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甘南
洮河收敛了很多,河岸有冰雪,风从巴颜喀拉山来,阳光很白很淡,日子很脆,云很厚软,草籽和衣而眠。
旷野苍苍。每一朵花开,都有美丽的约定;每一瓣花谢,都有思念的忧伤。
百草枯萎的秋日,牧歌空灵遥远,一场雪中,草原进入了真正的冬季,牧群迁徙至临近村寨的冬季牧场。
林木肃静,林缘有牧场,雪占据着天空,雪快马加鞭,跑过北方茫茫大野,前路和归途隐于虚无的天际。
风吹甘南,金银一地,草木无边,垂穗披碱草亮如灯盏,牛羊的骨骼在风中发出金属般脆响。
风吹甘南,浓云万里,朔风狂野,黄河首曲结了三丈厚的冰桥,任风雪夜归人打马渡过。
叶落故乡
把夏天穿在身上,故乡披一身阳光,紫外线沙沙作响,老屋门前的硬化路少了尘土和泥泞,少了牛羊粪和马蹄印,也少了孩童们的嬉闹。
祖母的菜畦被黑色地膜覆盖,地膜下躺着白菜和土豆,还有祖母没见过的高产种籽都蠢蠢欲动。
父亲儿时栽的白杨树已高大苍老,木瘤重叠,风干了青春的白杨树,风干了一个甲子的时光和枯荣。
想想二十年前,想想摇摇晃晃的青春已然虚度,这么多年,故乡越来越陌生,对着稿纸吐露才发现:青春已无法挽留,悲伤仍触手可及,乘自己还未老去,只有揣着梦想继续前行才是唯一!
秋风过后,叶落故乡。
白杨一截又一截的枯枝散了一地,一片又一片的叶子金黄明亮,短暂的叶落,美得悲伤空寂,美得让我以泪洗面……
月光映照
午夜恬静,万物无声,月光倾泻苍凉的八角古城。
马蹄踩碎寂寞,夜晚如梦般寂静和淡然。
月光映照,繁星明明灭灭,积雪的人生里旧事浮现。
穿过叶子的记忆,冬天在燃烧,雪花在一片火红里熠熠生辉,唯一的泪,掉落于浅浅的红尘里。
月夜凉凉,风有丝绸一样的张力和质地,丝路的冬天,日子好比大漠飞雪,飘也无语,落也无声。
风吹甘南,西域雪飞,都护府沦陷,西北风紧,千里之外,滚滚狼烟,湮没了荒城古道。
那个夜晚,遥远的撒马尔罕月光映照,安西古镇留不住一瓣雪花,长安的月光还在路上?
余生很短,谁在潸然?
寒夜静寂,星语呢喃,只有心跳和羌笛在惆怅和落寞里怦怦律动……
光阴如水
光阴如水,风打磨光滑坚硬的岁月,水草曲线玲珑,夜语倾诉流年。
洮河喂养的大地葱茏葳蕤,鹅卵石打磨流水般的日子,昨日似水,墨染流年,流水带走了我的烟火俗世和无尽惆怅。
原野被厚雪覆盖,埋藏了多少日子,怀念的不止是岁月,而是我失去的华年。
去日苦多,走失的羊群远在天边,金色年华悄然远逝,金银换不回时光,金银已化为尘埃,一文不值。
光阴如水,来日方长,渐次苍老的容颜,多了一份沉静与平和。
花谢花飞,流年清浅,麦地不多的洮河岸,饥饿已远,麦芒逼近秋节,把金黄的年景撒了一地。
大雪之后
大雪之后,冬天又老了一寸,我也在一分一秒中老去。
风安分了许多,在接近天空的多玛梁驻足,黄昏静谧空远,生命的密码被风剥落了一地,记忆无法串起,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随风而逝。
神性的五色经幡在风中缥缈闪现,我知道,酥油灯照亮的经卷上,古拙的文字记载着多玛寺的 历史 真实不虚。
过路的老者告诉我,在人世间,眼睛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相信缘,重要的是要用心去感悟。
山口风紧,雪肆虐起来了,寂寥的山谷云影沉浮。
天,越来越暗,刹那间,眼前大雪满山,身后已无退路,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从前的自己……
黄昏莅临
多少次的四月芳菲,多少次的枝繁叶茂,经历了千百年枯枯荣荣,那些落地生根的文字,正长成画中的精灵和纸上的生命。
树叶冒出嫩芽,盛夏密不透风,树叶在深秋的忧伤亮的扎眼,最后的那枚枯叶,是树的脱掉的最后外衣,寒风啸叫的深冬等待兀自凋零。
农历八月初,母亲的弯镰里青稞被肢解,骨骼碎裂的青稞,生离死别那样真切。
青稞化为祖父的酒香,一滴一滴的青稞酒里,青稞之魂和酒神翩翩起舞。
举起酒杯是人生,放下酒杯是爱情的半睡半睡之间,是谁,掩饰了土地裸露的空旷,及人心浮躁的空洞?
千丈长风里牧群回家,山川苍茫,四野空旷,落日高过记忆和草色。
黄昏莅临,失忆如我,总觉得有些事想不起来,却怎么也忘不干净……
南有乔木
毛桃花如云绽放在昨夜月光铺满的田垄上,古雅川栈道外满坡葱茏,云杉、桦木、沙棘和野草在各自的领地繁衍生息。
温暖的午后,年轻的云朵陈述:黑枣骝马踏破黎明和黄昏,跨越草原和山岗,在春分之前,奔向最远的南方。
不错,是南方。
在楚辞里的南方,你将会拥有无边的法力和无际的惆怅。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荷叶葳蕤的荷塘,梅雨如织,浅笑安然,《西洲曲》一样的初恋,是我用一生都无法抵达的地方。
此时,白云推开午后的天幕,山色空蒙迷离,一滴春雨里桦叶新嫩,洮河如一缕风,装饰着青藏又长又香的大梦。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距今已很久了,没有一点文字记载……
那个时候,金币一样的落叶敲打着昼夜晨昏,时光流淌,扎尕梁还没有白云一样的羊群,水磨川还没有人迹,冶木峡厚绿的云杉长了几千年,伐木声在《诗经》里脆响,矫健的梅花鹿色泽明亮,红狐狸皮毛艳丽信步于大野之上,孤独的豹子出没于白石山梁七尺厚的暴雪里……
那个时候,雨水洗刷荣辱,日子一页一页被风翻过,巨大的宁静里,山坳的部落在纸上打盹。
那个时候,夜色如墨,形单影只的歌者越汉经唐,踏着明清的钟声,从原始神秘的吐蕃而来,携着口传心授的秘密。
那个时候,风吹甘南,霜华拂雪,水底的月光被打捞起,一地碎银一样的霜粒,如你离开时的故意,忧伤无际……
那个时候,
很美,很美……
——本组散文诗获得散文诗杂志社举办的2021年“青藏之窗·雪域羚城”全国散文诗大赛征文铜奖的两组散文诗之一。
作者简介:
作者杨延平,笔名晴天,男,藏族,生于1979年8月,甘肃卓尼人。1996年开始写作,诗歌、散文诗入选《中国当代诗人词典》《中国散文诗一百年大系之河山锦绣》《甘南60年诗歌精选》《中国当代百家散文诗精选》等文集,并发表于《散文诗》《散文诗世界》《星星·散文诗》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