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声歌唱艺术2500年 见到《异口同声》的初稿,我第一反应是“此书定有惊人之处”。作者王韦民——香港中国艺术推广中心艺术总监,是我的老朋友,在50多年交往中,他总是能给我带来这样那样的惊喜和意外。 首先,作者在文中明确地提出“华夏民族传统美声歌唱艺术”这一前所未有的声乐艺术概念。作者遵循着传统美声歌唱的发展轨迹,翻阅和考证了大量的古书、古诗文,了解到我国自古以来声乐演唱的辉煌成就,列举了自春秋、战国时代以至两汉、唐、宋、明、清……各朝代和时期“传统美声歌唱”代表性的歌唱家和善歌者数十位。虽然由于科学的发展阶段所限,他们的演唱没有音响资料留下以证明,但从历代大诗人、大学者的称颂和描述,记载着从宫廷到民间的喜爱、欣赏、陶醉中,可以证实传统声乐演唱的无穷魅力及其愉悦人心、铸造文明中的价值和地位。 更难得的是,作者以现代“物理学”“声学”“生理学”及“歌唱机理学”为依据,以意大利美声学派为代表的西方美声歌唱各个学派为参照,来讲解、描述和印证我华夏民族传统美声歌唱艺术久远而辉煌的历史、精妙绝伦的歌艺不断的传承,指出其具有独特的民族性和科学性。同时,并不回避其历史局限性和落后行帮观念,以及种种不足和缺憾。 在《异》文中,作者根据历史的发展将“传统美声歌唱艺术”的重心,适时、适势地移到南宋出现的戏曲艺术中来,再经过近千年的发展,到我国以56个民族拥有近360种左右的戏曲剧种的近现代,又选择京戏和昆曲作为“传统美声歌唱艺术”的代表,是十分正确的。而当今戏曲舞台上的实践证明,能传承代表我华夏民族“本腔”的,非京、昆戏曲莫属!我记得上世纪40年代初京戏名净金少山在天津中国大戏院演出(当年没有电声扩大设备),其时世界著名的男低音歌王、俄罗斯歌剧大师夏里亚平听了金少山的演唱后说:“这位演员获得了最好的共鸣。”他是从西洋美声学派的角度评价的,他注意的是共鸣,而非嗓子。金少山之后,裘盛戎创立了裘派唱法,更是青出于蓝。裘派唱法由于获得共鸣的高位置(共鸣焦点),充分调动着鼻腔头腔的共震而能发出宽厚、饱满、高亢、明亮的高音震撼力,像名净铜锤孟广禄、康万生等,唱高音高腔堪称进入了自由王国。一场演出能自如方便地唱几十个High D而获得观众喝彩、叫好,和西洋歌剧男高音唱High C而观众大呼“Bravo!”是一样的。 世界歌坛上,自欧洲文艺复兴以来,在声乐发展上形成了以意大利、德国、法国、俄罗斯等国为代表的声乐学派,以带有各自语言和风格特色的唱法及作品蜚声世界几百年。自20世纪初,我国先辈学子到欧洲学习音乐和歌唱,带回了美声唱法和歌曲,促进了我国声乐的进步,“美声来自西方”因普遍的共识而成定论。《异》文提出中国传统美声歌唱的历史源流和成就,让我们了解到“美声”早在我国2500年前已出现,并有着辉煌业绩,这将有助于我国声乐界在创建中国声乐学派时,增强自信,确立依民族风格特色为本的发展道路。 谈民族声乐艺术,不能漏掉北方曲艺,即“说唱艺术”。顾名思义,它是以说为主,但从广大群众热爱的角度看,是缘于唱,是欣赏其声乐演唱之美。若论讲故事情节,听一遍也就够了,但“百听不厌”,只能靠演唱上的吸引力。拿鼓界大王刘宝全来说,他原来是学戏的,当他发现谭派的声势、影响太大,就转行改唱京韵大鼓了,同样拔了头筹。今天我们听他录制的78转老唱片,不能不为他的演唱叫好,语言清晰考究,声音柔和透亮圆润,听起来调子不高,可一定音,他轻易地就唱到了High E ,而且是真声大本腔,字正腔圆,从发声到吐词都是竖的,毫无横、扁、挤、压之感。此外,用好听的声音、清晰的语言、动情的表现占领舞台几十年的还有梅花大鼓的金万昌、花四宝,天津时调的高五姑、赵小福、王毓宝。尤其值得一提的王毓宝,上世纪50年代每次听她演唱,都会联想起乌克兰男中音里西强,他是莫斯科大剧院专演西欧古典歌剧的台柱名家,他唱《茶花女》中的父亲乔治·阿芒,在劝儿子的一段咏叹调中,一口气唱四句中板16小节,震惊了国际歌剧界,而中国的王毓宝和他一样,可以无限延长她美丽、饱满、通畅的声音,却绝看不到她的大呼吸和用力感,从科学的发声去分析,他们的演唱状态,必定是声带震动极具弹性,一碰就响,用深呼吸小气柱,密集地支持高位置的声音,发挥出呼吸和共鸣的最大能量,这是中国传统美声精妙之一例。 近30年来,我国声乐界人才辈出,成绩斐然。不少在国际比赛中获奖、并占领世界歌剧舞台的中青年歌唱家们,实现了我们几十年前的理想,我们的事业在大发展,但也存在着前进过程中应注意的不良倾向。如国内重声不重情的现象随处可见,因此在过去的对外交流中,常听到一些国际上知名的声乐家、导演和歌唱家们在评论我国声乐现状时,几乎一致地认为,中国青年人普遍地有好嗓子,但情感表现不足。从前我们经历过向苏联和俄罗斯学派学习的阶段,无论是斯坦尼表演体系,还是欧洲其他学派,都是从人物性格和整体表现来要求演员的,正如我国戏曲界老先生说戏一样,从手、眼、身、法、步起,结合字、气、劲、味一股脑地归结到角色人物身上,提出要求和要点,要演员从神气、形象、动作、语言、声音上,同时完成创作。既然都被称作感人的艺术,中外表演艺术家们的道理和手法,必定是相通相同的。由于王韦民兼得民族传统唱法和西洋发声法之真知,才能将戏曲演唱“三位一体”的基本功——“蹓湾”“喊嗓”“吊嗓”提出来与西洋美声唱法相对照。 中国的传统美声歌唱,因戏曲的出现而得到更大的发展和提高,20世纪又出现了新歌剧,五六十年代因众多优秀剧目为广大观众所喜闻乐见,戏剧艺术剧场非常繁荣,被国际歌剧界誉为世界上唯一普及了歌剧演出的国家。80年代以后,曾出现过认为“以洋为高”、“国际水准就是要演原文歌剧”等说法。我十分佩服近些年我们的青年演员演出的一部部原文经典歌剧,他们(包括合唱队)是下了功夫的,也为和国际接轨,到国外演出创造了条件。但对于主张唱原文歌剧,我仍然心存疑虑,就在一次与德国歌剧界的座谈会上,我问他们演外国歌剧(意、法、俄等国)唱什么语言。他们说:“翻译成德文唱是多数,是为了让多数观众明白剧情和人物的细腻表现。”。试想,像德国那样音乐文化水准很高的国家,为了更好地服务于人民都唱翻译本,何况我们呢! 过去30年,通俗流行音乐大兴其道,因年轻人的喜爱,真有铺天盖地压倒一切的声势。流行歌曲最大的优势是它便于在广大群众间流行、传唱、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它让人精神放松,想唱歌的人,谁都能唱,它不像西洋唱法要先训练声音,也称为“造乐器”。而通俗唱法只需用发声本能把调、字、韵、风格掌握即可。《异》文中虽没涉及到对通俗歌曲的评述,但本人在演唱实践中,接触最多的同台合作者,是通俗歌星。几乎每次相遇都有不曾相识的年轻人,而且唱得好。通俗歌曲因占领时空巨大、人才众多,并且难分专业与爱好者,演唱风格、特色也难以统计与归纳。但有一项指标是可以分辨的,即语言,分听得懂与听不懂两种。通俗歌曲应属舶来品,最早受美国电影音乐影响。1945年抗战胜利后,到处都是爵士乐。30多年后,改革开放,从Disco(迪斯科)到摇滚乐相继引进,我注意到,不管时代如何变,音乐如何发展,有一个情况没变,即我们听到国外的歌星的歌唱语言都十分清晰考究,并常带有个人特色,令追星族们竞相仿效。唯独在我们这儿产生了大不同。从一般意义上讲,艺术表现具备两大要素:一为美,二为明白,美才值得欣赏,引起人们的向往,起到净化心灵的作用。 前不久,在一次关于流行音乐发展的论坛上,一位著名音乐人提出“现场音乐”回归的话题,意思是针对由于电视制作要求尽可能完美,而让演员用对口型假唱后出现的问题。本来,电视制作和现场演出是两回事,而目前却形成了一种演出模式,到处通行,这样做,首先是对现场观众的不负责任、不尊重;其二是长此以往,演员可以放弃基本功而毁掉前程。眼下在剧场后台开嗓子练声的情况已不多见,偶尔有一位演员上台真唱,反倒成为大家质疑的对象——“你还真唱”?!“现场音乐——剧场艺术”前途堪忧了。 我国是声乐大国,当此构建和谐社会,在国际上谋求合作和共同发展,以促进人类文明进步的大好时机,我们应发挥自身优势,克服偏向,为声乐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从《异》文稿的后记中,我完全能理解并认同作者的感受和心情——发掘、整理,进而科学、系统、规范地建立中国美声歌唱学派,是一项极其艰巨、复杂而长期的系统工程,首先要面对的必将是各种不同认识和观念上的争议,因而作者呼吁同行有志者“接着说”……我坚信,韩娥“绕梁孋,三日不绝”的美妙歌声,在21世纪,必将以崭新面貌“绕地球、传扬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