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细读也是我国传统语文教学的基本做法。著名的朱子读书法,所谓“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养”“切己体察”说的就是文本细读之法,要求从易到难一一读来,反复读反复思考,结合自身生活体验和语用体验仔细揣摩。现代语文教学,文本细读也是实践常态。到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八九十年代,文本细读登峰造极。那时分析课文要求全、深、透、烂,唯恐落下某个角落。只是细读的主体是语文教师,是语文教师牵着学生在文本里死缠烂打,细读的脚本是教参,学生的工作更多的是点赞和记忆巩固。文本细读要解决两个基本层次的问题。首先是疑难,包括字词句疑难,也包括整体理解疑难,包括字词读音、释义疑难,也包括内容理解疑难,大体是训诂学范畴所要解决的问题,是语言性层次的问题。但无论字词句疑难,还是整体疑难;字词读音、释义疑难,还是内容理解疑难,说到底都是整体理解之中某一个节点的疑难。比如《迢迢牵牛星》第一句“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为什么只说“牵牛星”迢远,不说“河汉女”迢远呢?它们不是一样迢远吗?同理,为什么只说“河汉女”皎洁,不说“牵牛星”皎洁呢?它们不是一样皎洁吗?更难的问题是,诗篇开篇说“迢迢”,后面却说“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这不是前后矛盾吗?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必须上下沟通,左右关联。隔断“迢迢”与整句诗以及全篇的联系,我们无从着手。这里,“迢迢”和“皎皎”都是修饰“牵牛星”和“河汉女”的,是互文形式,连起来是“迢迢皎皎牵牛星、河汉女”,因为字数和格律的限制,“分击合进”了。至于“迢迢”到后面变成了“相去复几许”,有着新批评前后矛盾的“悖论”“张力”,既然从地理、距离障碍的角度看没有多大的困难,那为什么还要“泣涕零如雨”“脉脉不得语”呢?这使得人们不得不深入思考,这距离不是物质形态的,而是禁锢他们相会的意识形态与维护意识形态的权力与制度。这种距离要多远就有多远,不因物质条件而改变,而且因为他们的相爱、凄苦而更加遥远。遗憾的是,我们在教学中往往把字词句疑难抽离出来,在生字词句教学阶段教的往往是字典词典意义,而不会前后勾连、左右逢源地细致分析与表达;教中心思想时则往往只给结论,不会引导学生细细推导结论的来龙去脉。真正能发展语文能力的阅读理解教学,需要的就是把文本缜密关联思考和表达的文本细读。其次是精妙。如果前面说的是语文教学常见的字词句篇理解,那么这里所说的就是新批评文学理论所推崇的文学艺术效果。如果一定要二元对立地分析,前者是语言性,后者是文学性;前者是基础,后者是境界。孙绍振先生这样分析《迢迢牵牛星》的“意境”:“这个‘不得语’很关键,点出了全诗意境的特点。就是感情很深沉,距离不算遥远,可就是说不出,说不得。是什么阻挡着有情人相聚呢?可能是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障碍。当然,在传说中,这个权威的阻力是神的意志。但是,诗里并没有点明。这就使得这首诗召唤读者经验的功能大大提高了。在爱情中,阻力可能是多方面的,可能是超自然的,也可能是社会的,还有可能是情人自身心理方面的。故‘脉脉不得语’,有情而无言,不敢言,不能言,可能是出于对外在压力的警惕,也可能是出于情感沟通的矜持。也就是说,内心的积累已经饱和了,含情‘脉脉’了,到了临界点了,而转化为直接表达还存在着一时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孙先生的赏析很能说明所谓精妙层级的文本细读,也很能说明语言性分析与文学性分析的差异,我们以此阐释文本细读的精妙层次再合适不过了。这是当前很多中小学语文教师所欠缺的,也是孙先生的文本解读很受欢迎的根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