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单立人形容为「一只公鸡」,笑果则是「一群狮子」。关于「狮子」与「公鸡」如何度过了过去的五年,石老板这样描述单立人和笑果:「过往五年,我们都因为有了彼此而受惠无穷,受益无穷。」采访|谢梦遥 赖祐萱文|谢梦遥编辑|金石图|受访者提供(除特殊标注外)那是「爷商」,不是「友商」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脱口秀(stand-up comedy)生态系统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等级划分。金字塔顶端,创立于上海的笑果文化一枝独秀,拥有《吐槽大会》和《脱口秀大会》两档王牌综艺,签约演员上百人。在各个城市冒出的脱口秀俱乐部构成基座,线下小规模演出是他们的主场,只有少数实现了真正的公司化运营,或者拥有编剧团队。而在这两个层级之间,其实还有一个层级,准确地说,是一家公司。一家位于北京的、名叫「单立人喜剧」的公司。在脱口秀圈内,人们时常会热衷于将这两家公司「并立」,制造出一种竞争的氛围,「南笑果,北单立人」的说法流传许久。在脱口秀内容创作领域,这种「并立」是成立的——单立人拥有一批原教旨主义者,他们不求速成,笃信开放麦的打磨作用,潜心钻研技术的升级,坚持使用「单口喜剧」来称呼「stand-up comedy」,脱口秀行业初兴的阶段,在一些业内的比赛中,获胜的也几乎都是单立人的演员。但回到商业的语境,一家财经媒体曾在相关报道中毫不客气地指出:「南笑果,北单立人」的说法完全不成立,对于单立人而言,这甚至是一种「抬举」——单立人内部也认可这种判断,在很多场合,包括周奇墨、创始人石老板在内的多位单立人成员都说过类似的话:「笑果文化哪里是我们的友商?两个公司规模和水平差不多才能叫『友商』,笑果文化是我们的『爷商』。」「爷商」的确是整个行业的开创者。「笑果」的创始人叶烽早年间做过外贸商人和体育记者,后来在湖南和上海东方卫视干了近10年的综艺导演,参与制作的综艺节目包括在湖南经视播出、名噪一时的《明星学院》,东方卫视的《加油!好男儿》。他以性格暴躁、大胆著称——一次下班打车时,他曾暴打过一个插队者,后来才知道那是副台长的儿子;还有一次,他试图说服台里让他做一个原版来自德国的喜剧节目,播放的样片则是两个老太太聊怎么解决生理问题,其中一个还掏出了生殖器假体。2012年,周立波带着爆款节目《壹周立波秀》跳槽至浙江卫视,为了弥补空档,叶烽临危推出《今晚80后脱口秀》,节目开播四周后,收视率一度升至全国第二。某种意义上,这是中国观众认识脱口秀的开始。《今晚80后脱口秀》播出两年后,2014年5月29日,「笑果文化」在上海成立。《今晚80后脱口秀》的观众资源为笑果初创期提供了助力——节目里放入二维码作为粉丝报名通道,实际上导向的是笑果自营的公众号。加上丰富的综艺制作经验,对大众娱乐心理的精准把握,叶烽的目标是做一家行业公司,去开拓一个行业,而不是简单的节目制作。叶烽 图源《脱口秀大会》截图2017年1月17日,「单立人喜剧」在北京成立,创始人石介甫人称「石老板」,曾是金融白领,2015年辞职成为一名全职的单口喜剧演员,决定成立单立人的原因是北京的开放麦练习场地太少,求人不如求己,他想张罗起来。他找到的合伙人是之前在上海做猎头的大学同学Icy,一个直率果断、很少纠结的短发酷女孩,但完全不会说脱口秀。石老板自己是观察喜剧的高手,小圈子里小有名气,单立人的初创成员中,周奇墨、小鹿、教主,与石老板认识有年头了,喜剧能力大致在同等水准线上,早就惺惺相惜。「石墨鹿教」,他们这样称呼这个小团体。单立人成立半年后,石老板决定接受一笔200万元人民币的天使投资,他为此犹豫了很久,担心受资本指挥,「往不断追求规模这个路子上去走」。但与此同时,笑果文化刚刚完成A轮和A+轮的融资,第一季的《吐槽大会》和《脱口秀大会》也相继上线,其中2016年7月上线的《吐槽大会》第一季,迅速成为当年的爆款综艺,全网播放量近17亿——2017年5月,完成两轮共2.2亿人民币融资的笑果文化,公司估值12亿。这是一个行业中两个完全不同量级的公司,就像两个级别差异巨大的拳手,他们也完全没有视对方为竞争对手。在这个新兴的行业中,笑果既是领跑者也是巨无霸。而单立人更像是一个爱好者俱乐部,专注线下,希望用一场一场的演出打磨技术,对他们而言,成为优秀的单口喜剧演员似乎比经营一家成功的商业公司更重要。最初,单口喜剧的原教旨主义者们认为这会是一个「共存」的游戏,播放量动辄上亿的线上与每场最多上百个座位的线下共存,估值12亿的「大鱼」与刚刚拿到200万投资的「小鱼」共存,但现实显然不是这样。时间过了四年,2021年夏天,笑果制作的《脱口秀大会》第四季播出时,单立人的处境已经十分尴尬。四大头牌「石墨鹿教」中的小鹿解约了,与另一位女演员璎宁一同离开。周奇墨从北京搬去上海,圈内都说,他大概永久「租借」给笑果了。在赶开放麦演出的过程中,教主也时常陷入迷失,「我又多了几场开放麦,然后呢?我又多了五分钟段子,所以呢?又被几个人知道呢?」作为老板,在各种不同的场合,石老板都会遇到同样的提问——那些去了笑果的演员,你会认为他们是叛徒吗?你为什么没有参加《脱口秀大会》?单立人的资深演员博博也说起一件事,不久前,他与一个曾在《脱口秀大会》出镜5分钟的选手聊天,一个新人演员冲他们走过来。出于礼貌,博博冲那人打了个招呼。那个人指着旁边那位短暂出镜选手,粗鲁地回答博博:「我认识他,我不认识你。」那一刻,他头脑陷入空白,幽默感和尊严同时失去了,竟无言以对——而在几年前,他还曾被笑果邀请去担任一档综艺的总编剧。商业世界中最基本的游戏规则用现实告诉单立人,面对笑果,这其实是一场生存游戏——一群淡泊自甘的理想主义者,如何在名利与资本的双重夹击下,不被吞没。「石墨鹿教」,从左至右:周奇墨,石老板,教主,小鹿「我演一百个场子,演一百次不就行了吗?」在单立人,最初的演员合约由小鹿拟定,她的本行是律师。此后相当长的时间,这份合约都没有违约条款。「大家能聚在一起,一起做点事就可以了。」合伙人Icy说。最初,成为单立人的签约演员也没有固定工资,这更像是一种共同体身份的认证。Rock是第一个离开单立人去笑果的演员,理由是想往线上走,石老板承认自己当时有一点难受,但也十分理解,「我们当时确实也没有那个能力给他提供线上的机会,我说那你过去吧。」这次「出走」发生得很早,那时单立人刚成立没多久,在北京的脱口秀圈内,是上升势头最快的那一个。欢迎来到2017年初的北京线下脱口秀世界——如果要问哪个厂牌能成为未来京城线下脱口秀的扛旗者,没有人会押注给单立人。黄西的「笑坊」拥有全国影响力最大的脱口秀演员——他本人;老牌俱乐部「北脱」成立年限最久,拥有最多的签约演员;前央视记者Tony Chou创立的「幽默小区」则拥有最高的演出品质,那里可以看到从上海和广东请来的演员。单立人是如何崛起的?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是,它聚拢了对这个行业而言可能最宝贵的资源:人。从一开始,石老板就确定了一件事:人得常待在一块儿,互相学习、刺激,才能快速成长。在单立人,所有人都彼此追赶着。「如果开放麦老讲一样的段子,自己就会有压力。你周围的人都在讲新段子,就是这种氛围,大家玩命地更新。」教主说。当时,其他厂牌每周只有一场开放麦,单立人却将开放麦疯狂地开到每周六场。开放麦的演出时间分为三档,新人3分钟——最大可能让他免于冷场的恐惧;普通演员5分钟——这也是一般开放麦平均给到每个人的时间;老演员7分钟——故事型长段子可以放在这里讲。单立人的开放麦不收门票,有些场次只有两三个观众,还要倒贴场地费,但却成了演员们练习、交流的场所。演出细节上,单立人下了许多功夫。他们专门总结了一套制作手册,舞台上要放硬面高脚椅,丝绒的不行,因为水瓶(国外演出这是标配)搁上容易倒。瓶盖先扭开,撕去包装,尽量减少可能吸引观众注意力的选项。观众席的摆放呈扇形打开。就像一片球场,一旦高手们占了一个筐,就会源源不断吸引着其他高手来接拨。「都不会觉得我是在从谁那儿去撬人,来,咱们来一起玩。」Icy回忆,「有点像红军打天下,到处收编队伍的那种感觉。」博博本是黄西的助理,杨笠和周欣雨的合约则在北脱,他们都脱离了原有厂牌,汇聚到单立人旗下。还有郝雨,多年前,他曾写过一首风靡全国的《大学生自习曲》,单立人刚成立时,郝雨总跑来看演出,看着看着就从台下窜到台上了。单立人早期演出的现场尽管当时已经有了第一季的《吐槽大会》和《脱口秀大会》,但在笑果,除了池子和李诞,其他脱口秀演员的存在感并不高。单立人的绝大多数演员也都安心于线下,即便当时基本没有收入。那个时候的单立人,全职演员想养活自己,要么靠做编剧赚外快——小鹿即是如此,要么靠积蓄过活——这是周奇墨的选择。教主当时还没辞去新东方教职,是四大头牌中唯一有本职工作的人,因此感觉自己不够专注。别人骑共享自行车赶开放麦,他开车总不好意思,生怕被人夸有钱。愧疚转为动力,他变得更勤奋,每晚都去演出,把国外能买到的关于脱口秀的英文书都买回来硬啃。2017年年中,城中有了新的来客——笑果的线下演出品牌进驻北京。最开始的几场,单立人主动提供了运营支持,帮着制作了遮光布、KT板,还把场地、供应商资源一大堆汇总表格与对方共享。Icy回忆,她当时有个天真的想法,「笑果是不是可以签演员的线上约,把线下约留出来给单立人?你擅长那个你做那个,我擅长这个我做这个,是不是也可以?」她把这个想法和对方提过,不了了之。但两边的关系依然是友好的。2017年10月,笑果自制节目《冒犯家族》(这是一档结合了sketch和stand-up comedy的综艺秀)还邀请博博去上海做总编剧。在单立人,博博被视为是「石墨鹿教」之后的第五号人物。他非常适合在节目里出镜,在表演时,他会有意收敛笑容,再加上咬字很重,因此有了一个充满记忆点的鲜明人设:喜剧怒汉。但他却没有往线上发展的强烈欲望。此前,《今晚80后脱口秀》两次邀请博博登台,他都婉拒了。他对自己段子不满意,也怕一旦播出,同样段子就不好意思在线下继续讲了,毕竟那里才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这一次,他接受了笑果的邀请去了上海几个月,再回北京时,他发现单立人的演出水平上了一个台阶。以至于过了一段时间,笑果再请他去参与《周六夜现场》,他没多想就拒绝了。「编剧那么高强度的一个创作环境,我回来之后可能就要被这些人给彻底甩开了。」2017年底,「石墨鹿教」都有了口碑不错的个人专场。当时,能开专场的演员全国寥寥无几——在单立人,写出5分钟的段子不难,专场才是最重要的评价标准,演员们都以此为最高目标,没有多少人看重线上的曝光。有一次,博博的女友和他聊起,总在线下演,什么时候能够让一万人看到呢?他愤而回道,「我演一百个场子,演一百次不就行了吗?」「水滴石穿,绳锯木断,你不要老想着噌的一下翻那么高,扎扎实实做好你的基本功。」博博说。但他后来承认,能够保持平稳心态还有一个原因,「当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爆款节目能让你看到」。博博「你得有好酒啊,你光会吆喝有什么用呢?」暗流在涌动。2018年5月,第三届国际喜剧大赛的现场。这是一项脱口秀圈内的顶级比赛,就像说唱世界的ironmic赛事,代表着某种意义上的纯正与权威。在前两届比赛中,获得冠军的分别是石老板和周奇墨。第三届比赛,笑果参与主办,决赛从只能坐几十人的俱乐部小场地升级到live house,李诞坐在评委席。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北京与上海之战,其他地域只有零星几个演员入围。「有点各为其主的感觉了。」身在单立人的郝雨回忆,「很多演员都带着一股(劲儿),让上海感觉一下,北京就是牛逼,单立人喜剧在这个领域里是有话语权的。」笑果的成名卡司如庞博等均选择观赛,但屡屡在线下炸场的最强新人呼兰在选手之列。单立人派出7人,最终5人进了决赛。客场仿佛变成主场。《人物》观摩了比赛全程。当很多演员还在用寻常角度讲着挤地铁等话题时,单立人的演员已经将内容拓展到了截然不同的维度与尺度:女人洗澡站着撒尿才是真正的女权,高铁上兜售的哈根达斯也许从不存在,进入小孩的视角看家长的一天是如何度过的……当然,很多段子难以在线上播出。那届比赛也没有任何影像资料在网络上留存下来。笑果的复仇失败了。教主以一套讽刺「二十四孝」的段子夺冠。但现场的气氛却很微妙,在后台等待颁奖时,教主想着,「这回应该能认识李诞了吧,很喜欢看人家的书嘛,一起聊聊天,交个朋友」。李诞走进来,直接跳过他,走向未进前三的呼兰:「我最喜欢你的段子。」另一位单立人演员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李诞)颁完奖瞬间就走,连合影都没合。」那晚的最后,两个团队就没有交集了。笑果首席编剧程璐问教主,要不要去喝两杯,公司欢迎大家参加after party,教主婉拒了。心照不宣地,所有单立人演员都离开了,池子跟周奇墨是老交情,他也是唯一跟着单立人去吃火锅的笑果演员。「没有聚起来。你玩你的,我玩我的。这个我觉得有点遗憾,有点遗憾。」性格随和的郝雨说。经过上海一战,单立人伙伴之间的认同感更加深了。「那个感觉(就像)我们一块去打仗,都活下来了,而且战功显赫。」博博说。他拿了第三名。得胜归来后,2018年的夏天,单立人过得极为热闹——他们搞了喜剧节,「石墨鹿教」和博博的个人专场、第二梯队演员的拼盘秀、新人赛连轴转,每天从下午演到晚上,还搞了为期一周的喜剧培训营,面向全国的演员全程免费还包住宿。日后在笑果成名的杨波、小北、杨蒙恩参加了新人赛。杨蒙恩和小北败于初赛,杨波则完全成了小透明,几乎没有人记住他。几年后,Icy还是和同事翻照片才发现他在其中。当然,这只是属于小圈子的热闹,如果说除了口碑还有什么留下了,那就是一本10万字的创作手册,石老板之前根据《喜剧圣经》写了初稿,教主又加入大量例子。训练营营员人手一本,后来还免费传到网上——后来,这个培训营走出的多位学员都创建了地方俱乐部。单立人喜剧节幕后那个夏天还发生了一件事,第二梯队的中坚杨笠南下上海了。她成为继Rock、卡姆之后第三个由单立人转投笑果的演员,对于正在上升期的单立人,这无疑是种挫败。《人物》第一次遇到杨笠,是在2017年底单立人的开放麦,当时,她负责引座,和观众聊了一会儿,大家才意识到演出已经开始,眼前这个人就是开场演员,而不是酒吧的运营人员。几个月后,《人物》再次见到杨笠,她进步迅速,已颇有Ali Wong(黄阿丽)的神韵。但在巡演计划和自制节目的安排上,她的优先级始终是在头部演员之后的。2018年年中,教主带她一同接受《人物》采访,她不是主角,报道刊出时只用了她一句话。石老板的性格从来是和和气气的,他长着两团粉色腮红,娃娃脸上总挂着笑。但在杨笠离开后不久,一次与《人物》聊起这件事,他鲜有地透露出了负面情绪。但他并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那份没有违约条款的合约就像是一个悖论——单立人能集合这么多优秀人才是因为自由平等,但恰恰是自由平等,离散该发生时就发生了。杨笠决定去上海时,从北脱时期就与她是好友的周欣雨决定留在单立人,「我还想坚持演我的,不着急去上海。」当时,杨笠的离开对单立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影响,队伍还在继续壮大着。学地质学专业的璎宁签约了。之前的新人赛,她表演时,观众的笑声并不密集,但却拿了高分。教主后来向《人物》解释,不像其他初学者将碎段子拼凑在一起,她的段子全是围绕自己的生僻专业展开的,有很强的个人属性,在同一个点上不断翻出新梗,这是单立人所推崇的。「我判断一个梗高级不高级,在于它有没有智力活动、容不容易想出来。所有精妙的比喻、混合,那是非常高级的东西。」教主说。新人赛冠军毛冬也从上海搬到北京加入单立人。而另一位身在上海却千里来投的人叫吕东,他的志向甚至不是讲脱口秀。「当时我妈还问我,上海没有这种公司吗,我说有啊,还挺大的。」后来成为单立人音频制作人的他回忆,「(她说)你怎么不去那家公司,我说我不喜欢那家公司,你得有好酒啊,你光会吆喝有什么用呢?」在单立人,他的薪水只有前东家的一半。不约而同地,好几位成员提起那时的单立人,都会把它比作喜剧行业里的锤子科技,小而美,有着某种倔强的理想主义。一个巧合是,曾任罗永浩助理的石晓宇也在这里,艺名「六兽」。2018年,笑果没有举办第二季《脱口秀大会》,第三季《吐槽大会》也口碑平平,但依靠着此前积攒的巨大线上影响力,以及行业内无人能敌的商业体量,它开始在全国攻城略地,将多个俱乐部纳入成为子厂牌。「喜剧联盒国」是一家成立于2017年底的上海本地脱口秀厂牌,也专注于线下,那段时期,它的创始人Storm也领着笑果的工资。这在某种程度上触动了石老板,他做了一个相关的决策:让吕东在上海组织开放麦,「不想全都给笑果占了」。但现实是,单立人在上海并没有号召力,开放麦达不到期待的标准,很快便偃旗息鼓了。吕东撤回了北京。《脱口秀大会》第二季在2019年夏天推出,笑果启用的全部是自己体系下的演员。节目没有大火,只是在社交网络上留下了几个传播很广的卡段,最终,两年前从单立人去笑果的卡姆夺得了冠军。关于从单立人去笑果的演员,石老板常常会被问到「是否认为那是一种背叛」,他的回答基本都是,内心会难过,但不认为是背叛,只是「正常的人员流动」,就像来自巴西的足球天才们成名后加入欧洲豪门。只有一次,在播客《无聊斋》与教主对谈时,他提到了卡姆——夺冠后的卡姆在一次接受采访时,暗讽了单立人的清高,「把我描述成一个画大饼的人」,石老板说,那一次,他有点生气。看到那篇报道时,石老板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单立人成立之初,自己在台上讲段子嗓子总是会哑,有一次,他跟卡姆探讨发声的问题,学表演出身的卡姆很热情,带了一本专业教材,去石老板家里给他讲了一下午应该怎么练发声。石老板说,那是一段很纯粹的时光,「大家都没有钱,都不知道未来在哪儿」,但短短几年过去之后,很多东西都变了。单立人一周年合影「有意无意把自己神圣化」早在第二季《脱口秀大会》开始前,李诞就通过石老板邀请过周奇墨,但周奇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去。至于原因,周奇墨告诉《人物》,「当时在北京还是有一帮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你也没去,我也没去,我们就好好做线下,我们都挺厉害的,有这种感觉。」但现实中,线上线下的影响力差距正在渐渐拉大。第二季《脱口秀大会》播出期间,单立人进行了名为「浪马车」的全国巡演。那是一场古典意义的浪漫旅行——单立人演员们两人一间住着快捷酒店,每一站轮流拍vlog,演出结束的夜晚都舍不得散去。郝雨为整个活动写了首主题曲,副歌是一段rap,「还要走多么久,我们也don't know;知道前头有路,我们就继续走!」整个巡演去了很多城市,几乎都是100人到300人不等的场子,时常要送出赠票。演员们发起了一个接力游戏,每场演完看微博粉丝长了多少个,基本都是个位数,有人还掉了两个。几乎与此同时,杨笠在第二季《脱口秀大会》中亮相,表现一般,但在那之后,她开线下主打秀,500人的票瞬间就卖空了。教主回忆,那是他内心唯一起过波澜的时刻。好在,单立人的成员们在精神层面上还有许多值得宽慰的事情。北京的传媒文化界珍爱他们,总有采访拍摄主动找来,演员「都快人手一个纪录片了」。在俱乐部老板组成的小圈子里,单立人也能够赢得尊重。沈阳大风天的创始人宁家宇对《人物》说,只要单立人的演员来沈阳,他都会开车去机场接,请吃饭请搓澡。而对方也会无私分享业务,开读稿会帮大家改段子。但现实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去《脱口秀大会》?郝雨还为此写了一个段子,「你看超人那么牛,为什么不去帮钢铁侠打灭霸呢?因为他们不是一个公司的。」他承认,自己敢将单立人形容为可以与漫威抗衡的DC,是因为内心有骄傲。回看那个阶段单立人演员的状态,博博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会有意无意把自己神圣化。」小众领域的口碑,并不能大量转化大众领域的追随者。那时,单立人经常在微博搞转发抽奖,员工纷纷去转,转发量还是非常有限,这导致一次又一次,平台公布结果显示中奖者是自家人。这事最初有点难堪,后来大家也能大方面对了,还将其玩成一个梗,说这是「单立人的传统艺能」。作为一家公司,单立人在2018次轮拿到优酷1000万元后就再无融资进展了,线下演出账面上有微利,但考虑到行政人力支出,就又是赔钱了,这导致老板们在支出上节衣缩食。排sketch剧,道具能省则省,反复利用。有次剧场演出,公司花一两千块钱定制了一套一个人多高的舞美装置,用完还叫货车拉回来,后来再没有用过,搬家也没舍得扔,又带上塞进新办公室。难免有成员嘀咕:「几个大铁条子,这么个玩意儿,你在哪用啊,换一个剧场,条件就会变。省一些不该省的钱。」还有一件让大家诟病的事情,Icy总不厌其烦地提醒大家随手关厕所灯,「这件事不应该是一个COO去做。」lcy2019年年末,成都搞喜剧节,第一天以笑果演员为主,1500个观众把场子坐满了,第二天轮到单立人,尽管很多到场观摩的同行看过后都表示「单立人太厉害了」,但当天到场的观众数比前一天少了一半。石老板并不着急。他有一种能力,好像可以随时快乐起来,让人难免怀疑,那究竟是真的,还是强大的信念感所制造出的假相连他自己都被欺。虽然艺名是「石老板」,但他完全不像老板。在单立人,每个员工都可以怼他,自制的音频节目里,他经常是被其他主播嫌弃的那个。一次立项会议上,由于理念不一致,吕东当着所有人的面和他激烈地争吵起来。他也只是风轻云淡地说:「哪怕你在其他公司,你也不能跟老板这么说话。」熟悉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大方的人,有次出差带实习生吃了顿人均200元的饭,他提议AA付款。但某些方面,他似乎又不在乎钱。办比赛、搞培训营,对演员都是免费的,在他看来,这是施肥。「你毕竟是个做行业的人,不能说每一分钱都留在你的口袋。」「他立志于要推动单口喜剧在中国的发展。他弄出单立人的品牌的原因就是告诉大家,不是那种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这是一门正经的艺术。」几年前的采访中,小鹿告诉《人物》。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立志」,其他俱乐部想邀请单立人演员演出,需要通过很高的门槛。除了要考察场地和过往口碑,还严格限定不能录音录像,不能超额售票。有些俱乐部抱怨,单立人太清高了。另一方面,单立人对签约演员越来越谨慎。整个2019年,一个新人也没有签。就连日后被认为「天生就是说脱口秀的」徐志胜,也经历过漫长的考察期。他在2018年成为单立人的线下服务志愿者,2019年在线下频频炸场,直到2020年春天,才正式签约单立人。「有很多渴望走进这个团队里的年轻人,被拒之门外了。好多演员我们觉得特别好。我一直不理解。」郝雨说。在这一点上,Icy与石老板也有分歧。向《人物》回顾时,她提到一连串遗憾错过的名字。其中包括在第四季《脱口秀大会》中有不错表现的童漠男。后者曾多次公开表达过对单立人的认可。Icy也想争取他的加入,但石老板一直犹豫不决。商演时邀请外部演员,石老板也会抛开一切情面。「我说一个心里话啊,单立人是很残酷的。我演得不行,我就是跪地上求石老板,石老板也不会让我来演这个5分钟。」一位曾经和单立人走得很近的演员说,「我在单立人演出,是因为它确实觉得我演得好,它和情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在这个层面上)单立人对我没有情,我对单立人也没有。」有时候,标准在执行时显得笨拙、不通人情。单立人曾邀请在B站上人气极高的脱口秀演员付航来参加商演,但待遇与其他演员一视同仁,排7分钟时长,酬劳200元。「石老板可能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到下面干活的人,他也不用脑子想一下,他请的是谁?」和付航走得很近的同行为此感到不可思议,「付航老师能来演出吗?这不就结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