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道德秩序的叛逆者
由两个文学形象谈女性解放的两个问题
托翁本人是个思想保守甚至落后的人,那么为什么他塑造了安娜·卡列尼娜这样一个复杂的形象?在自相矛盾中,他把安娜的命运写成了一个悲剧,体现了生活自身的逻辑,值得我们认真地思索。
因为我一向讨厌将文学和政治扯在一起,所以今天我不说安娜的惨死揭发和控诉了沙皇俄国上流社会的腐朽,也不说这是她对黑暗社会的一个反抗。那么安娜对自身解放的渴求,究竟是人格解放还是肉欲使然,她的死是社会的罪过还是恒久的道德对她应有的谴责呢?
我们先来看看安娜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安娜是一个资质优美,有很高文化教养的贵族女子,她聪慧、典雅、质朴、活跃、沉静、从容、单纯、高贵,拥有一个复杂多端丰富活跃的精神世界。作者花了大量笔墨写她体态的美,不是偶然的。鲁迅说过,悲剧就是将美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如果没有安娜的震撼人心的美,便没有渥伦斯基跟安娜的爱情,便没有卡列宁家的破裂,更没有安娜之死带给人们深深的震撼。
安娜的美不仅溢于言表,更富于内心,她心地善良,单纯自然,对不幸的人怀着深厚的同情。她对受了欺骗的杜丽表现了真挚的友爱。如此一位优美的女性,她所追求的真挚的感情却由一开始便注定了无尽的悲剧结局。
可以说,婚外情、第三者,这些话题亘古不变,然而为何人们一百多年来对这个不忠的女人如此同情和理解呢?安娜的不忠不是潘金莲式的不忠,安娜的不忠在上流社会本事不足为奇的。恩格斯曾说过:“在贵妇人的生活里,对丈夫的不忠只不过是维护自己的一种方式,这和她们在婚姻上听人摆布的方式是完全适应的。”不同的是,她们能“单纯地甚至快活地”过双重甚至多重的“爱情”生活,可以说是女性地位在婚姻中受到压迫的一种释放方式。而感情真诚、严肃认真的安娜只能“从悲剧的方面”去看这种生活,感到虚伪,可耻,无法忍受。培脱西怂恿渥伦斯基追求安娜,渥伦斯基的母亲也赞许儿子在安娜身上取得的成功,但是当她们看到这并非一场社交界司空见惯的风流韵事,而是认真的爱情时,立刻视为大逆不道。安娜不见容于上流社会,不是由于她的“红杏出墙”,而是由于她竟敢公开这种爱情,公然对贵族社会虚伪的道德观念挑战,这在任何社会任何时代也是无法接受的,安娜要将一个本不应该发生的感情作为正当生活的要求和人格尊严的承认,社会当然会给予冷酷无情的封杀令。
爱情的幻灭是悲剧的直接原因。安娜过于看重渥伦斯基,她变成了攀扶在渥伦斯基这棵树上的一条青藤,使她失去了自我。而安娜没有意识到如何才能争取到平等的爱情,她一切都被操纵在渥伦斯基的手里,这也是从古至今女性悲剧的主要原因,也是如今妇女解放、独立、自主的呼唤。安娜在渥伦斯基的爱情消失后,便被逼上了悲剧的绝境,她控诉这一切:“全是虚伪,全是谎话,全是欺骗,全是罪恶!”
其实,我是个伦理观趋于保守的人,或者说,是个道德观念非常传统的人,但对安娜卡列尼娜这个人物形象却满怀着同情与赞赏。这当然不能代表我同情第三者和婚外恋。但是,也许这世间真的有着永恒不变的真理在操纵我们的意识,某种超越了时空与种族的,永恒、巨大、有力、无法回避的美丽共同地吸引着我们,不论我们生活在哪一个年代,都为安娜卡列尼娜那惊人的魅力所深深震撼。安娜之死是现实的。这让我想起因早恋且有着安娜相似经历被父母、老师逼死的那个女孩,我唏嘘着,却不知这样的悲剧何时能够停止。我想起了海斯特·白兰和丁梅斯代尔,霍桑在《红字》里讲述了这一对的婚外情故事。白兰对别的女人这样描述未来的情感世界:“到世界成熟的时候,到天国降临的时候,新的真理必将出现,使人能在双方幸福的更坚定的基础上,建立起男人与女人的全部关系。”如今,白兰的故事过去了两百多年。我不知道世界成熟了没有,但知道天国还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