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目之中,老舍先生是永生的,我时常深沉地怀念他。因为,老舍先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著名现代作家。是我文学编辑生涯唯一联系最密切的作家。老舍先生弃世是使我受到震撼最为强烈的伟大作家。 为了深入了解新社会里的骆驼祥子,老舍曾在我和交通局干部陪同下,多次前往北京站等处三轮车站点采访。在简陋的木板房里,老舍和工人坐在一条板凳上,欢声笑语话家常。对老舍的问话,工人们都抢着回答。老舍认真听,并做简要记录。经过一段时间,老舍写出了新戏第一幕,把我和人艺的演员,其中有曾演过祥子的李翔,找到他家去,听他读剧本。说实在的,我没有听出所期望的《茶馆》味道,李翔他们也默不作声。老舍抚摸着稿纸,不禁叹了口气:“往下,可该怎么写呢?”后来,他慨叹地向我表示:“现今流行‘打野鸭子’(当时正在上演配合政治任务的话剧《千万不要忘记》,戏里的一个重要情节是打野鸭子),咱写不来这玩意儿。”从此老舍搁笔,他没有让自己的笔裹进斗争为纲的风雨里去。而他本人,两年之后,却被那场史无前例摧残人性、灭绝人道的“文化革命”腥风血雨裹挟进去,遭毒打,受凌辱。鬼魅横行,群魔乱舞,这世道怎么了?太平湖畔,彻夜思忖。为尊严,为清正,为促使后人觉醒,他成为了二十世纪的屈原。 “文革”逼迫一批正直人士决然自尽,使我最不理解最为痛心的是老舍先生。现代作家之中,他是唯一获得人民艺术家称号的大师。新中国建立十多天,他就匆匆海外归来。刚踏上故土,他说:“我的泪就不能不在眼中转了。”他曾经表示:“我注视着社会,时刻想叫我的笔追上眼前的潮流。”他爱祖国,爱人民,关怀劳苦大众,追赶社会潮流。归国后随即写《龙须沟》,歌赞人民政府,首先改善贫民窟生活条件。为配合形势,他写各式各样即兴的剧本,不在乎能不能得流传。他答应写骆驼祥子新编,岂不也是为了歌赞社会。而那时的社会,竟把最忠诚于新社会的他逼上绝路。那时候国际上还不知他弃世,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秘密投票,首选老舍。老舍先生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是历史的也是未来的。生为中国人,文化人,不可不知老舍,不可不读《骆驼祥子》,不可不看《茶馆》。先生的品格文章,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在民众心目中,老舍是永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