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地人关系即环境伦理对文学具有深刻的构成性影响。陕西三大代表作家路遥、陈忠实、贾平凹其人其文在气质个性、创作理念、叙述主题、人物形象、文本风格等方面所凸显的种种歧异性,均可从他们所成长的不同微观文化环境,即自然地理分野与精神气候差异两方面找到原因。相反地,各具地域特色的文学文本又证明了乡土文学文化构成的丰富性与多元性,并使它与都市叙事中千篇一律的西化经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关键词:自然地理;精神气候;生存文化;礼俗文化;多元文化Abstract:Environmental ethics,namely,relation between man and land,has deep formative effects on literature. Lu Yao,Chen Zhongshi and Jia Pingwa,the three representatives of Shaanxi writers,differ prominently in personality,idea of writing,narrative theme,image of literary character and textual style,which can all be accounted for from the different micro-cultural environments in which they grew up,that is,division of physical geography and difference in spiritual climate. Accordingly,various literary texts of regional features demonstrate abundance and diversity of literary culture,which stands out as a striking contrast against the stereotypical westernized experience of urban narration.Key Words:physical geography;spiritual climate;culture of existence;customary culture;diverse culture19世纪法国文学批评家泰纳在其《艺术哲学》一书中认为文学的产生与发展从根本上决定于作家所属的种族、环境和时代三种力量,这就是在文学批评史上产生过深远影响的“三元素”说。其中,“时代”特征,被用来从宏观的角度解释一些文学现象的“整体变化”是颇为有效的,但生活于不同微观文化环境中的人们,其文化心理结构和行为规范带有明显的歧异性,这种差别性给出生于不同地域的作家及其文本打上了鲜明的地域特征,因此,在我国也有不少评论家提倡文学创作的地域特色和文学批评的地域文化视角。比如“五四”时期,周作人便最早注意到文学的地域特征:“风土与住民有密切的关系,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各国文学各有特色,就是一国之中也可以因地域显出一种不同的风格,譬如法国的南方有洛凡斯的文人作品,与北法兰西便有不同。在中国这样广大的国土当然更是如此。”[1]在当代,也有不少学者致力于从地域文化的视野对文学现象做出令人信服的分析和阐释,特别是由严家炎任主编,王富仁、钱理群、凌宇任副主编,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一套大型系列研究专著《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与区域文化丛书》,以集束炸弹的形式,呈现了当代学人从地域文化角度研究文学所达到的较高学术水准。这样的研究方法,有人称为文学地理说,有人称为文学地缘说,还有人称为作家地理说的,但不管名号如何变化,其实质都是一样的,即关注地人关系即环境伦理对文学的构成性影响。凡此种种,均为笔者提供了理论资源和批评实践方面的借鉴。在这个前提下,用种族、环境的不同来解释一些整体文学格局中明显带有地域色彩和独特文化内涵的文学现象及其成因,应该说是比较可靠和科学的方法。陕西境内从北向南由横贯东西的两大山脉乔山和秦岭分为三大地理板块,这三大地理板块在长期的历史积淀中形成的人文伦理,分别孕育了三位在全国范围内具有重大影响的作家:路遥、陈忠实、贾平凹,从而也使陕西的文学地理呈现出清晰的三大板块结构。三作家中,路遥和贾平凹分别来自陕北黄土高原和陕南山区,陈忠实则是关中人。自然地理分野不仅给他们提供了迥异的山川风物、四时景致,也先天地给他们带来了不同的生理和遗传因素。但原生质的第一自然元素,给人们的精神影响只是浅表层次的,而生发于这种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中的“第二自然”(文化景观)如风俗习尚、心理定势、思维习惯以及道德标准、审美趋向等这些意识评价性元素,才是更为根本、潜隐的制约因素。“第二自然”也被称为某一地域的“精神气质”,泰纳在《艺术哲学》中称之为“精神气候”,认为精神气候由地理环境和社会环境共同构成(社会环境包含“时代”因素),也即环境和气候包括自然的和人文的两个层面,笔者对此深表赞同,而这正是本文所有分析论证的出发点。从自然地理环境来看,陕北黄土高原位于黄河中游,西部是陇东、宁夏,东部为黄河、晋西大峡谷,北接毛乌素大沙漠和蒙古草原,处于黄土高原向蒙古草原过渡地带,再加上年降水量极少,属中温带半干旱气候类型,因此,人们选择了适宜生存的半农半牧的生活方式。处于这种过渡地带,使陕北“既是农业文化与游牧文化争夺的‘前沿阵地’,又成为华族(汉代以后的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融合与交流的‘绳结区域’。”[2]历史上,由于战争的作用,陕北曾出现过几次大的民族融合高潮,经考证,“对塑造陕北群体人格影响较大的民族应有三支:商周时的戎狄,秦汉、魏晋时的匈奴,唐宋时的党项羌”[3]。这种多民族的杂居和交融,使陕北文化在其构成上,具有一定的多元性和丰富性。陕北在历史上一段相当漫长的时期如周、秦、汉、唐时代,一直作为都城的屏障和军事要地而被统治者经略,但在战争结束失去边关作用后,统治者便无心治理与经营了。宋明以后,大规模的砍伐森林使这里的土地水土流失严重,日益荒漠化,形成了黄土高原山荒岭秃,沟壑纵横的地表特征,这种地表特征使得陕北道路崎岖,交通不便,成为封闭的块状结构,很难与外界及时沟通信息,因此“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儒家文化在这里的禁锢相对松弛。农耕文化与草原游牧文化的冲突、碰撞与重组,儒家文化渗透力的相对轻浅,使这里的原初文化具有古老性、浪漫精神和诗性气质。我们从陕北剪纸和年画的用色(强烈、饱和、艳丽、明快)、安塞腰鼓的惊天动地、信天游的悠远抒情中均不难感受到这点。这种过渡地带的精神气候使陕北的民性具有一种二律背反式的性格特征:既充满了自由、勇毅、野性、剽悍等外向型特点,又有由地缘位置所导致的保守、内向、封闭等质素。这种性格中的矛盾在路遥的个性中有突出的表现:路遥的性格中,既有理性、保守的一面,也有浪漫、奔放的特质,因此,评论界公认路遥是个主观性很强的客观型作家。从总体上讲,路遥能够对叙事进行理性运思,但那种热烈的感情还是会时时按捺不住地胀破理性框架,流溢出来,极大地影响着路遥在文本中对爱情关系的处理和情节的设计。在《平凡的世界》中,路遥让省委副书记兼省会所在地的市委书记的女儿、省报记者田晓霞以及医学院大学生金秀先后爱上了煤矿工人孙少平;让金波长久地痴心等待一个只有短暂的精神关联的藏族姑娘。这些对爱情故事的设计,很难使我们轻易信服,因为它不太符合生活的真实逻辑,经不起理性的推敲,是天真的梦幻和一厢情愿,但是却充满了浪漫气息和诗性气质。再就是,路遥能随着时代的变迁,对以柳青为代表的革命现实主义进行一定的突破,但总体上在创作手法、创作理念和道德观念、价值观念方面的保守性,是很明显的。草原文化中张扬、率性的一面,使路遥的潜意识中形成了“英雄崇拜”的情结,外化为文本中一系列坚强、阳刚、百折不挠的“硬汉”形象。这种冒险主义精神和英雄主义品格,在路遥作为一个作家,为自己树立高远的文学理想,甚至以身殉梦的人生历程中也可看出。同时草原文化不像儒家文化那样歧视和压迫女性,女人的家庭地位和社会地位很高,也影响到路遥笔下女性形象的塑造:《人生》中的刘巧珍、《平凡的世界》中的田润叶,都带有“母亲”这一情感和形象原型,使路遥的爱情描写包含着母性爱的文化心理内涵。追溯原因,当与游牧文化对女性的尊重与推崇有关。当然,对这一现象进行原因探寻,有很多不同的见解,比如,有人认为这种现象与儒家文化心理积淀有关:“在长期封建意识因袭之下,中国广大妇女处于重重压抑之下,尤其在爱情心理上缺乏舒展的自由,……而文学终究要受到民族文化传统的制约,我国旧小说、戏曲中很少对女性性爱心理的坦率描摹,却常常以仁义道德为思想背景,表现母性的所思所爱,即为证明”[4];也有人认为这与陕北生存文化和路遥由童年不幸经历导致的特殊心理需求有关:“陕北农村贫穷落后,生存是第一需要。在陕北农民的婚姻观念中,女性应该是一个忍辱负重的角色,在田间地头是一个好帮手,在家中要承担抚养孩子、做饭、缝衣服等家务活。而且由于丈夫在体力劳动中承担着更为重要的任务,所以妻子们总是把自己的男人像娃娃一样疼爱……在路遥深层意识世界中,也多少受到这种文化心理的影响,进而影响了他笔下爱情描写的整体面貌。除此之外,我们也不能忽视家庭出身、生活遭际对路遥心理的影响。路遥是一个天生情感极其丰富的人,但他心灵深处强烈的感情要求和现实的感情亏欠又处于尖锐的对立状态。在他七岁那年,由于家里十分贫穷,孩子太多,父母无奈把他过继给延川的伯父,没能充分享受母爱、兄妹爱。……他所描写的那些充满母爱色彩的美好温馨的爱情,或许就是为了求得心灵的慰藉。”[5]也许这些观点都有其合理性,因为一种现象的产生,原因往往是非常复杂的,在此聊备一说。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随季节迁徙的自由、随意的生活方式对陕北人的生活观念也产生了深层的影响。陕北人不像关中人那样安土恋家,而是对土地有一种叛离的心理倾向(这与陕北自魏晋以降战火连绵、灾害频仍,自然环境格外严酷,当地居民生存超常艰难这一现实处境有很大关系),这在信天游对“出走”与“寻梦”这一族群的集体冲动的反复吟唱中已得到清晰的呈现。这种“出走”与“寻梦”意识同样也在路遥的意识深处有所积淀,由此出发,我们便不难理解高加林那颗欲挣脱土地而不得的痛苦心灵以及为逃离土地而不惜牺牲爱情的决绝心态;在《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抱着闯荡世界的雄心壮志,历尽艰难,对命运不屈地进行抗争,宁肯当揽工汉和煤矿工人,过飘泊不定的生活,承当繁重的体力劳动也不肯回家,在哥哥的砖场过较为容易的生活,也与这种族群的“出走”与“寻梦”冲动不无关系。此外,陕北的地力对陕北人的文学创作和陕北的原初文化也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一方面,它孕育了陕北独特的民间艺术:信天游、唢呐、秧歌和腰鼓。这些民间艺术的共同特色是极富抒情性和力度。这些对路遥小说的民俗描写、取材习惯、甚至叙述风格都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比如,信天游的两大主题:生之艰难和爱之痛苦也是路遥小说一以贯之的两大主题;信天游的精神姿态:对生存苦难的正视和面对苦难的豁达态度也转化为路遥作品中透露出来的文化姿态;在作品的叙述过程中,路遥常常情不自禁地站出来,对笔下所涉人事进行坦诚和毫无保留的议论,使他的叙述声音充满激情。即使在景物描写中,也不像陈忠实那样不动声色,理性客观,而是情景交融,夹叙夹议。这种粗犷奔放的风格,与陈忠实所体现出来的温柔敦厚的汉文化之间的差异是非常鲜明的,路遥小说的雄阔大气和诚挚、浪漫,极富感染力的审美效果,均能在这些民间艺术的特质中得到相当的说明。另一方面,土地的贫瘠、气候的干旱、生活的苦焦,使陕北原初文化带有鲜明的生存文化、民间世俗文化特征,这种特征使路遥的创作无法超越对现实生存苦难的专一关注。陈忠实的出生地关中平原西起宝鸡,东迄潼关,东北有黄河、渭河蜿蜒于中部,南有秦岭山脉阻隔,位于暖温带半湿润地区,又称渭河平原。这里土地肥沃,降雨丰沛,自然条件相当优越,适于农耕生产;从宏观地理条件来说,关中处于四关之内,东西南北分别有潼关、散关、武关和萧关,四塞强固,被山带河,一马平川,既利耕作,也便交通,因此“秦中自古帝王都”,历史上周、秦、汉、唐等十三个王朝曾先后在这里建都,长期处于政治文化核心区域,农耕文化积淀深厚。在农耕文化中,儒家文化一直占主流地位,尤其是在帝王之都,这种主流文化具有极强的整合功能和渗透力。在漫长的历史迁延中儒家文化逐渐发育成熟,对整个民族文化都有深远的辐射性和统摄性,相当长时期作为中华文化的标志和主体而存在,带有根性文化特色,同时其宫廷式的贵族文化、官方文化、经典文化的特色也相当鲜明。从文化人类学角度看,地域的精神气质也包括地域日常生活的格调和品质,而官方文化、贵族文化如果不能民间化、日常化,是无法传之久远的,因此,在关中地区,官方文化经过充分民间化和日常化之后,以宗法家族文化和礼俗文化的面目、乡约、族规的具现形式出现,并且渗透于关中人的深层文化心理之中,制约着他们的风俗习尚和日常生活,形成了民性之中礼让、淳朴、厚道而又不失古板、僵硬的特质。陈忠实的《白鹿原》对此进行了非常到位和详尽的描写,其中,白嘉轩这一人物形象便是典型的宗法家族文化陶养出来的理想人格的具现,在他的日常生活中,乡约、族规起着无处不在的规范和威慑作用,并常常对生活于白鹿原上的人们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既保障着一方的稳定与秩序,又不时露出它残酷和戕杀人性的一面。关中文化从周秦时代开始便洋溢着一种务实、进取的精神气质。周人和秦人作为弱小部落,能够最终完成政治大业,席卷天下,包举宇内,依凭的是脚踏实地、自强不息的实干精神,这使关中人形成了重功利、崇实效的实用型价值取向模式。北宋时哲学家张载和其弟子创立了“关学”,探讨了一些理学命题,提出了“气本论”学说。但“关学”并不以理学思辨见长,而是以其重视实际、躬行礼数的朴实学风著称,在关中民间素有“家遵东鲁百代训,世守西铭一卷书”的家训,将张载和孔子相提并论。由此可见,张载在关中民间的地位之高。“关学”的广受欢迎和深刻渗透,加剧了关中文化务实、功利的特点。陈忠实自从走上文坛以来,一直致力于书写他所熟悉的关中农民及其乡土生活,面对文坛各种思潮、主义波起云涌、眩人眼目的热闹景象,不追逐时髦,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甘于寂寞,终于写就巨著,这种稳健、成熟的创作心态,极其显著地体现了关中文化的这种务实特点。此外,在陈忠实的文学观念中,非常看重文学的社会意义,他前期的创作自不待言,就其表面看,超越了阶级和历史局限的《白鹿原》,其史诗追求、宏大叙事以及作家对本文“死后可以当枕头”这种接受效果的预期,都带有不言自明的功利性。关中适宜农耕的自然条件和务实的文化精神传承,使关中人形成了以农为本的“重农”和“土地崇拜”意识。“重农”意识对陈忠实影响很大,多年以来,他一直以关注农民,以书写农民的遭际、命运与心态为己任,创作题材始终没有宕开土地和生活于土地之上的农民,而“土地崇拜”在《白鹿原》中的白嘉轩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白嘉轩生活的目标和乐趣,很大程度上在于尽量多地占有土地。为了巧妙地以劣地换取鹿子霖家的几亩水田,白嘉轩用尽心机。对土地的崇拜和相对殷实的生活,使关中人形成了安土恋家、重在守成的心理倾向,与陕北人“出走”与“寻梦”的集体冲动形成强烈对比,这种心理倾向同样在《白鹿原》中有细致入微的展示。关中文化由于长期存在于政治中心区域而带有权威性和正统性,因此儒家文化对人的控制也比较有力。儒家文化的理性色彩、秩序感和对现世的关注给生活于此一地域的人们的价值观念和处世方式以极大的影响:陈忠实属于理性——感情型作家,性格特征明显地带有关中文化的印记。他不似路遥那么热烈、直率甚至一览无余,他含蓄蕴藉、内敛深沉,能够极有分寸地以理性统驭自己的感情流动,在叙述风格上,客观沉稳,全知全能。陕西民间戏曲“秦腔”,因为曲调舒朗,唱腔高亢粗放而被称为“高腔”。秦腔作为生发于秦川沃土的戏曲,最能充分体现秦人性格,其道德伦理化叙事,说教劝诫、扬善惩恶的功能模式,对陈忠实《白鹿原》中的人物塑造、情节建构均有明显影响。《白鹿原》中花费了不少笔墨写到麦收后各个村庄轮流请秦腔戏班演出的风习,文本中不仅有对秦腔曲目的熟稔介绍和人们争相观看秦腔的热烈气氛的渲染,而且白孝文观看秦腔还直接为鹿子霖策划、田小娥实施的圈套得以实现提供了绝佳的契机,由此使观看秦腔这一风习成为文本情节得以发生、发展的关键因素和推动力量。秦腔中有相当部分是历史故事,对陈忠实的历史关注和历史思考也有一定的影响。贾平凹来自陕南商州山地。商州居于关中和陕南之间,属过渡地带,也是陕西、河南、湖北三省交界之地。纵贯商县、丹凤、商南的丹江经荆紫关流入汉水,再流入长江,属长江水系,亚热带湿润气候,雨量充足,年均气温较高。这种特殊的地缘位置使商州兼具四方风脉,又别有气韵。山岭拔地而起,湾湾有奇崖,崖崖有清流,春夏秋冬分明,山川地形、朝夕阴晴变化极大。商州的山水结聚精光灵气,虽然没有关中的淳厚、朴拙和陕北的粗犷、辽远,却自有一种清奇和钟灵毓秀。山水的灵秀最能培养人的灵气,因而贾平凹在三作家中最有灵气,悟性最高。这种环境能够激发人的想象力,贾平凹在三作家中想象力最为丰富,这已是不争的事实,这在他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创作如《高老庄》、《怀念狼》中表现最为明显,虽然有不少批评者认为这是贾平凹向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学习的结果,但地缘因素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这里很多地方还保留着比较原始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因而这里的人们野性未泯,性意识比较自由、坦荡,这在贾平凹不少作品中都有体现。这种过渡地带使商州的民性既有关中人的质朴、淳厚,又比较灵活、通脱,潇洒、浪漫。正如贾平凹研究者费秉勋先生对贾平凹的性格、气质的评价:“贾平凹有着文秀温雅的南国气质,也具备关中人厚道的一面。商山丹水培育了他诗人的气质,经黑龙口流入的关中民俗也制约着他的情思。”[6]9实际上,这种婉约派词人的才情,究其地缘上的原因,更大程度上是因为商州属南方文化圈,因此商州人更多南人的阴柔之气,男人较细弱,与北方人的刚健、质朴不同。这样的群体性格特质,折射到贾平凹身上,便是他比较擅长、也更有兴趣书写一己的喜怒哀乐,艺术感觉细腻生动,情感丰富柔婉,属主观型、表现型作家。当然,我们说,路遥是主观性很强的客观型作家,陈忠实是理性——感情型作家,贾平凹是主观型、表现型作家,也许有些失之于简单。比如,李建军认为,陈忠实的性格特征是“宁静”[7];费秉勋认为,贾平凹的心理特征是孤独内向,性格特征是羞怯与执拗的统一:“……这样说来,他该是怯懦而少刚气的了,其实不然,他有着内在的顽强和坚韧,有极强的自我意识。他的性格是外柔内刚,并善于以柔克刚”[6]11。是的,每个人的心理和性格都是复杂的,有着多面性和多重性,在这个意义上,任何归纳都有可能流于简单,挂一漏万,我们如此评说,也同样不能避免这样的局限。贾平凹曾对川端康成作出剀切的评价,其中不乏夫子自道的况味,用来说明他自己的特点反倒是最为准确的:“拿手的是写日常生活中微妙的感情的东西,靠的是感觉,靠的是体验,而不是靠横的即知识面广赢人”[8]。且不说他那些真诚倾诉自己的人生感悟、命运遭际和心灵起伏的散文,就是极力追求客观性的小说这一文学种类,在他的笔下也成了以实写虚的载体,极具象征性、写意性、表现性和寓言性。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提出:“文以气为主”。的确如此,这种较多柔性的气质,使贾平凹的小说和前期散文以妩媚、清丽、细腻为人称道(贾平凹后期散文超越前期散文的唯美幼稚,走向憨拙大气,追求“汉唐气象”和浑然天成,与他在关中长期生活,受汉唐文学艺术精神浸润与启发有关)。商州的地形与气候特征似乎培养了人的善变。与路遥的固守现实主义创作方法、陈忠实对现实主义的有限度的改进与调整不同的是,贾平凹始终活跃在当代文坛的风口浪尖,意欲穷尽一切可能地进行形式探索,他的多变,被一些批评家概括为多转移、多成效是有目共睹的。尽管这种形式探索的幅度还不够大,但与路遥、陈忠实相比,还是更具主动性和创造性的。由于在铁路开通之前,商州是关中通往东与南的主要通道,贾平凹家乡的县城龙驹寨是个水旱大码头,很早沿丹江河人民就有商贸往来,因此较之关中、陕北“重农抑商”的传统观念,百姓较有商业意识,善于经营。这种商业意识在贾平凹文化心理的根子上种下了胚胎,一旦时机适宜,就会破土而出。这也是贾平凹的《废都》之所以开中国当代文学商业化写作先河的族群文化原因所在。三省交界之地,长江水系与黄河水系在商州的交汇,实质上意味着中原文化、秦文化与荆楚文化的交融,因而商州文化具有多元性与复杂性,直接导致了贾平凹文本中文化成分的驳杂。文本中多元文化的交织、并存,既给他的作品景观带来多重维度和丰富内涵,也使文本意蕴和作家立场在一定程度上暧昧不明、游移不决,这说明贾平凹还缺乏对各种文化资源进行整合、消化,从一个超越的角度来批判、质疑、审视传统文化和民间文化的自觉意识和气度。楚文化中道家的老庄思想、浪漫奇诡的屈骚传统、阴阳家的五行术数思想等对贾平凹影响极大。老庄思想对贾平凹的影响非常之大:“庄周梦蝶”的典故不仅直接化作了《废都》中主人公的名字,其颓废、虚无的心理感受更是打上了道家的思想底色。贾平凹在90年代以后,非常注意创作前心境的澄澈、空明,反复强调“虚静”、“坐忘”等养气和体道方式,并有意识地以此作为自己的审美观照方式,从中不难看出他对道家思想的浸染之深。庄子哲学中的“齐物论”使贾平凹能够以万物平等的观念来看待万事万物。在《怀念狼》中,这种平等观念化作了叙事视角的多重出入与变化,打破了人与动物、自然界之间的畛域,使得文本中人物的活动空间得到了极大的拓展。这种万物平等观念引申到哲学层次,便是一种相对主义的认识伦理,与路遥、陈忠实所信奉的本质主义有明显差异。此外,道家的淡泊精神用来解释贾平凹后期创作的边缘化态势和文学观的非功利特质应该是相当有效的。楚文化中的崇巫尚鬼之风,表现在民间,便是这里迷信鬼神之风甚炽,人们普遍相信人与超自然力量之间的感应,神秘文化盛行。贾平凹曾自述:“我从小就听见过和经历过相当多的奇人奇事,比如看风水、卜卦、驱鬼、祭神、出煞、通说、气功、禳治、求雨、观星、再生人呀等等,培养了我的胆怯、敏感、想入非非、不安生的性情。”[9]这种民间风习不仅培养了贾平凹的一些上述性格特点,而且为他提供了取之不竭的题材来源,强化了他作品中的地域文化色彩,也直接影响到他小说的氛围与风格。这种心—物�交互感应的思维方式“是一种超常认知的思维方式,它根源于原始巫术思维,又与现代民间信仰思维的灵—实(心—物)交互感应相互联系,它使思维主体能够敏锐感受和直观把握认知对象,减略无需认识的概念、推理和判断过程。”[10]贾平凹的思维方式也有这种特色,这使他对蒲松龄“谈狐说鬼”类故事容易产生情感契合,并在客观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在文本中一再描写各种超自然现象,使文本极具神秘色彩和诡魅格调。李建军先生曾经分析过陕西三大地域板块的精神气质差异:“黄土高原型精神气质具有雄浑的力量感、沉重的苦难感、纯朴的道德感和浪漫的诗意感。它与陈忠实受其影响的关中平原型的精神气质不同,后者具有宽平中正的气度、沉稳舒缓的从容,但在道德上却显得僵硬板滞,缺乏必要的宽容和亲切感;它与贾平凹等陕南作家受其影响的山地型精神气质迥然相异,后者属于这样一种气质类型:轻灵、通脱、善变,但也每显迷乱、淫丽、狂放,有鬼巫气和浪子气,缺乏精神上的力量感及价值上的稳定感和重心感。”[11]笔者以为这样的论述基本上是准确的,有助于我们更加到位地把握路遥、陈忠实、贾平凹其人其文的神髓。这三大地域板块造就了风格迥异的三大乡土文学作家,反过来,各具地域色彩的文学文本又证明了乡土文学其文化构成的丰富性与多元性,这使它与都市叙事中千篇一律的西化经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并成为乡土文学大放光芒的重要魅力源泉。[参考文献][1] 周作人.谈龙集[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10.[2] 吕廷文.试论陕北古代文化的特点[J].延安教育学院学报,1997(1):1-4.[3] 杨蕤.试述陕北文化的形成[J].华夏文化,1998(2):25-27.[4] 应光耀.爱情描写中母性爱的文化心理思考[J].当代文艺探索,1987(5):65-70.[5] 贺智利.路遥小说中爱情描写的文化心理透视[J].哈尔滨学院学报,2003(9):88-91.[6] 费秉勋.贾平凹论[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90.[7] 李建军.宁静的丰收——陈忠实论[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65.[8] 贾平凹.贾平凹文集:第12卷[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183.
白鹿原论文的题目:围绕朱先生的话,可以从他的圣人形象这块下手,或者是他的仁义礼智信等方面。或者是他与其他人物的比较研究。可以选的方面还是很多的。
《白鹿原》最后的结局给了观众“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白鹿原”的幻想。观众习惯了白嘉轩与鹿子霖这对欢喜冤家的争斗,对“原二代”挣脱枷锁走向不同的命运感到唏嘘,更对白鹿原上最后的长工鹿三与白嘉轩的情义感到敬佩。
《白鹿原》通过白鹿原上白、鹿两大家族祖孙三代的恩怨纷争,展示了渭河平原五十年的风云变幻,是一部渭河平原五十年生活变迁的电视剧,也是一幅中国近代史雄奇画卷,更是一部展示中华民族宗族文化传承、发展的文化秘史。
幕后花絮:
张嘉益是陕西人,对《白鹿原》这部小说很熟悉,上学时就看过,接到这部戏时很激动。
演员们在戏里演的都是农民,不能细皮嫩肉的,要有农民本色,所以几乎每个演员都减了十斤八斤的。为了有农民本色,演员们不仅要体验农活,还要把自己晒得很黑。
为了再现陕西关中农村生活,在正式开拍前,剧组便令所有主演提前近一个月进驻陕西农村,与村民同吃同住,切身体验农家生活。 该剧是秦海璐产后复出的首部电视剧,为了仙草这个角色,她两个月减肥减了30斤。为了演好白孝文这个角色,翟天临仔细研读原著,对小说的情节熟记于心。
分类: 社会民生 问题描述: 什么是文化立场?《白鹿原》的文化立场是什么?小说如何体现它的文化立场? 解析: 陈忠实的《白鹿原》,是上一世纪九十年代,中国长篇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之一,能够反映那一时期小说艺术所达到的最高水平。把这部作品放在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的大格局里考量,无论就其思想容量还是就其审美境界而言,都有其独特的、无可取代的地位。即使与当代世界小说创作中的那些著名作品比,《白鹿原》也应该说是独标一帜的。因此,早就该有一本关于它的评论专集出版了。 一 好的作品,是经得起反复阅读,反复评论的,包括否定性的批评。早在1993年《白鹿原》问世之初,就好评如潮,不仅评论界以一种显然久违了的热情表示了肯定与称赞,而且广大读者争相购买、传阅、议论,新闻媒体也好不容易找到了做文章的题目,一时间形成了所谓“陕军东征”的热门话题。当然,也存在着争议,有些不同看法,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人民文学出版社要出一本《白鹿原》评论集,我以为无论对读者领略这部作品的深层意蕴,对研究者作进一步的探讨,抑或对作家本人,都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我举双手赞成。因此,当这本评论集经过先后几位论者多方搜求并最终由李建军编定时,何启治先生打电话给我,命我作序,我便欣然允诺,虽然自分能力有限。 我是在《白鹿原》刚刚刊行问世时就仔细读过这部作品的,作者的笔力和作品的凝重、苍茫,令我折服,让我震惊,一时思绪浪涌,兴感云屯。直觉告诉我,在秦地的柳青、杜鹏程这些当代小说大师之后,陈忠实攀上了一个新的制高点,他同时也大大超越了自己的同辈作家。然而我至今没有写过一篇《白鹿原》的评论,只在北京关于这部作品的研讨会上做过一次不长的发言,另外在一篇关于文学鉴赏的地域文化因素的论文和一篇叫做《“陕军东征”之我见》的文章里作为个例,有所涉及。所以如此,一是我想让自己初读后的纷繁思絮和激越情怀沉淀沉淀;二是在稍长一点的时段里印证自己最初的那些直觉,它们也同样需要接受时间的检验与磨洗。新近,为了写这篇序言,我又重读了《白鹿原》,感觉依旧新颖。那厚重而又极具表现力的语言,那细致而又洗练到让人难以忘怀的细节,那一个个命运独特而又个性突出的人物性格以及他们的命运,那整体的浑厚、苍凉而又深邃得颇带神秘感的地域文化特色,还有那血泪交流、悲剧交叠的沉重的历史氛围,等等,都仍然引我遐思,让我感喟。我坚信它有恒久的艺术魅力,虽然已经有了那么多的评论,我仍然觉得有话可说,我应该相信自己初读时的直觉。 二 收在这本评论集中的文章,有许多在初发表时我就在有关报刊上读过,还有相当一些,过去不曾读过。无论以前是否曾经寓目,这次写序,我都把入选的文字,从头到尾,逐篇读过,并且做了笔记。读完这些评论之后,我有这样一些突出感受:其一,《白鹿原》以其丰厚的内蕴,包括思想的、文化的、政治的、伦理的、社会历史的,民俗风习的、人情人性的等等,还有相当成熟的艺术技巧,包括结构、叙述、语言运用等等,为批评家们提供了评说的对象,供他们开掘、阐释、发挥。评说的角度是多方位、多层次、多侧面的,同时也是深入肌理的。这说明《白鹿原》是经得起批评的,它没有被有分量的批评压碎,而是在这些批评中更见光华。其二,这本评论集中所收的文章,并非《白鹿原》评论的全部,而是选收。尽管水平互见参差,但多数言之有物,持之有故,足备一家之说,能够从中见出九十年代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在具体作品的评论上所可能达到的境界。其三,可以明显看出,虽然评论对象是同一个《白鹿原》,但批评家的个性差异是相当大的,各人的才性、气质、行文风格自不必说,就是批评观念,批评方法,批评标准也相当不同,因而就在总体上形成了一种的多元互补的评论格局。这种格局,恰好是当代中国文学批评的多元大格局在一部具体作品评论中的缩微展示,可以以小见大。其四,,《白鹿原》是很难说尽的,尽管这个集子选收了四十余篇评论和阐释文章,但还有一些重要的方面,没有涉及到,或虽有涉及却缺乏必要的深度和力度。这说明,对《白鹿原》的研究,还大有可以深入的余地和可以拓展的空间。其五,《白鹿原》的接受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它的艺术审美价值,文化历史价值和思想认知价值的基本上被承认,它的终于能在上一世纪中国长篇艺术精品长廊里占有一个公认的位置,广大读者的欢迎固然是最重要的原因,但出版社的力荐,评论界的卓有见地的阐释与评价,则尤其功不可没。 收在本书中的首篇评论是雷达的《废墟上的精魂》。这篇文字,理路沉雄劲锐,穿透力极好,写得华滋勃郁,情文并茂,且论证分析,多有独到见地,能够发人所未发,见人所难见,可以说是第一篇给了《白鹿原》以系统全面的准确评价的文章。这篇文章,不仅以其准确的评价,对于一般读者的阅读,起了很好的引导作用,许多见解至今未被超越,而且相当真实地记录了批评主体在欣赏作品时所体验到的巨大的震撼和魅力。好的评论文章,当然能够从中见出对批评对象的准确把握,但这也同时未始不可以从中见出批评家本人的学力,阅历,眼光和识断。《废墟上的精魂》正是如此。职业的评论家,固然有一双特别挑剔的眼睛,但如果遇到好的作品,总会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并且会在这一兴奋中迅速建立起与作家作品的交流关系,激活自己相对应的知识积累和人生体验,形成共鸣和共振,于是万途竞萌,灵感纷至沓来,秉笔而书,便有了好的批评文字。我敢断言,雷达的《白鹿原》论正是在类似于这样的昂奋状态下形诸笔墨的。评论的水平,不是评论对象的水平,而是评论家的水平,也就是说敏锐地捕捉对象和准确地把握对象的能力,正足以见出评论家的实力。在我所读过的雷达的作家品论中,这篇《废墟上的精魂》是很有代表性的,属于他的上乘之作。正是《白鹿原》的成功和出现,为如雷达这样颇具实力的评论家们提供了对象,提供了驰骋才思的空间。这样,我们便在《白鹿原》的评论中,看到了当代中国几代批评家的一次小小的汇集,一次实力和水平的展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如果说,《白鹿原》能够反映九十年代我国文学创作所达到的水平,那么,围绕《白鹿原》而形成的这道评论的风景线,也能够反映我国当代文学批评所达到的水平。 三 朱寨称《白鹿原》为“扛鼎之作”。鼎乃国之重器,扛鼎,誉其举重的神力。朱寨是当代文学批评界公认为德高望重的前辈,他有开阔的视野和广博的参照,因而,他的这个评价就颇具权威性。其实,绝大多数有关《白鹿原》的精彩评论,只要说到点子上,触及要害处,都无不证明了他的上述论断。 世纪之末,中国的文化思想有一股反思的潮流,其反思的对象以中华民族的百年历史行程为主,涉及政治、经济、文化、艺术、宗教、军事、道德、学术等几乎所有社会生活的领域,但反思的主体始终是以知识界,即我们这个民族专司思考的群体,为骨干,为中坚的。这股反思的潮流,初起于七十年代末“文革”结束不久。就是说,它是被一场持续十年的人为的浩劫提上日程的。当其初起之时,是以接续伤痕文学并很快漫卷文坛的“反思文学”为先导的。到八十年代中期,这种反思开始突破纯政治的眼界,有了更多的文化方面的探究与扣问,甚至出现了相当自觉的文化传统的溯源,这就在文 *** 流上衍变出了名噪一时的“文化寻根”小说。进入九十年代,由于历史发展的某些特殊的条件,再加上新旧世纪之交面临的种种机遇和挑战,以及社会上普遍存在的回顾与前瞻的心理趋向,知识界的反思,逐步向更广阔的学术领域扩展,而文学的反思,也仿佛是总结了、综合了七十年代反思文学和八十年代“文化寻根”小说的成果,向更深邃、更幽微的历史生活的层面突进了。《白鹿原》就是这一反思潮流的最重要的代表之一。单以小说而论,在它之前面世的王蒙的《活动变人形》,张炜的《古船》,在它之后面世的王蒙的“季节系列”,刘心武的《四牌楼》,赵德发的《缱绻与决绝》,李佩甫的《羊的门》等,都具有明显的反思性质。反思,必然要变换角度,变换评价的观念和标准,不可能完全站在事情发生的当时的立场上。就时间的跨度而言,《白鹿原》的主要故事都发生在上一世纪的前五十年,只有少数地方提到六十年代的“文革”。类似的题材,《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暴风骤雨》、《红旗谱》等,都涉及过。但《白鹿原》写出了新意。它虽然仍有政治的视角,但却不再拘泥于原先的政治框架和僵化观念,而且超越了事件发生当时狭隘的党派意识。更重要的是作家有了更为开阔的大文化的视野,在这样的视野之下,许多过去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的东西,充实到艺术的画卷中来了,许多过去根本不可能看到的那些深隐的,乃至多少显得神秘的层面、因素和意义,终于开掘出来了。在我看来,这就是《白鹿原》能够给人以震撼,让人耳目一新的重要原因了。“扛鼎”之议,首先与此有关。因此,许多有眼光的评论家,都注意到了《白鹿原》的这种变换角度的反思的特点。雷达为了说明这一点,还专门把《白鹿原》和《艳阳天》作了对照的分析和评论。指出浩然因为事事、处处与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挂钩,而“不知遗漏了多少文化意蕴和精神空间”。王仲生《民族秘史的扣询和构筑》,洋洋万言,更是把反思作为自己展开全部论述的一个基本支点。王仲生既然把反思提到如此重要的地位上来对待,他就不能不首先着眼于创作主体的分析。他认为,作家是站在一个现代的立足点上来进行反思的,处于这一反思的中心的,始终是人的命运。这样,他就从《白鹿原》叙事中捕捉到了更为根本、更为要害的民族生存问题。在他看来,民族生存问题的思考与探究,既是《白鹿原》反思的出发点,也是它的归宿点。而王仲生也正是从“民族生存的历史反思”,“民族生存的文化反思”,“民族生存的生命反思”这样三个不同的角度,支撑起他解读《白鹿原》的理性架构。评论家在这里既评价着作家的反思,同时也是伴随作家而进行着他自己的反思。评论家的这种由反思而引致的反思,虽说是在作家反思的延长线上,却相互发明,起着一种放大原作品的反思的作用。 关于反思,王仲生还说,陈忠实不是听从既定的结论,并从这结论出发,预设框架,而是立足于自己对生活的解读和反思。其实不止王仲生,其他批评家都是从反思的角度,读出了《白鹿原》的新意,找到自己的兴奋点的。李星的评论文章题为《世纪末的回眸》,回眸,也就是反思。文学的反思,当然离不开理性之光的透析与烛照,但它是审美的,而非论理的。它体现在作家所创造的有血有肉的历史画卷中,渗透于活动在这幅画卷里的一个一个非常具体的人物的命运中,性格中,心理活动和外部行动中。因此,批评家也像一般读者一样,在《白鹿原》中首先看到的是作家笔下的人物及其命运,而反思的性质及意义,则是从对人物性格及其命运的解析中读出的。比如李星就从陈忠实的同时也可以说是他自己的“世纪回眸”中读出了“白嘉轩就是几千年中国宗法封建文化所造就的一个人格的典型”;读出了“白嘉轩是陈忠实贡献于中国和世界的中国家族文化的最后一位族长,也是最后一个男子汉。在他身上包容了伟大的中国文化传统全部的价值——既有正面,也有负面”。确实,白嘉轩是读者翻开《白鹿原》所碰到的第一个人物,也很可能是读完《白鹿原》给他留下难忘印象的第一个人物。雷达的感受与李星接近,他说白嘉轩实际上是作者要写的人格神,他看出了这个人物身上传统文化的积淀,更看出了人物身上的悲剧性的矛盾。 揭示出白嘉轩性格和命运在百年历史行程中的深层矛盾,就会很自然地触及作家自身的文化立场,所以雷达说:“我始终认为,陈忠实《白鹿原》中的文化立场和价值观念是充满矛盾的:他既在批判,又在赞赏;既在鞭挞,又在挽悼;他既看到传统文化是现代文明的路障,又对传统文化人格的魅力依恋不舍。”这是一个表述得很深刻的见解,用这样的眼光分析与评价除白嘉轩以外的其他写得有特色、见光彩的人物,如田小娥、黑娃、鹿子霖、朱先生、冷先生、鹿三等,也都无不切合。 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矛盾呢?我以为,作家文化价值取向上的这一矛盾不是凭空产生的,既有其历史的根据,更有其现实的根据。从历史的根据来看,陈忠实在《白鹿原》里面对的是二十世纪前半世纪的历史生活,而他的立足点却站在世纪之末。这就是说,实写的前五十年是包含了后五十年历史生活的参照和文化观念的演进的。如果前推五十年,在前半个世纪刚结束时,《白鹿原》这样的作品,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整个二十世纪,都是中华民族从宗法的封建专制的农耕文明,走向现代文明的转折期,过渡期。在这段时间内,社会现实中充满了新与旧的冲突。一方面是产生于农耕社会的传统文化在外来的西方工业文明的冲击下不可避免的解体,另一方面又是这种文化作为一种历史的遗产的顽强存在。但它的必然走向没落的命运,却也是注定了的,无法挽回的。不过,一种古老文明的走向没落和解体,是因为它在总体上已经变得不合时宜,并不是说它已经没有了任何带有某种恒久性的可供后来者吸收与借鉴的因素。然而,在非常具体的冲突中,对立的双方都容易取一种极端的、绝对的态度。以传统文化中的道德为例,它既有如“五四”运动的主将们所判定的“礼教吃人”的一面,也有如在“仁义白鹿村”的族长白嘉轩身上表现出来的被朱寨称为“忠诚刚烈坚毅直朴的灵光神韵”。以个人品格而论,他、朱先生、鹿三,都有许多即使在今天看来也仍然应该被肯定的东西。文学的反思,是从历史实际出发的,不是从抽象的政治或文化理念出发的,而历史本身就充满了矛盾,怎么能指望作家的观念变成单一的无矛盾的呢?《白鹿原》的力量,恰恰在于它非常真实地提供了像生活本身一样充满了矛盾的历史画卷,它的这种矛盾性和复杂性,就使得不同的读者,不同的批评家,可以对它进行多方面的解读。 四 在陈忠实的《白鹿原》里,这道亿万斯年就一直耸立于灞水水滨,展延于终南山下的古原,既是一个地理的概念,是白、鹿两大家族繁衍生息的地方,又是一个文化的概念,是寄托了作家某种象征性意蕴的载体,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文化象征。 在作品中,作家叙述过关于白鹿的渺远的传说。传说是美丽的,迷人的,有几分神秘,甚至与作家的人格理想相表里,贯穿于作品之中。李建军在《一部令人震撼的民族秘史》中,专门对白鹿意象的象征意义进行了解读,认为这个象征增加了作品的诗意。他还把陈忠实的白鹿意象与艾特玛托夫笔下的白鹿意象作了对照,并且联想到历代帝王的鹿苑和所谓“中原逐鹿”之类进行了发挥,是很能见出一种学术想象力的神采的。白鹿原作为一个具体的地理存在,有其临水的高岸,上部平舒逶迤的地貌,渐次抬升以至终南山麓,这个地理的存在比白鹿的传说,白鹿原的得名,都要远为长久得多。但白鹿的传说是一种文化,因而古原之以白鹿为名,也就带有明显的地域文化的性质了。当然,作为地域文化的载体或象征,白鹿原包含的不只是白鹿意象这一点,更重要的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在其全部活动中所形成的传统、习俗、心理、生存方式和思维方式等等。 现在看来,有关《白鹿原》的评论,绝大多数都采取了文化的视角,着重于开掘这部作品所包蕴的民族传统文化的质素,在这方面也确有不少相当精到的见地。然而,《白鹿原》提供的并非一种泛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的画卷,而是有非常具体的地域特色的民族文化传统的画卷。相当一批评论家的评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因而有所论列。 那么,浓郁而又深厚的地域文化特色在《白鹿原》中是怎样体现出来的呢?首先,来自作家处理的这个特殊的题材,来自他在作品中所描写的物象。以环境而论,包括自然景观、人文景观,也包括风声习气、歌谣礼俗等,这些,评论家们显然都注意到了。但是,对于如小说这样的长篇叙事性作品来说,更重要的是与人物的性格有关,而这一点,如果不说是空白,至少评论家没有给予足够的关注与阐释。不少评论只是一般地说到地域文化品格,而落实到具体人物性格的分析上就常常语焉不详了。其实,在《白鹿原》的人物画廊里,如主要人物白嘉轩,智者朱先生,长工鹿三和他的儿子土匪黑娃,医人冷先生,甚至刚烈而又苦命的田小娥,都无不可以作地域文化角度的深入解析。在这些人物中,朱先生似乎是最容易从地域文化角度阐释的人物了。一是他有文化人的身份,是白嘉轩以至黑娃等人物的精神导师,在人们心目中扮演着真正的教父角色;二是作家明确提出了他作为关学传人的学者素养和知识背景。王仲生在分析这个人物形象的典型意义和文化价值时,除了对其作为从封建时代末世转入半封建时代的乡村知识分子的一般情况作了必要的论说外,还对这位半是智者,半是圣人的老夫子的关学背景提了几笔。王仲生追溯到宋代关学鼻祖张载,强调了关学重实践,重经世致用的传统,这是很对的,增加了解读这一人物的文化维度和学术维度。但问题在于,为什么关学重实学,而未沉溺于后来理学家空谈心性的泥淖,本身就需要解释,需要说明。以张载而论,他固然重实学,重经世致用,但也有明显的文化保守主义的复古倾向。从重实学、重经世致用上看,其道统乃儒者的积极人世观念。然而,关学作为一个产生于周秦故地的儒学学派来说,传统儒者的道统,并不是它的唯一的思想资源。白鹿原地处周秦故地的腹部,这一带地方是华夏辉煌的农耕文明的主要发祥地和摇篮,同时,也是这一文明在其发展的鼎盛期的中心。这一带地处北国,水深土厚,属大陆型气候,雨量并不丰沛,生产条件相对艰苦,因而自古以来民风淳厚、尚实,这一点在文学上也表现得非常明显,这只要对比一下《诗经》中的秦风、豳风与产生南国的《楚辞》,就看得相当清楚了。正因为这种尚实的文化传统的源远流长,所以不仅张载如此,而且在始于张载的关学学统中,这一特点可以说是一以贯之的。以明清之际被康熙帝玄烨誉为“关中大儒”的二曲先生李yóng@①为例,他也是以重实学、重经世致用而流誉当世的。早年颇为重视各项实际学问,著述甚丰。晚年闭门谢客,反身自修,主“悔过自新”之说,仅与流寓关中的大学者顾炎武过从密切,而顾的学问,也以尚实为特色。周秦故地孕育出来的尚实的传统,不仅在关学中获得了它的辉煌的学术体现,而且通过关学的传统,强化着这一地域本来就有的民间的尚实文化传统。自金入元的大学者、诗人元好问说:“关中风土完厚,民质直而尚义。风声习气,歌谣慷慨,且有秦汉之旧。”其着眼点就不只是关学,而更看重的是“秦汉之旧”,在朱先生身上,如果说这种尚实的特点,由于作者对他的理想化的,有时甚至是半仙半道的艺术处理,而不无飘逸之处的话,那么,白嘉轩则表现得尤其分明。 文化,特别是地域文化,它的存在,一但形成一种传统,其对于人的性格、心理,乃至思想、学术的影响与熏染,都是巨大的。它不仅能从生长于此地的普通人身上见出,而且在这里的文化人的身上,作家艺术家的身上也有相当典型的表现。单就创作方法来说,始自柳青,到路遥、陈忠实两位茅盾文学奖得主的深厚的现实主义血脉,其形成和传续的因素可能很多,然而,谁也无法否认尚实的地域文化要素承传的事实。不仅如此,从更广的学术文化的历史承传来看,昆山顾炎武,西游秦中,晚年定居关中华阴,他的学问当然不能简单地以关学概括,但他借鉴关学以形成其经世致用的特点,也是无法否定的事实。 其次,作品的地域文化风貌更来自于作为创作主体的作家自身。小说,作为作家审美创造的产物,虚构的产物,必然会打上他自己的精神印记。陈忠实像他笔下的人物一样,生于白鹿原,长于白鹿原,几十年工作在这里,学习在这里,连《白鹿原》的写作,也躲开了喧嚣的西安城,是在他白鹿原坡下的农村家里干的。退一步讲,即使这作品在西安市区建国路71号的作协大院里写,也还是在包容了白鹿原在内的三秦地域文化的中心地带。直到作品写出时的差不多半个世纪的时段里,他所受到的民族文化的熏陶和濡染,都是在三秦文化的具体形态下进行的,即使接受他民族、他地域文化的影响,也都或在三秦文化的参照下,或以三秦文化为框架、为视角。因此,三秦地域文化对他的习染,至少不在例如白嘉轩、乃至朱先生之下。为了写这部小说,陈忠实甚至非常认真地研究过分割辖管白鹿原的三县县志。而县志,在中国传统的史志类图书中是最典型的地域文化著作。 研究和评论《白鹿原》的地域文化特点,如果不对创作主体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许多问题都很难最终说清楚,现在看来,这一点恰恰在《白鹿原》的评论中几近于空白。刘勰《文心雕龙》上有“觇文辄见其心”,“披文以入情”的话。这里的“心”和“情”,指的都是创作主体的主观方面。在这本评论集中,除了陈忠实谈到他自己创作《白鹿原》的体会时所作的一部分说明,除了李下叔《捡几片岁月的叶子》提供的少量情况,很少有人通过作品的分析与论证,细致地剖析过作家的心灵历程。批评家们看到的主要是民族文化的历史,即使沿着作者摘引于卷首的巴尔扎克“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的方向寻绎、发挥,也多着眼于作品提供的外在的艺术画卷,而很少论及这帧所谓“民族的秘史”,其实也同时就是一部被外化了的作家自己心灵的秘史。照我看来,这也许是《白鹿原》研究大可以开拓的一个领域。 五 尽管《白鹿原》的评论还存在着一些薄弱的和空白的方面,但读完这些评论,我们仍然不能不惊叹于这部作品竟然能提供如此丰富的内容和如此大的艺术空间,供给操各种枪法的批评家们去评说,去发挥,去驰骋他们的才思。同时许多批评家也能够把他们的批评方法发挥到相当高的水平。 不少批评家谈到了《白鹿原》的史诗特点。史诗作为一种类型的长篇小说的质素和特点,至少包含了两方面的内容,一个是史,一个是诗。评论家们论评《白鹿原》的史诗品格,其实更多的是着眼于史,而在诗的方面则开掘和发挥得很不够。例如白烨的《史志意蕴·史诗风格》,在抓住史诗一点上做文章,是很可取的,但一是讲“史”多,而基本未涉及“志”,讲史,亦更多涉及百年的政治纠葛,至于“史诗”之“诗”,则作为风格,一笔带过,其实在这里是大有文章可做的。畅广元在与屈雅君、李凌泽的对话《负重的民族秘史》里很赞赏作家“秉笔直书的史家心态”,说“陈忠实放胆写了白灵蒙冤,黑娃屈死,白孝文得逞,把宗法制下小生产者为主要构成因子的革命所带来的历史局限,作为历史的真实活脱脱地呈现给作为读者的后来人,令其品味昨日,审度今朝,透析明天”。应该说这是一个相当深刻而又犀利的判断。然而陈忠实《白鹿原》的重史,自觉地追求诗史效应,就关中这块土地上的文化传统来说,其实是渊源有目的。周秦故地,是华夏民族的摇篮,不仅有距今七、八千年的姜寨文化遗址,半坡文化遗址,而且有更早的“蓝田猿人”头骨石和稍晚的“大荔人”头骨化石出土。在汉民族的早期历史上,虽然没有出现类似于荷马史诗那样的文学形态,但并非没有自己的史诗,《诗经》中的《公刘》、《绵》等叙述周祖先的传说和历史的篇什,至少是带有史诗性质的。而这些诗的产生地,正好在关中一带。重视史,是华夏民族的重要传统,顾准把这种文化称为“史官文化”,虽更多地着眼于它的负面,但却抓住了重史这个不争的事实。先秦典籍中的《尚书》,在唐刘知几的史学理论著作《史通》中,被列为“记言”之史。它的被韩愈在《进学解》里形容为“佶屈聱牙”的“周诰殷盘”,显然早于孔子因鲁史而作的编年《春秋》。周《诰》之类,就产生在以关中为中心的周地。史的传统,到两汉达到了它的辉煌期。它的两个代表人物,西汉的司马迁和东汉的班固,都是关中人。一在左冯羽,一在右扶风。司马迁以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记》(《太史公书》),还有他的伟岸人格,而给后世文学和史学以巨大的影响,开百代之轨则。班固的《汉书》以其严谨而称著。司马迁和班固,都出生在史官的家族。司马迁之父司马谈,就是治史的;班固之父班彪也是史家,而他的才气横溢的妹妹班昭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有成就的女史家,因为有了这个妹妹,《汉书》才最终划上了完满的句号。司马迁曾在《屈原贾生列传》里给屈原以可“与日光争光”的崇高评价,而他的《史记》也被后人目为“无韵之《离骚》”。就是说,以审美的眼光读史,人们在司马迁身上到了诗与史的结合,从史中读出了诗。这在关中的地域文化史上,绝对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传统。准此,则我以为,在当代秦地的小说家中,始于柳青、杜鹏程,迄于陈忠实的史诗效应的追求,其文化溯源,至少是一直可以上溯到周秦、两汉的,一如白鹿原的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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