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国对外开放的程度不断加深,中外的文化影视交流也越来越频繁。面对来势汹汹的好莱坞影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劲进入中国电影市场,具有民族责任感的“第五代”导演舍弃了他们热衷与擅长的“乡土“和”“寓言”故事艺术片的创作,集体转型投拍商业大片。而多数“第六代‘导演仍在为自己所谓的“地下电影”的发行和投资寻找渠道的困境中挣扎时,张扬虽不如“第五代”导演那样大投资、大制作、大明星那样眩目,但他在另类与传统、创新与回归、纪实与创作的夹缝中突破困境,稳健地开创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艺术之路。
一、叙事策略:一捆矛盾,多重视野
“第六代”导演大多出生在六七十年代末,在80年代末或者90年代初在中国最专业和有影响力的艺术院校北京电影学院或中央戏剧学院接受系统教育的年轻导演群体。在他们在学校接受正规教育时,中国正处于刚刚改革开放,国外的各种影片和哲学思潮如雨后春笋般地涌入中国。因此后现代主义文化和创作方式也悄然地对“第六代”导演们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并自然而然地呈现在他们的电影创作中。
“对于绝大多数新一些的电影创作者来说,那种老式的、合乎逻辑的和按部就班地发展的做法,是描绘一个面临一系列有趣情境的人物。”[1]而“后现代作家怀疑任何一种延续性,认为现代主义那种意义的连贯、人物行动的连贯、情节的连贯是一种‘封闭性’的写作,要形成一种充满错位的‘开放性’写作,就要竭力打破它的连续性,使现实时间和历史时间随意颠倒,使现实空间不断地分割切割”[2]。“第六代”导演们深受后现代主义思潮影响,因此他们创作的故事,多数没有开端,没有结尾,没有任何故事情节。
而在张扬的电影中,他的影片回到了传统的中国观众最熟悉的叙事方式,有明显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情节冲突和线索。他的电影在不停地设置矛盾,在解决矛盾冲突的过程中不断地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进而在故事中对蕴涵的文化进行探讨,并展现多重的视野。这和中国观众对电影艺术的期待视野是相符的。
在电影《洗澡》中,大儿子和父亲长久不在一起住,他一直在外地工作且过得不错,他西装革履笔挺的出场,就和父亲与傻弟所生活的清水池澡堂子的嘈杂、慵懒的形成强烈对比。明显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差异。在这样的情况下相处必然会有矛盾冲突。大儿子给父亲买了带有现代社会意味的按摩器,本来一片孝心,但是父亲不是这么想的,“这玩意太新鲜不适合我这老头子,还没搓澡舒服呢”,但是对于大儿子来讲,这是他表达的一番孝心,不但没有得到父亲认可,反而吃了闭门羹,心里自然有个疙瘩。本来久不在一起生活的陌生感再次升华。因为沟通交流的方式不对,傻弟弟丢了,哥哥和爸爸之间的矛盾被激发,气愤中就顾不了那么多。即使是正常人也会有非理性一面的冲动,内心的不满就像火山一样喷出来,父亲终于把对哥哥对家庭的忽视,心中的怒火全情释放。“你回来干嘛,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为什么要回来打扰我们的生活,走吧,你走。”
但是在一系列的矛盾冲突之后,儿子大明接纳了澡堂文化,接纳了父亲和傻弟弟的生活方式,并且以实际行动融入其中。
《洗澡》这个故事基本是按照时间顺序来编写的,故事情节非常清晰,影片通过父子之间的矛盾冲突,展现了当下中国老百姓的生存状态以及传统中国文化和生活方式在经济浪潮中受到的冲击并回归等。
这正好符合中国观众对影视艺术的期待视野:在人物形象上,要求传达真、善、美的美好品质,在叙事上,故事要有一定的情节和逻辑顺序,并且总体上结构完整,尽量由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几个部分组成,大团圆通常是故事的解决。整个故事时空统一,时间观念较强。
二、创作心态:平和与宽容
李卓吾是我过明代著名的文艺评论家,他对文艺创作有其很经典的独到的论述:“且夫世之真能为之者,比其初皆非有意为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有如许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积既久,势不能遇。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苛于千载。”[3]这是在说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要保持理性、清晰、平和的心态才能创作出给人警醒和力量的艺术作品。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一文中提出“古今之大之学,无不以自然胜”[4]。这也是在论述艺术家创作过程中保持平和的心态对作品的重要性。
纵观“第六代”导演的影片,他们的大多在喃喃自语,在自我表达,影片充满了对现实不满的焦灼情绪和看不到希望的无奈与惶恐。总之,仿佛世间只有他们在受苦受难,殊不知苦难是人生的必修课和财富。由于缺乏平和的创作心态,因此在他们的电影中,除了痛苦述说外,缺乏深度的思考,未能给予温暖人心和心灵的力量。给人精神的食粮,是艺术家们的重要的社会责任。
在张扬的片子里面,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其对社会存在的阴暗面,对生活的窘迫与困难的书写,但是在他的影片里我们看到了“希望和救犊”,而不只是一味地揭露、批判与指责。更重要的是张扬对中国社会转型时期的人们的道德感、价值观失落、集体迷惘的社会现象给予了包容。这也正是他有别于同时代的艺术家的独特之处。正如有评论指出张扬以“超越他年龄的对于人情世故的品位与宽容”[5]。
在电影《向日葵》里面,父亲突然闯入向阳生活,父亲因被划为右派,而去劳动改造,因而缺席了向阳的童年。从父亲回来后,他们就一直矛盾不断,父亲强制向阳学习绘画,以完成自己没有成为艺术家的梦想,而向阳的理想却是经商。父亲私自拆了向阳的女友的来信,并且瞒着向阳,把女孩子带到医院进行引产。再后来,父亲一再逼迫向阳夫妻生个孙子,而向阳和妻子却抗拒,一次又一次把孩子打掉了。但在影片的最后,向阳因为的确有艺术天分和才华,成了知名的艺术家,举办了自己的画展,在
画展中,有几幅画是专门为父亲画的肖像,父亲悄悄地参观了向阳的画展,对其艺术成就非常地欣赏和欣慰。夫妻俩最后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虽然父亲不辞而别,但是当他们把小孩抱回家时,门口出现了向日葵。向阳认为这是父亲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注视着他们。导演认为:“父亲的出走,是某种希望,心目中的某些东西在追求,就像向日葵找太阳的感觉。”[6]
这样的结局看起来好像很老套——大团圆,但是艺术家要给人传达一种深刻的思想,给人以精神的力量,而不是只是在作品里面无病呻吟,而没有给予他人任何的心灵的滋养。
张扬的在影片中这种包容的姿态和深邃的思考,这正与他平和的创作心态以及文学的底蕴是息息相关的。平和的创作心态使人思考深刻,也会让一个艺术家更有人文精神。
三、扩宽视野,关注当下
“第六代”导演章明在言及他导演的《巫山云雨》的动机时曾说,“现在电影有很多空白没有人填补,很常规、很普通,具有代表性的中国老百姓的生活是怎样的,最能代表中国老百姓的生活状况的人,他们希望什么?在寻找什么?他们想干什么?想象什么?这个很重要。要关注这一点,就是关注中国的未来。中国就是由这一批人构成。这样的关注就是对中国整个命运的关注。”[7]中国电影的一大病症就是电影向社会教化偏移,而忽略了电影真正的艺术性是对现实的真实存在的描述。
张扬的电影一直秉承现实主义创作风格,把镜头对准普通老百姓,讲述他们的生老病死、锅碗瓢盆、家长里短,讲述他们面对现实的失落与希望,面对生活的困惑与挣扎。在中国的银幕影像里,普通人几乎是缺席的,虽然有时他们在场,他们往往作为配角,或者是为了突出主角的品格的完整和形象的完美而作为陪衬。
“第六代”的导演们开始了把镜头对准了普通人,但是他们主要描述的是“边缘人”甚至可以说就是在喃喃自语地描写自己的生活状态,没有真正地涉及所谓的“现实生活”。正如第六代的领军人物张元说,他
张扬的作品在关注中国老百姓,而且关注的是当下中国普通人的实实在在的生存状态。在影片《落叶归根》里面,多处呈现中国当下的社会面貌和风气。车辆在行进过程中遭劫匪,在旅店留宿钱被偷了,在死之前为自己办葬礼,帮人哭丧,工地给农民工赔付假钱,黑店遭宰价,黑市卖血,坟墓超贵,三峡移民,大学生因为面子拒绝与自己的农村母亲见面,农村父母买血供养孩子上学,等等,这些都是社会真实存在的现象,张扬只是通过艺术作品的方式描述出来罢了。
在张扬的电影中,没有大牌的演员,没有华丽布景和绚烂的画面,也没有多么惊心动魄的场面和巧妙的情节设置。他就用他的镜头真实平和地把中国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呈现在我们面前,但其中蕴涵着深邃的力量。
张扬的可贵之处是他一直坚定地走自己的艺术创作道路,这也是张扬的电影有其独特的风格和魅力的原因所在。但作为一个年青导演,他的作品还有诸多不足之处,距离有自己真正独立风格的大导演,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希望张扬在泥泞中继续前行,为我们奉献更多的精彩的作品。
[参考文献]
[1] 王岳川,尚水,编.现代主义文化的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2] 王岳川.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3] 方德同.创作心态与戏剧功能[J].中国戏剧,1996(02).
[4] 朱振武.苦闷不平:《聊斋》创作心态谈之二[J].蒲松龄研究,1997(03).
[5] 郑洞天.文化是什么——《洗澡》导演策略探讨[J].当代电影,2000(01).
[6] 拍我喜欢的电影——张扬访谈[J].当代电影,2000(01).
[7] 程青松,黄鸥.我的摄影机不会撒谎[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2.
[8] 黄建新访谈录[J].当代电影,1994(02).
[作者简介] 肖雪梅 (1976— ),女,四川宜宾人,硕士,重庆邮电大学传媒艺术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影视美学。本文选自《电影文学》2014年第9期,版权归原作者和期刊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