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关键词:虚实;中国传统美学;电影
论文摘要:中国电影自诞生以来就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本文分析中国传统美学“虚实”艺术在电影画面、叙事、风格诸方面的运用特点及其意义,为面对全球化语境中国电影文化的走向提供一种解释。
“虚实”是中国古典美学中的一对重要范畴。它们相反相异,又相辅相生,在艺术创造和审美活动中,由对立而至统一,达到完美的艺术境界。作为舶来品的电影在经中国传统审美文化改造后,成为打上鲜明民族印记的艺术。这其中就浸润着中国人关于“虚实”的美学观念。
“虚实说”是建立在中国古代“有无相生、以无为本”的哲学基础上的。《周易》中说:“天之道日阴日阳,地之道日柔日刚,人之道日仁日义。”宇宙之间,正是一虚一实构成万物的和谐存在。老庄哲学的核心,强调“道”是本体,而“物”只是道的表现形式,万物都源于道。“道”是“无”,“物”是“有”,道是虚的,物是实的,强调虚实结合,以虚为主。老子提倡“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境界,庄子则具体地运用到艺术中,庄子所说的“天籁”,“天乐”即是一种“大音希声”的音乐,他所说的“解衣般薄”式的真画,即是“大象无形”的绘画,他所说的超乎“言意之表”的语言和文章,也即是“齐物论”中所说的“大辩不言”的具体表现。道作为宇宙万物的本真和规律,决定了作为本根之枝末的天地万物同样也是“无”(虚)与“有”(实)的统一。
从艺术角度考察,“实”指实在的、可以通过感官直接把握的艺术形象;“虚”主要指虚设、虚拟或只能通过联想、想象才能间接把握的艺术形象。wwW.133229.cOm艺术中虚实相生的表现方法,其目的是突破艺术的物质手段在表现丰富复杂的生活的局限性,诱导和唤起人们对另外一些还没有表现出来或是无法表现出来的部分的联想和想象,使创作者和欣赏者达到默契和意会。所以清代郑绩说:“生变之诀,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八字尽之矣”。
艺术规律是相通的,尤以电影作为声、画、诗、说等艺术样式的集大成者,更能充分地蕴含并体现中国传统的美学,“虚实”之美贯穿在电影艺术的各个环节中。
一、“以虚运实,实者亦虚,通幅皆有灵气。”——电影画面的虚实美
电影的直观媒介是画面,艺术精湛的摄影师讲求在统一的美学风格下使每一幅电影的画面都精致。艺术精神的传承使中国电影的画面构图常常采用传统的山水画法,因此许多优秀的中国电影都像是一卷泼墨长轴。
“一图之中,亦须有虚实,涉笔有稠密。实落处有取势,虚引处有意到笔不到处,乃妙。”是说虚实结合构成的画面艺术。"重光说:“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重光画论的赏识者王羽和格格说,“人但知有画处是画,不知无画处皆画。画之空处,妙在通幅皆灵。鸟飞翔的空白处为天,山峦空白处为云,鱼游的空白处为水等等,这是指布置空白”。寄情于山水,心向往之,俯仰天地,极目悠悠,审美中意趣回旋往复,渗透着道家和禅宗思想,体现博大和太虚,构成了中国山水水墨画的独特艺术魅力。在电影摄影中,亦采用水墨画的散点透视:观察者位置不定、视点不定,非窗框式的上下左右自由延伸的画幅暗示了游动的视点和开放的时序,它是在静止的平面上建立具有时间维度的广阔空间的一种企图。电影中的横摇镜头,如古人乘坐一叶扁舟顺水而下写意山水,自然形成开放式构图,画幅内外的实与虚,互相映衬。如《城南旧事》开篇,横摇,淡雾之中层层叠叠的山峦,近山远峰上连绵的长城,即是一幅中国传统的山水画,在意蕴悠远之中蕴涵主人公对故乡的怀念。《鸦片战争》中“虎门销烟”一场,采用散点透视:宏大的场景中千百军士井然有序地动作,水雾、烟雾错落有致地弥漫,运用平面延展和游动视点,虚实相间显现了中国人特有的审美神韵,表现了中国人扬眉吐气的壮观宏大场景,增强了画面气势。
郭熙说:“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通过精妙的艺术构思,使形象意义引人遐思不已,这是指画面形象内部的空白。第五代导演精心设计的象征隐喻式构图,在造型和设色等方观追求非写实性,构成了表意的象征性代码,“虚”的意蕴无限制地拓展了“实”的意义。如《黄土地》的画面不平衡构图,厚重的黄土地倾斜着,常常占据了2/3以上的画幅,而人物却处于画幅的边缘或角落里。物的主体性与人的虚隐状态构成了强烈的对比,从中显现出传统文化与现实生存的对峙关系,“穷”、“无”、“太虚”,置换为物的绵延,高原、巨川、黄土地、黄河,获得了承载意义的内涵。
清代画家方式庶论道:“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画家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在笔墨有无间。”这是指蕴含于画面实境中的理性和情感。爱森斯坦曾惊叹中国的形象文字启发了蒙太奇理论的形成,而中国的虚实相生,实际上更能印证画面衔接的意义生成。《开国大典》中纪念碑莫基的情景意味深长:毛泽东主席悠远而实在的画外音中,实体的纪念碑在虚幻的朝厦中屹立,幻化为形状极为相似的布满战士的尸体的山峰,再幻化为一群白鸽振翅而飞,离意着战士的生命已化为和平的使者。由实境化而为虚,象征意义蕴涵其中。
二、“如实神龙,屈伸变化,固无定体”
——叙事进程中的虚实美
“山水间烟光云影,变纪无常,或隐或显,或虚或实,或有或无,冥冥中有气,窈窈中有神”。电影是动态艺术,“气”和“神”蕴涵在“烟光云影”虚实变幻的叙事推进中,使叙事获得节奏和韵味。
首先是细节的含而不露,耐人寻味。中国传统美学推崇含蓄,反对直露,“诗如神龙”,“神龙者,屈伸变化,固无定体,恍惚望见者,第指其一鳞一爪,而龙之首尾完好,固宛然在也。”直写部分为实,深藏部分为虚,事详实,情隐虚。组成情节的细节构成方式各有不同,但通过编导“因心造境”的艺术方式,可使细节具有一种超越画面实体的意义。《黑炮事件》中从教学回到宿舍后的赵书信情绪激动,但导演却拍了一百英尺长的赵书信背身全景镜头,含蓄之处把遐想空间留给观众;在《离开雷锋的日子》中,女售票员的思想转变,只用特写镜头拍摄女售票员的手把本想藏匿的金戒指用一根红线挂到乔安山的驾驶台上。情节的虚化处理,细节的意味深长,构成了虚与实的交替,变化之中多了言外之意,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另一种虚实是将直接实写称为实,间接隐写称为虚,毛宗岗认为《三国演义》叙事善于用虚,即指虽有点染暗示,却未直接露面的人物故事,“隐隐跃跃,如帘内美人,不露全身,只半面,令人心神恍惚,猜测不定”。此为用虚之妙。电影叙事中常常运用蒙太奇省略和情境元素空白,在(城南旧事》中疯女人带头所谓的女儿跑进雷电交加的夜里,小英子呼喊追赶着滑倒在地,这里画外传来了火车的轰鸣,声音一直贯穿到下一画面,小英子躺在医院的床上,画外传来卖报的声音:“看啊看啊,母女俩被火车轧死了!”疯女人的惨死“无象”式的表现反而使“象外”联想清晰起来。《有话好好说》中张秋生在嘲笑声中举起了手中的菜刀,然后是画面十几秒和静歌和空白,既避免了血淋淋的画面对影片喜剧风格的消解,也让观众在“无物”中回味出人意料的结局所包含的求理性者的悲剧处境。“言止而意不尽,尤为极致。”如司空图所云“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象外的“无象”,犹如环中的“无物”,皆能起着虚中生实,寓实于虚的妙用。
虚实运用还可以使叙事节奏张弛相同,高潮迭起。“境界迂回婉转,绝处逢生,极尽剧场之变”。王士论长律之法,也标举“首尾开阂,波澜顿挫”八个字。电影是叙事艺术,讲求叙事的智慧,电影的叙事环节分为情节部和情绪部,情节部为实,情绪部为虚,二者相同,使电影兼具叙事和抒情的效果,叙事节奏能够阖闭弛骤、疏密疾徐。《黄土地》中,气势宏大的腰鼓舞,和叙事并无直接的联系,但成为了整部影片中“求宣泄、求进发、求精神”的抒情段落。《红高粱》中的颠轿、祭酒、打鬼子,则在叙事中演绎了无拘无束、自由狂放的华彩乐章。
香港导演吴宇森执导的《变脸》在好莱坞获得一片喝彩,既得力于成功地运用了好莱坞惊险片的模式,更以他中国化的叙事理念使影片别具东方神韵,这就是虚实的有机运用:激烈的枪战与孩子沉浸在音乐中的舒缓相交替;乌黑的枪口喷发子弹与白色的鸽子拍翅而起相对比、安放定时炸弹与教堂的圣乐演唱相连接,节奏疏密有致张弛有度,画面的形象意义也得以伸展丰厚。
三、“化实为虚”与“意与境浑”—意境与风格的虚实美
“虚其心者,极物精微,所以人神也”。中国传统美学把宇宙万物看作精神本体“无”的外化显现,在审美观照中,把精神本体作为美的本原,在审美创作中,注重把握对象的内在精神美和本质特征,王弼说,“无形无名者,万物之宗也”,“故其为物也则混成,为象也则无形,为音也则希声,为味也则无呈”。这种精神本体就是美的本原和最高形态的美,王弼把它叫做“大美配天而华不做”。
“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化虚为实,将心境物化。古代文论家也常用“奇、幻、怪、夸”等说明浪漫主义文学的超现实主义的艺术特征,但仍扎根于“人、情、物、理”的现实土壤中。刘熙载说:“山之精神亦无所寓也。”由气象而出精神,则是意境的结合、风格的形成。电影艺术的最高境界在于其浓郁的意境创造和独特的风格魅力。
把意境划分为浅层虚境和深层虚境有利于区分意境的两种层次。钱层虚境指特定艺术形象本身在一定程度上触发艺术想象,造成想象中原表象的深化、分化、转化等,产生耐人寻味的艺术幻觉及相应的情趣和气氛。深层虚境则指艺术形象在整体上达到情物理的高度融合并由此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
《孙中山》导演丁荫楠在总结影片的创作时说:“这是一次虚实逆向结合并且纳人一个总体情绪结构的大胆尝试……虚与实……从头到尾贯穿于千百个镜头之中。”可谓领悟了传统美学精髓,形成了影片史传中抒情写意的诗性风格。陈凯歌的《黄土地》、《孩子王》等,在刻意营造的视觉造型和声音造型中予以复杂多义的蕴涵,直接用镜头或镜头段落作哲理性思辩,以其风格化的电影语言在舒缓的节奏中侃侃而谈,虚寓于实,思维重于形象,实为电影艺术化的一种有益实践。还有《横空出世》中核弹基地的劳动者喊着号子抬起石板夯土的壮观场面,《声震长空》甲女播音员穿着红裙子在人群中的写意性舞蹈,《背起爸爸上学》中在早晨的霞光里石娃背起父亲走过小河的抒情乐章……直接创造出物、事、情、理高度融合的意境,把影片的叙事情节推向高潮。
中国古代美学中讲求“意与境浑”而产生的“气韵”、“风骨”、“格调”,因之亦有《小城之春》的含蓄淡远、《那山那人那狗》的天人合一、《秋菊打官司》的远景写意等山水长卷式的中国风格。
文化的传承总是生生不息、一脉相通的,中国人对于宇宙生命的哲学观念形成已有几千年的历史,深厚的文化底蕴一直延宕到今天。面对全球化语境,彭显民族风格是中国电影保持生命力并走向世界的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