薇了解,坚强如她,甚至不肯被人看见哭泣的样子。
13
明薇走回校园的时候,月季开得如火如荼,她蓦地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那条牛仔裤,洗得微微发了白,那天和黎敏去买的情景历历如昨,扯得她心里一阵酸痛。此番才惊觉,一个季节一个季节地催促着,自己也到大三了呢。
每年都有新生进来,兴奋的无知的年轻的脸,每年都有人毕业离开,有的哭,有的不。时光是水一样的流淌,改变一切,包括课桌上多了刻痕,教授头顶添了白发。
明薇过了六级,考试仍然是第一名,只是眉间心上,不再是过去坦荡的一览无余。
黎敏依旧神出鬼没地在外面奔波,室友们几乎忘记她的存在。杜飞的论文接连发表,可见那些学术刊物是买陈教授面子的。而李由庚,与她见面的时间,却稀少了。
他不来找她时,她也不愿意去打扰他。大家不是没有学业负担的,而且,又都是那么优秀的学生。
杜飞的解释:“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但是学英文始终吃力,托福考的不如意,又要准备考GRE,每天12个小时全部投入背红宝书。”
明薇微笑,表示接受他的好意,但是明白这不是理由。走得这样近,连他要出国的事情都要别人通知,可见对她再好也有限。
她固然是爱着他的,而他却始终没有给过她什么承诺甚至暗示。恋爱中的人最喜欢讨论未来,而他们没有,他们吃过饭,看过电影,拥吻过,但是没有一句关于将来的话。
见了面,亦不过是默默无言。明薇把手摊开在他面前,“你看到什么?李由庚?告诉我,那一天你在我手上看到什么?”
他轻吻她的手心,痒得她笑起来。
这样的快乐多么难得,而快乐,不过是为第一次爱上了一个人。眼中的他,便处处都是好的,偶尔有回应,就深深感动。是知道他对她有保留的,但是相爱与相守,根本是两回事。
深夜的小巷子里,看通宵录影,屏幕上年轻的舒淇眼睛明亮,长长的头发卷曲如一把海藻,犹豫着是不是给黎明打电话,却不知道,他的车,就停在她家楼下。
终于发现了,终于跑下去了,风雨中,终于抱在一起,吻到透不过气。
光影中的爱情,缠绵凄迷到如此。明薇看得泪流满面,蜷缩在李由庚的怀里,瘦瘦的沉默的他,不会怎样安慰,只是拿外套的袖子给她擦眼泪。
然后,如同电影中一样热烈地,吻她。
泪水流到嘴里,咸咸的。
烟花绽放时,男女主人公终于可以再也不分开。
电影结束,而生活仍要继续。
每一天都似最后一天,因此分外缱绻。他既不说,明薇也不问。两个人俨然模范情侣,却都小心地收藏着自己,躲闪着未来。
然而日子越多,她就越是惊慌。
那隐藏的不安,像一只小鸟,在心底扑腾着翅膀。
又一个暑假即将来临,又到了老生离校的日子。这一年的毕业歌叫做干杯朋友,百十条喉咙声泪俱下地唱出来,效果惊人。尽管是深夜了,一层楼的女生都跑下去看,跟着他们放声歌唱。
明薇从图书馆出来,意外地看到了李由庚,此前,他们已经有三周没有见面了。
她很惊喜,而他心事重重。明薇看惯了他那样的神情,把手伸过去,抚他皱起的眉心。他握住了她凉凉的手,低下了头。
“明薇,明薇。”
他的手比她的还要凉,一直凉到她心里去。
明薇的声音小小的,比想像中要镇定。
“我们要分手了么?”
他被她的话击中,缓缓地抬起头。
“明薇……我,有过女朋友,我们约好了一起出国,她先走。”
寂静中,清楚的破碎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最深的痛苦,往往都不是在当时发作,一刹那间,最多的只是茫然,空无一物的茫然。
像你童年时最心爱的瓷娃娃,落在地上,轻易跌成碎片,你愣住,甚至不知道伸手去接,只有看着那张微笑的小面孔支离破碎,不复辨别,而且,再也拼不回一起,再也找不到一个相同的。
明薇没有表情地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哦”。
声音也平板得很,缺少生气。
李由庚的眼睛,望向更远的地方,声音艰难而缓慢:
“但是在这段时间里,我遇到你。”
只有遇到那么简单么?如果仅仅是遇到,没有此后种种,又会怎样呢?
“我很矛盾,电邮告诉了她,她赶回来了。”
明薇为之动容。这样的在乎,可见是真的爱他吧,千山万水也要他回心转意。
“她是个表面性格非常坚强的人,我了解她,其实她很脆弱。”
爱上人的女子,哪个没有一颗脆弱的心。
“明薇,我会和她结婚,她在国外很吃苦……但是,”
长久沉默。
“但是,我爱你。”
她看到他的眼中泪光闪动,他的手拉住她的,她扑到她怀里。
她熟悉的怀里。
她熟悉的气味和温度。
她清楚地感觉到头发里他的呼吸。
他不能辜负承诺,他只有辜负她,他知道她爱上了他,他亦爱她,却只有离开她。
“明薇,苏明薇,小小的苏明薇……我没有能给你一个结果,但是,我爱你。”
明薇紧紧地抱住他,藤蔓一样地缠住他。因为知道,放手后他即是别人的丈夫。
要在此时,心才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痛起来。
她一直在等他这句话,但不知道等到的时候,就是分手的时候。
是骄傲的,所以不愿意再争取,并且他既然已经作了选择,何必多说。
黎敏是对的,一早就说过:“他是你的劫数。”
劫数,就是注定,懵然无知中,一切早有安排。
那个初夏的夜晚,注定李由庚要遇到苏明薇,他见到她时,比她对他的感觉更加强烈。人群中美丽单纯的脸颊,流露寂寞的渴望,而自己浑然不知。
一只雪白的小手在他面前静静地摊开,他看到写在上面的宿命。
“在未来的几年里,你将有一段激烈的感情,但是没有善终。”
他没有告诉明薇,他还看出,那段感情的另一主角,就坐在她的对面。
从开始到最后,他不想骗她,他不愿意陷得太深,他怕伤害她,但是爱情是多么奇怪的事,越是挣扎,越要沉沦。
付出再多努力,投入再多悲喜,仍然,要结束。
像一个学期,像一个暑假,像,一场烟花。
回到宿舍时已是深夜,女生楼下还聚集着一群群的人。即使是平时最沉默的人,也在放声唱着走调的歌。更有很多人席地而坐,啤酒瓶子站成长长的两排。
毕业生,最后的疯狂。
这时需要歌,需要酒,需要疯狂。
不然,消耗了一生中最好年华的四年大学,何以为念?
姑娘你对我说,你永远爱着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
我想从南走到北,还要从白走要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却不知道我是谁……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紧紧包围……
楼下的男生,楼上女生,认识的,不认识的,声音混在一起,一首歌还没唱完,另一首已经起了头。深夜中的歌声分外清晰,再热烈的情歌也带着离别的忧伤。
明薇慢慢地走向楼门,经过那些黑乎乎的人影,动情的声音太多太拥挤,悲凉的嘈杂。
她的心情,出奇地平和,只是疲倦。
一个人轻轻地在她背后说:“苏明薇,你好么?”
他站在背光处,看不清他的脸。
“你不认识我,我写过信给你。”
明薇想起那只落满灰尘的饼干箱子,不由得脸红。
“你也许还记得,‘你的名字,叫我想起春天里阳光下的花朵,’”
明薇接上去,“红色蔷薇盛开。”
怎能忘记,这个流传甚久的笑话。
他们一起笑起来,像熟识的老朋友。
“我记得,你是计算机系的师兄,对那封信我要向你道歉。”
“不用了,你记得那封信我就很高兴。”
他很自然地叫她名字:“明薇,有何打算?”
明薇有一刹那的迷茫,随即扬扬手里的书:“考研喽,我要考B大研究生。”
这曾经是她最深的秘密,为了李由庚,她一早决定考B大,她幻想和他在一个校园里读书,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听讲座……
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没有来得及和任何人说,梦想已经粉碎。
“哦,对的,你的男朋友在B大是吧。”
明薇不答,停了一会儿,问:“你的工作找好了吧?”
“嗯,专业就是这点好,糊口还不难。”
他随手掏出名片给她,看到CTO的字样,明薇小吃一惊。
他笑笑:“在那里兼职两年,公司很小的。”
明薇想起黎敏,也不知道到她们毕业的时候,她的名片上会印什么。
或许,黎敏这样的高手,根本就不需要名片。
他挥挥手:“我要上去了,再见。”
“再见。”
明薇走进楼门时,又听到他在喊:“苏—明—薇!多保重啊。”
她回头笑着答应,“你也多保重啊。”
至始至终,没有看清他的摸样。
一挥手间,生命中最美丽的岁月,最纯真的爱情,已经如流云散去。
在那一瞬间明薇仿佛看到李由庚的身影,瘦瘦的,站在那里目送她,她的身上还有他的体温,他的眼泪滴到她的头发上。
那是她的初吻,她的初恋。一切的欢喜,一切的悲伤,相爱和分离同样刻骨铭心,时间打下的,是无法挽回的青春印记。
尾声
但是,如同当初她不知道会遇到黎敏和李由庚,苏明薇也不知道——
一年后她顺利进入B大读研之时,就是李由庚登上北美航班之日;
那时黎敏没有拿到毕业证,却拿到了驾照,开一辆捷达王来帮她搬家;
她也不知道后来杜飞跟她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她只好歉意地不停地说对不起。 她更不会知道,有天深夜,她仍然收听的音乐台里,半梦半醒间,听到王菲的歌,是时痴了过去。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也许所有的繁华终将风流云散,但又有什么能够地久天长?
不知道将来,但是不能幸免,留不住算不出的流年。
有全文
总觉得是这篇。 不过好像是叫《君生我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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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孤儿,也许是重男轻女的结果,也许是男欢女爱又不能负责的产物。是哲野把我拣回家的。那年他落实政策自农村回城,在车站的垃圾堆边看见了我,一个漂亮的,安静的小女婴,许多人围着,他上前,那女婴对他璨然一笑。
给了我一个家,还给了我一个美丽的名字,陶夭。后来他说,我当初那一笑,称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哲野的一生极其悲凄,他的父母都是归国的学者,却没有逃过那场文化浩劫,愤懑中双双弃世,哲野自然也不能幸免,发配农村,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劳燕分飞。他从此孑然一 身,直到35岁回城时拣到我我管哲野叫叔叔。
童年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学时,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骂我“野种”,我哭着回家,告诉哲野。第二天野特意接我放学,问那几个男生:谁说她是野种的?小男生一见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出声,哲野冷笑:下次谁再这么说,让我听见的话,我揍扁他!有人嘀咕,她又不是你的,就是野种。
哲野牵着我的手回头笑:可是我比亲生女儿还宝贝她。不信哪个站出来给我看看,谁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谁的鞋子书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面包,你们吃什么?小孩子们顿时气馁。
自此,再没有人骂我过是野种。大了以后,想起这事,我总是失笑。
我的生活较之一般孤儿,要幸运得多。
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书房。满屋子的书,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野的书桌,有太阳的时候 ,他专注工作的轩昂侧影似一副逆光的画。我总是自己找书看,找到了就窝在沙发上。隔 一会,哲野会回头看我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阳光更和煦。看累了,我就趴在他 肩上,静静的看他画图撰文。
他笑:长大了也做我这行?
我撇嘴:才不要,晒得那么黑,脏也脏死了。
啊,我忘了说,哲野是个建筑工程师。但风吹日晒一点也无损他的外表。他永远温雅 整洁,风度翩翩断断续续的,不是没有女人想进入哲野的生活。
我八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哲野差点要和一个女人谈婚论嫁。那女人是老师,精明 而漂亮。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她,总觉得她那脸上的笑象贴上去的,哲野在,她对我得又甜又温柔,不在,那笑就变戏法似的不见。我怕她。
有天我在阳台上看图画书,她问我:你的亲爹妈呢?一次也没来看过你?我呆了,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啧啧了两声 ,又说,这孩子,傻,难怪他们不要你。
我怔住,忽然哲野铁青着脸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什么也不说就回房间。
晚上我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哲野走进来,抱着我说,不怕,夭夭不哭。
后来就不再见那女的上我们家来了。再后来我听见哲野的好朋友邱非问他,怎么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说,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邱非说,你还是忘不了叶兰。八岁的我牢牢记住了 这个名字。大了后我知道,叶兰就是哲野当年的女朋友。
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哲野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包括让我顺利健康的度过青春期。
我考上大学后,因学校离家很远,就住校,周末才回家。哲野有时会问我:有男朋友了吗?我总是笑笑不作声。学校里倒是有几个还算出色的男生总喜欢围着我转,但我一个也看不顺眼:甲倒是高大英俊,无奈成绩三流;乙功课不错,口才也甚佳,但外表实在普通;丙功课相貌都好,气质却似个莽夫……
我很少和男同学说话。在我眼里,他们都幼稚肤浅,一在人前就来不及的想把最好的 一面表现出来,太着痕迹,失之稳重。
二十岁生日那天,哲野送我的礼物是一枚红宝石的戒指。这类零星首饰,哲野早就开 始帮我买了,他的说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几件象样的东西装饰。吃完饭他陪我逛商场,我喜欢什么,马上买下。
回校后,敏感的我发现同学们喜欢在背后议论我。我也不放在心上。因为自己的身世 ,已经习惯人家议论了。直到有天一个要好的女同学私下把我拉住:他们说你有个年纪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我莫名其妙:谁说的?她说:据说有好几个人看见的,你跟他逛商场 ,亲热得很呢!说你难怪看不上这些穷小子了,原来是傍了孔方兄!我略一思索,脸慢慢红起来,过一会笑道:他们误会了。
我并没有解释。静静的坐着看书,脸上的热久久不褪。
周末回家,照例大扫除。哲野的房间很干净,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
那是件米咖啡色的,樽领,买的时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鸡心领的,我挑了这件。当时哲野笑着说,好,就依你,看来小夭夭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轻点呢。
我慢慢叠着那件衣服,微笑着想一些零碎的琐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发现哲野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走路步履轻捷生风,偶尔还听见他哼一些歌,倒有点象当年我考上大学时的样子。我纳闷。
星期五我就接到哲野电话,要我早点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饭。他刮胡子换衣服。我狐疑:有人帮你介绍女朋友?哲野笑:我都老头子了,还谈什么女朋友,是你邱叔叔,还有一个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会你叫她叶阿姨就行。
我知道,那一定是叶兰。
路上哲野告诉我,前段时间通过邱非,他和叶兰联系上了,她丈夫几年前去世了,这次重见,感觉都还可以,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准备结婚。
我不经心的应着,渐渐觉得脚冷起来,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饭店,我很客观的打量着叶兰:微胖,但并不臃肿,眉宇间尚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韵,和同年龄的女人相比,她无疑还是有优势的。但是跟英挺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对我很好,很亲切,一副爱屋及乌的样子。
到了家哲野问我:你觉得叶阿姨怎么样?我说:你们都计划结婚了,我当然说好了。
我睁眼至凌晨才睡着。回到学校我就病了。发烧,撑着不肯拉课,只觉头重脚轻,终于栽倒在教室。
醒来我躺在医院里,在挂吊瓶,哲野坐在旁边看书。
我疲倦的笑:我这是在哪?哲野紧张的来摸我的头:总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转肺炎,你这孩子,总是不小心。我笑:要生病,小心有什么办法?
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医院。每每从昏睡中醒来,就立即搜寻他的人,要马上看见,才能安心。我听见他和叶兰通电话:夭夭病了,我这几天都没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联系。
我凄凉的笑,如果我病,能让他天天守着我,那么我何妨长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野在我房门口摆了张沙发,晚上就躺在上面,我略有动静他就爬起来探视。
我想起更小一点的时候,我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间里,半夜我要上卫生间,就自己摸索着起来,但哲野总是很快就听见了,帮我开灯,说:夭夭小心啊。一直到我上小学,才自己睡。
叶兰买了大捧鲜花和水果来探望我。我礼貌的谢她。她做的菜很好吃,但我吃不下。
我早早的就回房间躺下了。
我做梦。梦见哲野和叶兰终于结婚了,他们都很年轻,叶兰穿着白纱的样子非常美丽,而我这么大的个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野愉快的微笑着,却就是不回头看我一眼,我清晰的闻到新娘花束上飘来的百合清香……我猛的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绝望的闭上眼。
黑暗中我听见哲野走进来,接着床头的小灯开了。他叹息:做什么梦了?哭得这么厉害。我装睡,然而眼泪就象漏水的龙头,顺着眼角滴向耳边。哲野温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去划那些泪,却怎么也停不了。
这一病,缠绵了十几天。等痊愈,我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他说:还是回家来住吧,学校那么多人一个宿舍,空气不好。他天天开摩托车接送我。脸贴着他的背,心里总是忽喜忽悲的。
以后叶兰再也没来过我们家。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才确信,叶兰也和那女老师一样,是过去式了。
我顺利的毕业,就职。
我愉快的,安详的过着,没有旁骛,只有我和哲野。既然我什么也不能说,那么就这样维持现状也是好的。
但上天却不肯给我这样长久的幸福。
哲野在工地上晕到。医生诊断是肝癌晚期。我痛急攻心,却仍然知道很冷静的问医生:还有多少日子?医生说:一年,或许更长一点。
我把哲野接回家。他并没有卧床,白天我上班,请一个钟点看护,中午和晚上,由我自己照顾他。
哲野笑着说:看,都让我拖累了,本来应该是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呢。
我也笑:男朋友?那还不是万水千山只等闲。
每天吃过晚饭,我和哲野出门散步。我挽着他的臂。除掉比过去消瘦,他仍然是高大俊逸的,在外人眼里,这何尝不是一幅天伦图,只有我,在美丽的表象下看得见残酷的真实。我清醒的悲伤着,我清晰的看得见我和哲野最后的日子一天天在飞快的消失。
哲野很平静的照常生活。看书,设计图纸。钟点工说,每天他有大半时间是耽在书房的。
我越来越喜欢书房。饭后总是各泡一杯茶,和哲野相对而坐,下盘棋,打一局扑克。然后帮哲野整理他的资料。他规定有一叠东西不准我动。我好奇。终于一日趁他不在时偷看。
那是厚厚的几大本日记。
“夭夭长了两颗门牙,下班去接她,摇晃着扑上来要我抱。”
“夭夭十岁生日,许愿说要哲野叔叔永远年轻。我开怀,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语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学报到,她事事自己抢先,我才惊觉已经长成一个美丽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象我一样孤苦。”
“邱非告诉我叶兰近况,然而见面并不如想象中令我神驰。她老了很多,虽然年轻时的优雅没变。她没有掩饰对我尚有剩余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来却只会对我流眼泪。我震惊。我没想到要和叶兰结婚对她的影响这样大。”
“送夭夭上学回来,觉得背上凉嗖嗖的,脱下衣服检视,才发现湿了好大一片。唉,这孩子。”
“医生宣布我的生命还剩一年。我无惧,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后,如何让她健康快乐的生活,是我首要考虑的问题。”
……
我捧着日记本子,眼泪簌簌的掉下来。原来他是知道的,原来他是知道的。
再过几天,那叠本子就不见了。我知道哲野已经处理了。他不想我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思,但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哲野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临终,他握着我的手说:本来想把你亲手交到一个好男孩手里,眼看着他帮你戴上戒指才走的,来不及了。
我微笑。他忘了,我的戒指,二十岁时他就帮我买了。
书桌抽屉里有他一封信,简短的几句:夭夭,我去了,
可以想我,但不要时时以我为念,你能安详平和的生活,才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叔叔。
我并没有哭得昏天黑地的。
半夜醒来,我似乎还能听到他说:夭夭小心啊。
在书房整理杂物的时候,我在柜子角落里发现一个满是灰尘的陶罐,很古朴趣致,我拿出来,洗干净,呆了,那上面什么装饰也没有,只有四句颜体: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
日日与君好。
到这时,我的泪,才肆无忌惮的汹涌而下。
我是一个孤儿,也许是重男轻女的结果,也许是男欢女爱又不能负责的产物。是哲野把我拣回家的。那年他落实政策自农村回城,在车站的垃圾堆边看见了我,一个漂亮的,安静的小女婴,许多人围着,他上前,那女婴对他璨然一笑。
给了我一个家,还给了我一个美丽的名字,陶夭。后来他说,我当初那一笑,称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哲野的一生极其悲凄,他的父母都是归国的学者,却没有逃过那场文化浩劫,愤懑中双双弃世,哲野自然也不能幸免,发配农村,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劳燕分飞。他从此孑然一 身,直到35岁回城时拣到我我管哲野叫叔叔。
童年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学时,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骂我“野种”,我哭着回家,告诉哲野。第二天野特意接我放学,问那几个男生:谁说她是野种的?小男生一见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出声,哲野冷笑:下次谁再这么说,让我听见的话,我揍扁他!有人嘀咕,她又不是你的,就是野种。
哲野牵着我的手回头笑:可是我比亲生女儿还宝贝她。不信哪个站出来给我看看,谁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谁的鞋子书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面包,你们吃什么?小孩子们顿时气馁。
自此,再没有人骂我过是野种。大了以后,想起这事,我总是失笑。
我的生活较之一般孤儿,要幸运得多。
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书房。满屋子的书,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野的书桌,有太阳的时候 ,他专注工作的轩昂侧影似一副逆光的画。我总是自己找书看,找到了就窝在沙发上。隔 一会,哲野会回头看我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阳光更和煦。看累了,我就趴在他 肩上,静静的看他画图撰文。
他笑:长大了也做我这行?
我撇嘴:才不要,晒得那么黑,脏也脏死了。
啊,我忘了说,哲野是个建筑工程师。但风吹日晒一点也无损他的外表。他永远温雅 整洁,风度翩翩断断续续的,不是没有女人想进入哲野的生活。
我八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哲野差点要和一个女人谈婚论嫁。那女人是老师,精明 而漂亮。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她,总觉得她那脸上的笑象贴上去的,哲野在,她对我得又甜又温柔,不在,那笑就变戏法似的不见。我怕她。
有天我在阳台上看图画书,她问我:你的亲爹妈呢?一次也没来看过你?我呆了,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啧啧了两声 ,又说,这孩子,傻,难怪他们不要你。
我怔住,忽然哲野铁青着脸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什么也不说就回房间。
晚上我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哲野走进来,抱着我说,不怕,夭夭不哭。
后来就不再见那女的上我们家来了。再后来我听见哲野的好朋友邱非问他,怎么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说,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邱非说,你还是忘不了叶兰。八岁的我牢牢记住了 这个名字。大了后我知道,叶兰就是哲野当年的女朋友。
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哲野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包括让我顺利健康的度过青春期。
我考上大学后,因学校离家很远,就住校,周末才回家。哲野有时会问我:有男朋友了吗?我总是笑笑不作声。学校里倒是有几个还算出色的男生总喜欢围着我转,但我一个也看不顺眼:甲倒是高大英俊,无奈成绩三流;乙功课不错,口才也甚佳,但外表实在普通;丙功课相貌都好,气质却似个莽夫……
我很少和男同学说话。在我眼里,他们都幼稚肤浅,一在人前就来不及的想把最好的 一面表现出来,太着痕迹,失之稳重。
二十岁生日那天,哲野送我的礼物是一枚红宝石的戒指。这类零星首饰,哲野早就开 始帮我买了,他的说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几件象样的东西装饰。吃完饭他陪我逛商场,我喜欢什么,马上买下。
回校后,敏感的我发现同学们喜欢在背后议论我。我也不放在心上。因为自己的身世 ,已经习惯人家议论了。直到有天一个要好的女同学私下把我拉住:他们说你有个年纪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我莫名其妙:谁说的?她说:据说有好几个人看见的,你跟他逛商场 ,亲热得很呢!说你难怪看不上这些穷小子了,原来是傍了孔方兄!我略一思索,脸慢慢红起来,过一会笑道:他们误会了。
我并没有解释。静静的坐着看书,脸上的热久久不褪。
周末回家,照例大扫除。哲野的房间很干净,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
那是件米咖啡色的,樽领,买的时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鸡心领的,我挑了这件。当时哲野笑着说,好,就依你,看来小夭夭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轻点呢。
我慢慢叠着那件衣服,微笑着想一些零碎的琐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发现哲野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走路步履轻捷生风,偶尔还听见他哼一些歌,倒有点象当年我考上大学时的样子。我纳闷。
星期五我就接到哲野电话,要我早点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饭。他刮胡子换衣服。我狐疑:有人帮你介绍女朋友?哲野笑:我都老头子了,还谈什么女朋友,是你邱叔叔,还有一个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会你叫她叶阿姨就行。
我知道,那一定是叶兰。
路上哲野告诉我,前段时间通过邱非,他和叶兰联系上了,她丈夫几年前去世了,这次重见,感觉都还可以,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准备结婚。
我不经心的应着,渐渐觉得脚冷起来,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饭店,我很客观的打量着叶兰:微胖,但并不臃肿,眉宇间尚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韵,和同年龄的女人相比,她无疑还是有优势的。但是跟英挺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对我很好,很亲切,一副爱屋及乌的样子。
到了家哲野问我:你觉得叶阿姨怎么样?我说:你们都计划结婚了,我当然说好了。
我睁眼至凌晨才睡着。回到学校我就病了。发烧,撑着不肯拉课,只觉头重脚轻,终于栽倒在教室。
醒来我躺在医院里,在挂吊瓶,哲野坐在旁边看书。
我疲倦的笑:我这是在哪?哲野紧张的来摸我的头:总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转肺炎,你这孩子,总是不小心。我笑:要生病,小心有什么办法?
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医院。每每从昏睡中醒来,就立即搜寻他的人,要马上看见,才能安心。我听见他和叶兰通电话:夭夭病了,我这几天都没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联系。
我凄凉的笑,如果我病,能让他天天守着我,那么我何妨长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野在我房门口摆了张沙发,晚上就躺在上面,我略有动静他就爬起来探视。
我想起更小一点的时候,我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间里,半夜我要上卫生间,就自己摸索着起来,但哲野总是很快就听见了,帮我开灯,说:夭夭小心啊。一直到我上小学,才自己睡。
叶兰买了大捧鲜花和水果来探望我。我礼貌的谢她。她做的菜很好吃,但我吃不下。
我早早的就回房间躺下了。
我做梦。梦见哲野和叶兰终于结婚了,他们都很年轻,叶兰穿着白纱的样子非常美丽,而我这么大的个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野愉快的微笑着,却就是不回头看我一眼,我清晰的闻到新娘花束上飘来的百合清香……我猛的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绝望的闭上眼。
黑暗中我听见哲野走进来,接着床头的小灯开了。他叹息:做什么梦了?哭得这么厉害。我装睡,然而眼泪就象漏水的龙头,顺着眼角滴向耳边。哲野温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去划那些泪,却怎么也停不了。
这一病,缠绵了十几天。等痊愈,我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他说:还是回家来住吧,学校那么多人一个宿舍,空气不好。他天天开摩托车接送我。脸贴着他的背,心里总是忽喜忽悲的。
以后叶兰再也没来过我们家。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才确信,叶兰也和那女老师一样,是过去式了。
我顺利的毕业,就职。
我愉快的,安详的过着,没有旁骛,只有我和哲野。既然我什么也不能说,那么就这样维持现状也是好的。
但上天却不肯给我这样长久的幸福。
哲野在工地上晕到。医生诊断是肝癌晚期。我痛急攻心,却仍然知道很冷静的问医生:还有多少日子?医生说:一年,或许更长一点。
我把哲野接回家。他并没有卧床,白天我上班,请一个钟点看护,中午和晚上,由我自己照顾他。
哲野笑着说:看,都让我拖累了,本来应该是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呢。
我也笑:男朋友?那还不是万水千山只等闲。
每天吃过晚饭,我和哲野出门散步。我挽着他的臂。除掉比过去消瘦,他仍然是高大俊逸的,在外人眼里,这何尝不是一幅天伦图,只有我,在美丽的表象下看得见残酷的真实。我清醒的悲伤着,我清晰的看得见我和哲野最后的日子一天天在飞快的消失。
哲野很平静的照常生活。看书,设计图纸。钟点工说,每天他有大半时间是耽在书房的。
我越来越喜欢书房。饭后总是各泡一杯茶,和哲野相对而坐,下盘棋,打一局扑克。然后帮哲野整理他的资料。他规定有一叠东西不准我动。我好奇。终于一日趁他不在时偷看。
那是厚厚的几大本日记。
“夭夭长了两颗门牙,下班去接她,摇晃着扑上来要我抱。”
“夭夭十岁生日,许愿说要哲野叔叔永远年轻。我开怀,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语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学报到,她事事自己抢先,我才惊觉已经长成一个美丽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象我一样孤苦。”
“邱非告诉我叶兰近况,然而见面并不如想象中令我神驰。她老了很多,虽然年轻时的优雅没变。她没有掩饰对我尚有剩余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来却只会对我流眼泪。我震惊。我没想到要和叶兰结婚对她的影响这样大。”
“送夭夭上学回来,觉得背上凉嗖嗖的,脱下衣服检视,才发现湿了好大一片。唉,这孩子。”
“医生宣布我的生命还剩一年。我无惧,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后,如何让她健康快乐的生活,是我首要考虑的问题。”
……
我捧着日记本子,眼泪簌簌的掉下来。原来他是知道的,原来他是知道的。
再过几天,那叠本子就不见了。我知道哲野已经处理了。他不想我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思,但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哲野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临终,他握着我的手说:本来想把你亲手交到一个好男孩手里,眼看着他帮你戴上戒指才走的,来不及了。
我微笑。他忘了,我的戒指,二十岁时他就帮我买了。
书桌抽屉里有他一封信,简短的几句:夭夭,我去了,
可以想我,但不要时时以我为念,你能安详平和的生活,才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叔叔。
我并没有哭得昏天黑地的。
半夜醒来,我似乎还能听到他说:夭夭小心啊。
在书房整理杂物的时候,我在柜子角落里发现一个满是灰尘的陶罐,很古朴趣致,我拿出来,洗干净,呆了,那上面什么装饰也没有,只有四句颜体: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
日日与君好。
到这时,我的泪,才肆无忌惮的汹涌而下。
2021年,时尚杂志封面最好看的有时尚芭莎杂志二月刊,杨洋担任封面明星,嘉人杂志四月刊封面刘亦菲,时尚芭莎四月刊倪妮。
时尚芭莎杂志二月刊
时尚芭莎可以说是时尚杂志圈里的龙头老大,不仅拥有最新的时尚资讯,更有颇受关注的人物专访,也是国内最能体现时尚风向标的权威杂志之一。进入国内短短两年时间,便已经成为最畅销的女性杂志前五名,众多明星都以登上时尚芭莎的杂志封面为荣。
2021年出版的杂志当中,杨洋在二月份为杂志拍摄的封面就十分有水平。只见杨洋身穿一袭类似于皮衣的材质,梳着干练的短发,眼神十分坚毅。杂志还采用了光影配合的拍摄手法,杨洋的半个身子都沉浸在黑暗当中,充满了浓浓的高级感。除此之外,还有杨洋身穿白色短款背心的大片,给人一种精致的破碎感。
时尚芭莎杂志四月刊
倪妮为时尚芭莎拍摄的四月刊封面,堪称一绝,发布出来之后,便登上了热搜。倪妮拥有十分完美的体态,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韵,一直以来,都和刘诗诗并称为娱乐圈的黑白天鹅。谋女郎出身的倪妮拥有很强的时尚表现力,是很多杂志封面的宠儿。
此次倪妮拍摄的四月刊,白发造型十分惹眼,身穿一袭灯笼样式的抹胸裙,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十分惹眼。倪妮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一层似有似无的水波当中,仿佛随时随地都要羽化登仙一样。整张照片不仅充满了仙气,更有一种很强的未来感和科技感。
嘉人杂志四月刊
嘉人杂志同样是深受国内女性欢迎的时尚刊物,也是众多明星都要强度的资源。刘亦菲2021年四月份为嘉人拍摄的封面,也曾经美上热搜。刘亦菲一直都有神仙姐姐的称号,她身上的那种淡泊和纯真,是粉丝认为最可贵的。
嘉人杂志将属重点都放在了刘亦菲身上的这种仙气上,和兰花在一起合影,再搭配若有似无的虚幻感,真是让人感叹神仙姐姐果然名不虚传。仙气飘飘的刘亦菲身上却偏偏穿了一身重金属类的朋克服饰,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同时也淡化了刘亦菲身上的那种仙气。整个封面给人一种身处钢筋水泥的包围之中,却又无欲无求的通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