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倜，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戏剧影视文学专业主任，基辅大学高级访问学者;中国高校影视教育学会常务理事，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湖北省电影家协会副主席，湖北省影评学会理事、湖北省影视作品审查组成员。
主要从事文学理论、影视理论的教学和研究，已出版学术专著《文学奥秘探胜》(国家“九五”重点图书)、《电影媒介与艺术论》(合著，中国高校影视学会优秀学术成果论著类一等奖)等，参撰教材、辞书等6部，发表学术论文40余篇，多被引用、摘要或全文转载。
刘：修老师，您好。随着社会的发展，影视文化越来越成为当今时代的热门话题。您是多年从事影视艺术与文学理论教学和研究的专家，很高兴能借《文学教育》杂志这次专访的机会向您请教一些问题。首先我想问的是，与文字文化相比，影视文化的魅力究竟何在?
修：不客气，这是一个大家共同感兴趣的问题，我也很乐意一起聊聊。从媒介文化的发展来看，电影、电视的出现，确实是人类文化史上的一次革命，它使历史不再只是“写下来”的抽象物，而成为机器记录和复制下来的活生生的现实景观。从世界电影的诞生算起，影视文化的发展也不过110年的历史，然而它凭借现代科技的优势而突飞猛进，影响力相当大。所以有人说，当今时代是“视听文化”的时代，是“读图”的时代。以文字为媒介的文化，是对事物的一种抽象，而与之相比，影视文化则是视听兼备的、声像并茂的，有着极强的感性魅力。
影视文化的独特魅力取决于它所特有媒介工具。现代化的科技手段赋予影视媒介一种动态的物象纪录与呈现功能，使它能够再现活生生的现实时空，能够与现实时空保持同步，因此那些影视纪录片，都具有不可取代的现实时空价值和珍贵的史料价值。
比如，南京大屠杀的那些纪录镜头，令人震惊地揭露出侵华日寇残杀中国人的罪行，将这些恶魔永远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开国大典的纪录片，见证了那激动人心的历史瞬间：毛泽东向全世界宣告：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还有，美国总统肯尼迪遇刺，现场的一个裁缝拍下了26秒的纪录镜头;“9·11”事件的现实场景，碰巧被一个摄制组拍摄下来，这些镜头画面的真实性和现场感、震撼性和影响力，及其研究价值等等，都是任何文字的描述所难以企及的。
同时，影视媒介不仅能纪录现实，而且能虚构和再造现实时空，这主要表现在故事片和美术动画片的拍摄上。数字化技术的应用与丰富的艺术想象力结合起来，极大地提升了影视媒介虚拟现实的功能，影视艺术也因此而呈现出让人叹为观止的视觉奇观。《侏罗纪公园》复活了远古时代早已灭绝的生物，让现代人与之遭遇，演绎出惊心动魄的故事;《泰坦尼克号》中的豪华巨轮倾斜、断裂和沉没等惊险的海难场面，是那么逼真地呈现在观众的眼前;科幻类影片，更是将过去、现在、未来浓缩为一体，达到了无限自由的时空表现。这些虚拟时空中的动态影像，给人一种活龙活现的艺术真实感。
这种化虚为实、弄假成真，以动态影像的创造而见长的艺术表现力，正是影视艺术的优势和魅力之所在。而以语言文字为媒介的文学形象，则主要诉诸于读者的审美想象，在表现形态上是间接性的、意象性的。不过，话说回来，尽管文学形象在感性魅力上略输一筹，但她为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因而有一种空灵、含蓄之美的韵味;而直观确定的影视形象，却在某种程度上拒斥观众的想象，而且在人的内心世界的表现上，摄影机镜头的探索也不易达到小说揭示的复杂层面。这说明任何艺术都不是万能的，其优势和局限往往是相连的。
刘：也许正是因为影视艺术极强的感性魅力吧，如今影视文化确实得到了极大的普及，但也导致了阅读的减少，人们更愿意看作品改编成的影视作品而不愿读原作。这一现象对文学教育而言是好还是不好，您怎样看待这个问题?
修：我想，问题应该这么来看，当代人阅读的减少是由于多方面的因素决定的，比如现代人生活节奏加快，闲暇时间少而娱乐方式多，难得有心情坐下来阅读文学作品;再加上文学作品自身的历史局限、时代的隔膜、价值观念的差异等等，都有可能造成阅读的减少。所以现在的年轻人，能够读完中国四大古典名著的恐怕不多见了。而影视艺术由于其媒介的优势而带来的艺术影像的感性魅力，确实对观众有着很大的吸引力，这对于文学教育而言，实际上也并非坏事。任何文学名著的改编都是一种对原著去粗取精的再创造，也必然会通过艺术影像体现出影视创作者对当代生活的感受、理解和体验，如此，才能沟通原著与当今观众的心理距离。
比如，曾经热播一时的40集电视连续剧《水浒传》，其中潘金莲形象的塑造，就融入了改编者对女性遭遇和女性心理的体认，因此荧屏上的潘金莲，一改原作中的荡妇形象，较为真实地表现了她在封建男权社会重压下，一步步走入歧途，酿成悲剧的心路历程，从而在女性形象的塑造和女性真实的体现上，还历史以本来面目，尽管电视剧在某些方面还带有商业化运作的痕迹。事实上，影视艺术的大众化传播优势有力地扩大了文学作品的社会影响，这对于文学教育而言，起码在普及的意义上助了它一臂之力，使更多的人对文学作品有了一定的了解，甚至唤起了观众阅读文学作品的兴趣，这反而是一大好事。
刘：那您觉得是否应正视影视传播作为文化、思想、审美、情感交流与传播的新方式的作用和价值?又应该如何正确处理其中的利弊关系呢?
修：我认为，不仅应当正视，更应该重视影视传播的功能和价值，而且要很好地了解和掌握影视传播方式的特点和规律，积极主动地引导影视文化向好的方面发展，以求避免西方国家大众文化的弊端。
影视传播由于拥有以高科技为依托的媒介优势，而首先具有高时效性、大信息量和大覆盖面的特点。影视文化的传播无孔不入，可以说是一种最为大众化的传播方式，自然也拥有大众传播的种种功能：它承担着大众传播媒介最具普遍意义的告知功能，能够为人们报道和传播现实世界、现实生活中正在发生着的重大事件和新鲜信息，使人类与外界、与社会现实保持着一种密切联系，使全人类更紧密地相处在同一个信息网络之中;它还具有相当的宣传功能，影视中所传播的信息至少带有编导的特定意图和目的，能够或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人们的思想、观念和行为，具有劝服大众和提供行为准则与榜样的功效;它还能给人们提供生活知识，传授工作经验和技能，具有教育和指导的功效，像现在正如火如荼开展的创造节约型社会的全民运动，正是通过影视这一渠道进行宣传的，打开电视机，就能看到各种节约、节能的小窍门。
此外，作为大众传媒的影视，还具有突出的娱乐功能，能为大众提供各种娱乐性节目和故事片、连续剧，使广大观众从中获得审美愉悦和娱乐性享受，达到精神的感染、心灵的共鸣和情感的升华。总之，影视媒介已经成为传播信息、实施教育、提供娱乐，最为便捷的文化载体和交流手段，必须重视它，并因势利导地来发挥其传播的功能和作用。
其次，影视传播的的互动性和参与性也是一个很大的优势。像现在正火遍全国的《超级女声》，从最初的海选一直到最后的总决赛，以“想唱就唱”的口号极大地调动了各个年龄阶段、不同音乐背景的女性的参与，同时还通过手机短信、电话、网络的互动平台充分调动了众多的观看者参与其中，并将最后的评选决定权完全交由观众，其互动性和参与性是空前的。诸如此类的各种真人秀，像《非常6+1》、《莱卡我型我秀》等，都体现出影视作为大众传媒的独特价值和作用。
对于这类互动性影视节目，任何高高在上的贵族态度都是不可取的，我们应该正确地认识和评价它的意义和价值，看到它贴近平民的、积极合理的一面。眼下互动空前的《超级女声》，尽管也遭到一些尖锐的批评，但不可否认的是，它毕竟切合了平凡人追求成功的社会心理，为众多的参与者提供了展示自己才艺的平台，使人性得到了释放，乃至形成了一个平民化的狂欢节。当然，狂欢也是要有限度的，该类节目中还掺杂着明显的商业炒作因素，这就需要影视媒体的把关人对游戏规则的规范化运用和方向上的正确引导，以便更好地发挥其功能和作用。
刘：既然影视文化的功能和作用这么大，那么，它为当前的文化结构、人的审美需求乃至精神情感带来了哪些深刻的影响和现实的变化呢?
修：影视文化的普及首先带来的是文化的转型和文化研究的转型。当代人接受的大量信息是视听综合的影视文化，所以21世纪被称为是“读图”的时代，而要读懂这种文化形态，如艺术影像，你就必须了解影视文化视听语言的规律和特点，要培养一种视听综合的立体思维的能力，而且不仅是理解和接受这种信息，还要能够运用这种视听语言来表达和交流。这也可以说是影视文化在更深层次上对人的思维方式的影响和改变。从审美角度看，影视文化大众化体现在，它不仅可以为人数众多的平民百姓提供喜闻乐见的文艺节目，也可以为其他社会阶层或不同兴趣爱好者提供小众服务，像影视剧题材风格的多样化、电视频道的增加、文艺类节目互动参与性的提高等等，都是为了尽可能以丰富多彩的精神食粮满足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审美需要，从而营造出一种自由宽松的审美环境。
此外，影视商品广告的诱惑，也在刺激着人们不断增长的购买欲望。总之，影视文化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极大地影响到人们的精神生活和物质需求。从积极的角度来看，影视文化所提供的是一种多元化的、资源共享的文化信息，它使文化知识的传播与接受不再仅仅是精神贵族的专利，不再是单一的文字表达方式，而与之相应的是，它也必然带来人的精神情感的自由和人性的释放。这无疑与追求自由、平等的历史趋势和人性回归是一致的，因而影视文化的发展和普及有利于构建和谐的社会。当然，影视文化传播上的不良因素和弊端也是客观存在的，还有待于合理的调控和积极的引导。
刘：修老师，在您的努力下，我们学校影视专业的本科教育和研究生培养都有了很好的发展，因此，还想请您能谈谈影视作为文学新专业的前景和价值。
修：我们前面所谈的关于影视文化的魅力及其对人们思维方式和生活的影响，加之我们事实上已经迈入的视听文化时代，都昭示着在大学教育中，影视作为一门新专业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在我国，影视进入高校课堂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1984年，国家教委正式下文，要求有条件的大专院校，要把电影课作为重要选修课正式列入教学计划。1999年，“美育”与德育、智育、体育并列，被写进了党的教育方针，而美育中的重头戏就是影视教育。同年，“中国高校影视教育学会”正式成立，我校是最早的发起单位之一。
80年代之初，我校老师开始影视方面的教学和研究，多次获得“中国高校影视学会”优秀学术成果论著类及论文类的一等奖;90年代开始通过文艺学硕士点招收和培养“影视理论与批评”方向的硕士生;2001年，我校开始招收“戏剧影视文学”专业本科生，今年已培养出首届毕业生。据2002年8月广电部艺委会的不完全统计，全国已有680余所高校开设了影视院系或影视专业，绝大多数高校作为素质教育设有影视课程。此外，全国还有几百所中小学作为试点开设了影视文化课程，从小培养孩子们对视听语言的感知能力。影视教育的蓬勃发展表明，影视文化知识和视听思维能力，已经成为当代人知识结构和能力中非常重要的一环，缺了它，你的知识结构和能力就是不完备的。
相对于素质教育而言，影视专业教育的要求更高一些。一般来说，很多高校的影视专业都设在文学院或传媒学院，也有独立为影视学院的。这些多学科构成的综合性高校，大都有着深厚的人文底蕴，因而在影视专业的课程设置上，比较偏重于基础理论。以我校影视本科专业与硕士生的培养为例，除了开设影视方面的史、论、剧作与制作技术等专业课程之外，还设有美学、中外文论、艺术论、中外文学等课程。有这样一些史、论课垫底，学生在文学艺术方面的理论根底自然会比较扎实，知识素养较为全面，尤其是具有较强的审美鉴赏能力、理论思维能力与文字表达能力，适合从事影视方面的创作与评论、创意与策划、编导与编辑、教学与研究等工作。
可见，这种教育所培养的就不是那种单打一的专门人才，而是以影视专业为主，且又一专多能的复合型人才。随着影视文化的发展和普及，社会对这种人才的需求必然呈现增长趋势。显然，高校影视专业的设置顺应了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人才需求，因而其未来的前景和发展空间，也将是无比宽广的。
刘：修老师，相信您的见解对所有愿与时代同步的朋友们，对那些有意于接近和从事影视文化工作的朋友们会有所启发。我代表《文学教育》杂志社，包括我自己非常感谢您，同时也祝愿华中师范大学的戏剧影视专业越办越好。
作者：刘津津 来源：文学教育 2005年1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