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问题的提出
在现实的“实然”状态中,我们经常可以观察到这样的现象:对于运动技能学习者而言,存在着两种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之前的经验与记忆对于学习者当下的学习具有很好的帮助,如奥苏贝尔提出的“有意义学习”,他认为,有意义学习就是符号所代表的新知识与学习者认知结构中已有的适当观念建立非人为(非任意的)和实质性的(非字面的)联系的过程。另一种观点认为,之前的经验与记忆对于学习者当下的学习具有较大的障碍,特别是在同一项目中已经学了初步定型的运动技能,要改进它或纠正它却是异常困难。
对于运动技能展示者的运动员而言,情况大体也是如此,支持者认为,之前的运动经验与成功的记忆对于当下的运动竞赛具有促进作用;而反对者则认为,运动员在进行运动技能展示时必须抛弃所有的意念,包括成功的经验、失败的体验和有关对成功的渴望等等,把注意力全部集中于当下的运动技能。较为经典的例子是美国名将埃蒙斯两次将金牌拱手相让,它可以证明对成功的渴望与之前失败的阴影对当下运动竞赛具有重大的负面影响:2004年雅典奥运会上,由于他对金牌的过度渴望,从而造成了梦游般地脱靶,而北京奥运会上由于埃蒙斯4年前的心理创伤,再次导致失败的爆发。对于以上两个领域的两种不同的观点与态度,我们应该如何进行客观分析?这就构成了本文的问题意识。
2.一种“当下”的哲学观
哲学观是指人们对哲学和与哲学相关的基本问题的根本观点和看法,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时期有着各种不同的哲学观,如柏拉图把“理式”或宇宙间的原则和道理看作是第一性的、永恒普遍的;亚里士多德认为哲学是科学,而不是感觉、经验和技术;后现代主义强调的是“不确定性”;中国道家哲学讲的是“天人合一”等等。
在众多的哲学观中,哲学家们还发明了一种称之为“当下”的哲学。如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有一句名言:“人不能两次跨入同一条河流”。因为河流的水是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的,第一次跨入时的河水与第二次跨入时的河水已是完全不同的。
德国哲学家埃克哈特认为:“心理形式的恐惧其实和任何具体、真实的紧迫危险无关。它会以多种形式出现:不安、忧愁、焦虑、紧张、压力、害怕、恐惧症等等。这种心理上的恐惧总是来自可能发生的事,而不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你在此时此地,你的心智却在未来——这创造了一个焦虑的间隙。而如果你认同你的心智,且无法与当下的力量和它的单纯性连结上的话,那个焦虑的间隙就会与你长相左右。你可以应付在当下时刻发生的事,但是对于心智投射出的未来,你束手无策。”
“你愈是聚焦在时间上(时间指的是过去和未来),就愈会错失当下——世上最宝贵的事物。为什么当下是最宝贵的事物?首先,因为它是唯一,也是所有你能拥有的。你的整个生命就是在这个永恒当下的空间之中展开的,而这个永恒的当下也是唯一不变的常数。生命就是当下,你的生命从来没有一刻不是在当下,将来也不会有。其次,当下是唯一能够带领你超越心智局限的切入点,它让你可以进入无时间性且无形无相的本体范畴。你可曾在当下以外经历过、做过、想过或感觉过任何事物?你认为你将来可能会有这种经验吗?在当下之外,可能有任何事物发生或存在吗?答案十分明显,不是吗?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在过去发生,它只能在当时的发生,没有任何事物会在将来发生,它只会发生在当下。”
美国的卡尔·罗杰斯曾对“现实世界”作如下界说:它显然不存在于我们能看到的,感到的和把握到的物体之中;它不存在于我们极为羡慕的技术之中;它没能在坚固的地球或闪烁的星体中发现;它不存在于某种关于我们周围那些东西的坚实的知识中;它没能在任何一种文化的结构,或风俗,或宗教仪式中发现;它甚至不存在于我们自己已知的个人世界之中;它务必解释为神秘的,现在是玄不可测的“灵魂现实”,与客观世界是令人难于置信的不同。罗杰斯强调的是“此时此刻”。过去的经验,将来的可能,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重要的是眼前发生的事。“行为不是因发生于过去的某些东西‘引起’的。当前的紧张和需要,是有机体竭力去减少或竭力去满足的事情。”
吉杜·克里希那穆提(1895-1986),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灵性导师。他一生走访全球70个以上的国家演讲,他的演讲被辑录成超过80本书,并被翻译成超过50个国家的语言,萧伯纳、赫胥黎、纪伯伦等都对他崇拜有加。他所提出的就是典型的“当下哲学”理论,他认为:“思想就是记忆的反应,记忆即知识,记忆即经验,它们被积累起来,储存在脑细胞中,所以脑细胞本身就是记忆的细胞。”他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什么是当下的“实然”,什么是过去的“应然”:“当我看到一棵树,如果你是个植物学家,如果你真的对树感兴趣,好奇它是怎么生长的、好奇它的样子、它的生机、它的本质,那么你就会有意象、你就会有图像,你就会拿它跟其他树比较,如此等等。如果你对那棵树抱有这一切的意象、联想与记忆,那么你是直接看那棵树,还是你在那棵树与对它的视觉感知之间安了一道屏障?”换而言之,如果你什么也不是,你仅仅看到的就是那棵树,这就是当下的看,是实然的看;但是在看到那棵树之后,加上了你对有关树的知识、记忆与经验,那么,这时的看就不是当下的看,而是带着过去的记忆去看了,而带着过去记忆的看是不真实的,是混乱的。
3.“记忆与经验”如何成为运动学习与技能展示障碍
在这个段落中,我们需要探究两个问题:首先,我们要探究的是对于运动学习与展示者而言,“记忆与经验”对当下的实然究竟造成了一个怎么的“分裂”状态;其次,我们进一步探究的是造成这种当下错乱状态的根源是什么?
首先,对于有一定基础的运动学习者而言(主要是指某个特定的项目,如跳远),由于之前承受了某个教师的指导,但由于在青少年阶段,小学、初中、高中各有不同的体育教师,因此,在之后的学习中,之前所积累的经验与
记忆对当下另一个教师的指导具有一定的阻碍作用,而往往后者的教师总想方设法地试图改变之前所形成的运动技术(除非初步形成的技术已经比较完美),从而造成了纠正比新学更为艰难的困境。
其次,我们再来看看高水平运动技能展示者的情形:在2013年游泳世锦赛男子单人三米板决赛中,预赛排名第一的秦凯在第三跳的动作是307C(反身翻腾三周半抱膝),难度系数3.5,他的身体几乎平拍到水中,水花非常大,只得到了38.50分,出现了重大失误,最终他只名列第五。面对记者的采访,秦凯坦诚地说:“最近几个月的训练中这个动作就有问题,一直没有解决。”这显然是来自“过去”——几个月下来这个动作存在的问题对当下比赛所产生的影响所致。
北京时间8月7日,在伦敦奥运会男子110米栏的预赛上,刘翔在第六小组第四跑道压轴出战。然而,对于那些对刘翔寄予最高期望苦苦等了四年的中国人而言,刘翔断腱摔倒的一瞬间,深深的失望无疑写满每一个在场或者是守在电视机前观众的脸庞。刘翔失常的原因不仅来自自身最高竞技水平的压力,同时在无形之中,全国人民也给予了他一个昔日英雄必胜的重压。
2012年伦敦奥运会男子10米气步枪比赛爆出了大冷门,中国选手、上届奥运会该项目银牌得主朱启南在预赛中仅名列第十,未能晋级决赛。“我就是太渴望金牌,太想要追寻这枚金牌了”,朱启南这样表达了对金牌的渴望。朱启南还说:“金牌的诱惑实在太大,对它的渴望也太大了,这次参赛比上一次困难要大得多。”他接着说:“在比赛之前的相当长的时间自己都处在焦虑状态下,心理非常复杂。其实在这种状况下拿到银牌也算是成功。我经历了折磨要有勇气去面对。”同样,在此届奥运会上,身为人母的北京奥运会冠军杜丽在10米气步枪更加渴望在这个项目上卫冕,成为“妈妈冠军”。但在资格赛中,杜丽卧射共打出了195环,立射仅为192环,跪射成绩为194环,最后以581环的成绩列在第13位,无缘决赛。这就是对之前的金牌卫冕的渴望所造成的影响。
2013年第十五届世界游泳锦标赛上,中国运动员叶诗文在自己的强项200米、400米女子混合泳先后两次失利。对于比赛的失利,叶诗文一再重复“心理压力”、“心情不好”等因素。
那么,她的心理压力来自何处呢?首先,此届锦标赛中,叶诗文200米、400米女子混合泳被列为最重要的夺金项目,这是外在的压力,那么她内心的压力呢?在谈到为何这次世锦赛发挥不太理想时,叶诗文说:“就是感觉伦敦奥运会比完后自己想太多,心态方面没有调整好。”这就是勇夺伦敦奥运会与上海锦标赛金牌对她带来的压力。同时,刚刚发生的事也会对当下的事件产生影响,叶诗文表示,“200米混合泳接力后,心情不是很好,今天游到一半的时候,也一度想过要放弃。”叶诗文还透露,“自从200混丢掉金牌后,思想负担一直比较重,睡不好觉,可能跟200混丢金有一定关系吧,老担心后边也游不好,心理上肯定会受到一些影响。”至于技术与体能或其他问题,叶诗文表示,“其实体重增加并没有太多影响,训练时候的成绩并没差多少,可能主要是心理问题。”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以上混乱的状态呢?
首先,“思想”就是过去知识的积累。克里希那穆提认为:“思想就是积累的记忆的反应,即知识、经验的反应一一不管是你自己,还是遗传的、社会的经验等等,所以,思想就是过去的反应,它可能会把自己投射进未来、经历现在、像未来一样调整现在,但它仍然是过去。”这就是说,当观察者的“思想”(过去的记忆与经验)不发生时,观察者就是被观察的对象,两者是合二为一的,当观察者的“思想”界入时,观察者与被观察的对象就开始分离了。所以,记忆与经验是产生混乱与二分的根源,而记忆与经验本身就是“我”之思想的积累与储存。因此,“昨天发生的事情很好玩,非常令人开心,它就被记忆在心中,思想想起它,咀嚼它,一直想着它并希望明天能再次发生,所以思想复活了已经结束的事。”
对于“思想”,克里希那穆提指出:“有条理的思想显然是必要的,如果运用得巧妙的话,还可以转变人类的制约、人类的行为方式和生活模式”,“我们做事必须运用思想——在技术上、在办公室,在你煮饭、洗碟子时——必须完美地运用知识,在行动、做事的过程中,思想有其合理和逻辑的一面。”
但他又提醒道:“在维持快乐和恐惧时,思想就变得极其荒谬了。”因为“思想本身是跟过去有关的,它并不自由,它永远是陈旧的。思想组织了我们的生活,它就建立在过去之上。”“思想是有条件制约的,思想就是记忆的反应,记忆就是过去,思想本质上也是分裂的。”
为了更为清晰地表述以上观点,克里希那穆提举例说:“当你看到晚霞中的群山、雪峰及其幽暗的山谷阴影,你极度享受其中的美妙动人之处,接着思想说话了,‘我明天一定要再看到这些,真的太美了。’由于对快乐的需求,所以思想追求的那日薄西山之美,并珍藏了那个记忆,下一次见到日落时,那个记忆就被强化了。”但是,“如果你有快乐的追求,不管什么形式,一定会导致扭曲。享受没错,不是吗?享受天空、明月、群山、阴影,那是很美的事——大地上遍布动人的事物,但心、思想却说,‘我一定要更多更多,我明天一定要重温这样的快乐。’”“你记住了那一刻的美,你希望再次抓住那种美。但是它却引发了另一场冲突:你曾经拥有那样东西,你想再次拥有,然而你不知道怎样可以再得到,要知道,如果你惦记着它,它就不一样了,再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也就是说,昨天那一刻你所观察到的美是真实的美,但那一刻的美却成了记忆,你如果想再去追求,那就是变成了一种意象,此时,“你所关心的并不是美,你关心的是追求快乐,快乐与美无法共存,如果你追求,它就变成了快乐,如果你得不到
,绝望、痛苦之类的东西就来了。”因此,快乐与痛苦是双胞胎,是二分的,是分裂的,有快乐,便有痛苦的影子,有痛苦便是快乐渴望的不满足。由于各种客观因素的制约,人类的各种快乐的追求必然受到制约,于是就有了失落、纠结与苦痛。运动竞技场也是一样,你有幸拿到了金牌,但并不一定你能拿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你运用过去拿金牌的记忆介入当下的比赛中,能不受影响吗?能不造成分裂吗?
其次,思想的“意象”是造成分裂的根源。还是以“看一棵树”为例,当你在看一棵树,你看到了什么?是树的意象还是那棵树?当你第一次看到那棵树时,你便建立了一个印象,那个印象留下了一个意象,一个概念、一个记忆、一个观念。因此,你在听“专家”讲座时,“你对他就抱有了意象,这个意象的基础就是他的名望、他以前说过的话、他谴责或赞成的东西等等。”而由思想、印象、观念、记忆、意象等建立起来的生活就是“概念化”的生活,因此,当你说“我必须这么做。我绝不能那么做”的时候,那就是概念化的了。例如,“你牙痛的时候,那不是概念,那是现实,但接下来我说‘不,我绝不能’或‘我必须’,‘那是有害的’或‘那是好的’,所以,现实、实然与概念性的东西之间存在差别,存在二元性。”所以,从牙痛角度探究,牙痛本身就是事实、是实然、是当下,而你用之前的思想、观点、意象、记忆去观察时,就变成了概念化了。接着,克里希那穆提继续追问,“通过抱持一个理想、一个目标、一个原则、一个英雄等等,你认为你将得到益处,提升自己吗?”他的回答是:“你的上帝、你的理想、你的原则就是为了逃避日常的痛苦、日常的恐惧、日常的焦虑。因为你恐惧与焦虑,所以你就遁入了一个概念、一个信仰,信仰大师、上帝、来世,幻想一种完美的生活。”同样,这些在你头脑中建立起来的意象、概念、信仰等也会造成了一种不可避免的冲突——实然与应然之间的冲突?
因此,当运动技能学习者如果抱持之前学习的经验、记忆、概念、观念等,那么你在当下的学习中,必然会造成应然与实然之间的分裂与冲突,此时,你会选择怎样的方式呢?在你心中,你不愿放弃之前所学的“成果”,因为你若放弃,你就否定了过去的“成功”,这是大部分人所不愿意的,但是,你若在之前的概念、观念或意象引导下学习,势必会产生冲突,因为教师不同了,教学方法、策略、思路等也都不一样了。
同理,高水平的运动员在展示动作时,若他有了之前的成功与失败的想法、有了争金夺银的想法,那么就注定要失败的,因为他把过去的关于这个动作的意象、思想、记忆带入了当下的动作之中,这样就不能全心全意地完成动作了,便产生了分心现象。而只有当运动员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于动作上,才能身心合一,达到最佳的表现,这种最佳的表现是在“没有最佳想法”基础上的表现。所以,运动员所取得的成功或失败只是一个过去,是一种经验、一种意象、一种概念,如果运动员把这种记忆、意象、概念带入运动比赛中,只会使得大脑分裂,干扰潜能的发挥。
当你在观察你当下的行为动作时,你若用过去之眼去看,那么你就是过去,你生活在过去当中,过去的记忆、过去的欢乐、过去的荣耀、过去的追思,那些曾带给你快乐的和不快乐的、失败和失望的、匮乏和痛苦的东西,一切都是过去式,然而,现在的实然是鲜活的、变动不居的,不是静止的和僵死的。“如果你按照过去的文化与传统、过去积累的知识与经验对当下的实然进行谴责、判断、评价,‘这是对的’,‘这是错的’,‘好的’或‘坏的’,那么这就阻碍了对鲜活之物即‘我’的观察。”
4.运动学习与技能展示者如何摆脱“记忆与经验”的影响
在这个段落中,我们需要探究的问题是人类能否摆脱“思想”的控制?如何摆脱“思想”的控制?
克里希那穆提描述了人类社会与人类自身的种种扭曲的现象:“我们一直在谈论周遭世界的现状,谈论难民的苦难、战争的恐怖、贫困、人类的宗教和民族分歧以及经济和社会的不公,我们自身的内部也是同样的现实:我们跟自己交战,不快乐,不满足,寻求我们不了解的东西,暴力、好斗、腐败,极其悲惨,孤独、饱受痛苦等。”
“于是我们尝试了各种行动和疗法,各种宗教约束和追求,出世的生活、奉献的生活,否定、压抑等。”有的人还发明了哈达瑜伽体操,来保持人体各个系统中的腺体的健康和活力,他们想要更多的体验,想要比别人更好,更漂亮,想要有更棒的身体,想要拥有祥和和寂静的心,但是,克里希那穆提认为“练习某种阿桑那斯体操(asarlas)等,确实能保持腺体的健康、活跃,你们还可以发现正确的呼吸也有帮助,有助于保持头脑,让脑细胞得到足够的氧气供应,可以好好运作。然而,只要有幻想,即思想的造作,不管做什么,心永远不会安静、祥和,永远不会拥有一种巨大的内在的美和满足。”因此,“看起来这些还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么,我们需要了解的是摆脱“思想”控制之后的状态是什么?克里希那穆提认为,“思想能彻底寂静而只在必要时运作——需要试用技术性知识的时候、上班的时候、谈话的时候等等——其余时间则彻底安静?空间与寂静越多,头脑就能把知识用得越合理、越理智、越正常。”
对于什么是寂静,克里希那穆提认为:“寂静就是和谐或静止,身体、心灵和头脑之间存在和谐——彻底的和谐,没有混乱。那意味着身体——必须不受强迫,不受头脑的规范。身体有它自己的智慧,我们必须有那样的身体,有生气、有活力、不麻木的身体,同时,我们还必须有心灵——不是兴奋、不是多愁善感,不是情绪化、不是热衷,而是一直圆满、深刻、具有品质和活力的感觉。”“心只有彻底静止时——它可以
静止的,你不需要修炼和控制,它可以彻底静止下来——那时就会有和谐,就会有广阔的空间与寂静,唯有那时才存在不可衡量的境界。”
也就是说,我们在处理当下之事时,不要运用你的思想,而要运用你的智慧。因为思想就是过去的结果,过去起作用的地方必然造成分裂与冲突。“思想跟时间有关,智慧与时间无关。智慧是不可衡量的——不是科学家的智慧,不是技术专家的智慧,也不是家庭主妇、知识广博者的智慧,那些人的全部局限于思想和知识的领域。”因此,“智慧不是书本知识、逻辑、经验,智慧是在逻辑上看到那个真相,超越不了它,就与它共处,不跟它搏斗也不征服,这当中就有智慧。”
接着,我们需要认识的是我们应该怎样摆脱这一切混乱呢?按克里希那穆提的解释,既然存在概念化的生活,那么一定还有一种是非概念化的生活,他继续追问:“我能与实然共处而不造成冲突吗?”他又举了一个例子:“之前,由于你伤害了我,那创伤留在我的记忆之中,我尽可能避开它。但不幸的是,我们住在同一幢房子里或同一条街,我不得不天天见到你,我有一个意象、一个明确的意象、强化的记忆,每天见到的就是它。因此,我们两个人之间在暗暗交战。所以我问自己,可不可以抛开那个意象,真正与你相遇?你可能变了,也可能还是老样子,但我不会抱着那个意象不放了。那么一来,我的头脑就自由了,自由地看,自由地享受、自由地生活。”
又如“你关心的人死了,你就会遭受孤独、绝望和隔绝感的强烈的冲击,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崩溃了,这就是你思想的结果,但是你如果能与这样的悲伤共处,而不寻求解释、原因,不去想‘为什么是他走而不是我?’彻底与悲伤安然共处就是智慧。”同样,“心可以欣赏日落,在那一刻与它彻底共处,然后就不再惦记它——第二天又可以焕然一新地开始,那样的话,心就永远不受已知的影响了”。
“思想就是记忆的反应,思想只能在已知的领域运作,因此,思想总是在一个牢笼里活动,如果我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思想就没有了立足之地,那种‘不知道’的状态就是智慧。”
既然在我“不知道”的状态下就是智慧,也就是说在处理当下事件时不要介入各种记忆、经验、思想等,因为这就是“过去”,无论是快乐的还是不快乐的,都会对当下的事件产生负面影响,即让思想处于一种“寂静”的状态。
由此可见,运动员的确能在奥林匹克竞赛中达到一种不受任何外界干扰、不受任何心灵干扰、能专注于运动本身、能完美表现的状态,这也是竞技运动员所希望达到的一种最佳境界。
在高强度的紧张比赛过程中,运动员可能会出现以下几种想法:“真想赢”、“赢不了”、“很难赢”、“未必输”等,这些想法在具体的比赛过程中会有不同的心理状态,如在“真想赢”的想法驱使下,运动员可能表现出焦虑不安或极度兴奋的现象;在“赢不了”的想法驱使下,运动员可能表现出极度放松或困倦无力的现象;在“很难赢”的想法驱使下,运动员可能表现出厌倦迷茫或消极被动的现象;在“未必输”的想法驱使下,运动员可能表现出适度兴奋、争取胜利的现象。以上四种运动员想法之中,“未必输”的想法相对来说是一种较好的设想。但这还不是最完美的境界,因为此四种还存在着“输赢想法”或存在“输赢二元论”,只有放弃“输赢”两极之意象,才能实现最高境界,正如北京奥运会中国射击运动员庞伟夺金赛后接受记者采访是说:“这次的比赛我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就是去拼。最终打多少,至于这些我没想,我就把我自己该做好的事情做好。”对于金牌来说,有谁不想拿?它代表了一个运动员的长期付出与艰辛努力的最好回报,但它是可望不可求的,你越有拿金牌的意象与念头,金牌就离你越远。金牌正像一个魔咒,有多少优秀运动员失利于这个魔咒之下,它不仅可能导致比赛的异常发挥,还有可以影响赛前的日常生活,因此,运动员无论在赛前或赛后都要摆脱金牌对于自己的困扰。如为中国代表团获得北京奥运会首金的陈燮霞赛后说:“说实话,我没有想过什么首金的问题。马指导(马文辉)只是让我好好比赛,发挥出自己的水平就可以。我只是要求自己尽力发挥出自己的水平,至于比赛压力,一点都没有。昨天晚上,我也没有因为今天要比赛而失眠,反而是睡了美美一觉。”
雅典奥运会上,中国柔道运动员冼东妹夺金赛后接受记者采访时透露:“赛前,谁也没有想到我会拿金牌!”正是由于外界给她卸掉了拿金牌的压力,才使得她解脱包袱,努力一搏。
中国射箭女运动员萧彦红在女子个人反曲弓坐姿1级/坐姿2级1/4决赛中以96-90轻松战胜日本选手斋藤文子,晋级半决赛。赛后,萧彦红接受了记者采访。她说;“我在射最后一箭的时候非常冷静,我没有去想结果会怎样,只是享受比赛的过程。我想不管是胜还是败,我都是比赛的赢家。”
以上是对高水平运动员技能展示过程中心灵状态及其境界的探究。对于高水平的运动员而言,运动技能水平与心理素质虽然都会对比赛结果产生影响,但就高水平运动员个人而言,其运动技能基本是没有问题的,比的就是心理素质及发挥水平,因此,心理的因素将成为运动员之间竞争的最重要因素。从运动员的经验来看,传统观点认为,运动员需要积累更多的大赛经验,其中包括成功的经历是失败的教训,这对于当下的比赛具有稳定心态的等等作用。但正因为有些运动员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对异常紧张的大赛毫无概念、没有经验,才使得他们不受干扰而一举成功,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积累大赛的经验可能对当下的比赛有正面的积极作用,但你能确保它没有副作用吗?他若正是因为感受到大赛的重要性、紧张性而失控呢?根据事物的正反二元性原理,要利用它的优点,缺点也就随影而至,其次,根据克里希那穆提的
理论,经验、记忆、思想乃是“过去的”,是造成当下混乱的根源,因此,我们明智的选择是放弃它。
而对于运动技能学习者而言,情况可能会不一样。因为就运动技能与心理两个因素来说,运动技能的掌握更为重要,设想一下,他们连运动技能还没有掌握,如何谈得上心理作用对比赛产生的影响呢!因此,掌握运动技能是他们的首要目标。而要探究运动技能学习者的学习经验问题,我们可以从同一个运动项目与不同运动项目两个角度进行分析。首先,在学习同一个运动项目过程中,还可以分解为是初学者和具有一定基础的学习者两个层次。对于初学者而言,基本不存在所谓的运动经验与记忆,因此,作为运动技能传习者的教师,只要尽力传授正确、标准的运动技术即可;而对于具有一定基础的学习者而言,情况就比较复杂了:之前他们若初步学了一些不正确的动作,而这些将成为“过去”的运动经验,那么如果动作已动力定型或难以改正,那么延续它就可以了,若可以改正,那么放弃之前的经验最为上策。如果之前他们若初步学了较为正确的动作技术,此时在更换老师的前提下,若这个新老师与之前的老师没有什么差异,那么,只要关注当下的学习,跟着新老师的方法去学,问题就解决了;但是若这个新老师与之前的老师差异较大,那么将如何是好呢?判断的标准也就是该运动技能掌握的情况,若动作已动力定型,那么延续它就可以了,若可以改正,放弃之前的经验才是最为上策的。第二,在学习不同的运动项目中,可能会出现之前所接触的对当下所学的产生“正迁移”与“负迁移”现象。由于之前所接触的运动项目与当下所学的运动项目不具有同构性,简单的做法就是放弃它,使你的大脑保持没有任何运动经验与记忆的状态,这样才有利于当下的运动技能学习。
我们再回头察看一下运动员所要达到的不可衡量的心灵境界。这种运动员向往的“物我两忘”心灵境界要远E匕学习运动技能困难得多,而且这种境界是可望不可求的,因此,要使运动员达到这个境界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首先,对于教练员来说,要做好运动员的思想工作,因为作为运动员的导师,他的工作责任是“指出方向的人,卸掉你的负担的人”。由于存在着各个层面运动员,特别是年少的运动员,还没有形成固定的世界观,这正是帮助他们建立正确的比赛观、人生观的时期。
其次,运动员要真正面对自我,因为依赖任何所谓的权威、信仰、理想等等都是外在的,没有意义的,只有深入自己的内心深处,面对自己的心灵,才是根本的应对策略。因此,高水平运动员应在教练员这个心灵导师的引导下,明确过去、当下、未来的意义:之前的所有辉煌、记忆都是过去式,都需要“清零”,必须从“零”开始;而未来之事并没有发生,对于未来的追求只是幻想、妄想。因此,只有放弃曾经的辉煌和种种妄想,活在当下,关注自己的动作技术,享受比赛的过程,才能摆脱外界的各种干扰,如热情的观众、功利的媒体、金牌的期待等,从而达成那种不可衡量的最高境界。
5.结语
本文根据克里希那穆提理论,对运动技能学习者与展示者两个层面提出以下的借鉴意义:首先,对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运动技能学习者而言,运动技能学习与掌握是最重要的。由于学校教育的特殊性,教师变更的现象是必然的,换而言之,小学生与初中生、高中生、大学生的体育老师不是同一人,因此,作为每一个学段的体育老师要尽力做到运动技术的标准化,才不会教错运动技术,如果教错了,之前老师的教学经验与记忆将难以磨灭,必然会对之后的运动技术学习产生障碍;其次,对于运动技能展示者而言,常言道:高水平运动员的心理比运动技能更为重要。因为在运动技能水平相当接近的条件下,运动员比的就是心理素质。因此,作为一名高水平运动员的心灵导师——教练员,不仅要教他正确完美的运动技术,同时还要帮助运动员认识过去、当下、未来的意义,坚持一切从“零”开始,不要迷恋过去,不要妄想未来,而与当下的实然状态(不论是放松的或紧张的、快乐的或忧伤的等)共处,摆脱权威、信仰、思想、理念的各种影响,到达一种“忘我”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