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达美的词有:完美、美好、美满、美妙等等,这些都表现出美让人愉悦而自足。我国古德有子认为,“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1]意即美与天道契合。席勒认为现象中的自由与美是相同的,自由是美的首要基本条件,人正是通过美走向自由。黑格尔认为理性的最高行动是一种审美行动,“真和善只有在美中间才能水乳交融”[2]。美自古备受哲学家们关注,他们从艺术、美的本质,审美经验与心理等角度深入探索。这些关于美的学问称为美学,迁至教育领域,教育美学就是“关于教育美的学问”[3](P26)。对于一个自觉的生命来说,自我教育是一个永远都未完成的生命塑造之旅。对于一个自觉的教育家来说,教育是一件永远都未完成的艺术品。这也是教育美学的独特之处。我国当代教育家张楚廷自觉地视教育为一种艺术,思索着、欣赏着与创造着。30年的大学校长管理、半个世纪鲜少中断的课堂教学,共同增益了他的探索,使之广博而深邃。张楚廷的教育美学,不仅形成了独特的教育美学思想体系,还在其校长管理、课堂教学和语言修养中,进行着种种精妙绝伦的美育创造。
一、张楚廷的教育美学思想
张楚廷的教育美学思想,可简单地围绕“教育是什么”、“教育何时是美的”两个问题展开。他认为教育是人最伟大的创造,是“属于人自身且为着自身的伟大创造”[4](P260)。教育在有效地保存与传递文化的过程中使人成为人,使人保持为人,这是教育的本能之一。教育保守着人的真善美,还在求真、创造美的过程中走向更高的善,使人不断超越自身,成为一个更高大的人。“有一种生命自觉,自觉到自己是可以创造新生命的。”[5](P122)教育不仅源于这种自觉,而且旨在培养人的这种自觉与自我创造能力,使人“更富有、更聪明、更高大、更智慧、更坚毅、更高尚、更深邃、更豁达、更快乐、更幸福、更有远大目光、更能通天达地……”[5](P120)。
那么人是什么?这是教育学的第一问,即教育是什么的根本性前提之问,也是张楚廷品鉴教育之美的关键。张楚廷认为人是美的存在。人是所有生命体中最美的,而且人的发展与人的审美水平的发展同步,即审美水平提升了,生命就有了更好的发展,反之,生命就走向萎缩、凋零,甚至弃绝人世。“人生而美,人为美而生,人为美而活,人为美而长,人为美而逝。”[6]美是人的天性,是人行为的动力,人在一切活动中追求美。对生命的美化就是对生命的强化,人因为创造美而步入更高的生命境界。
张楚廷认为人对美的思索也是自觉的,古今中外不同的美学观点,反映了美的多样性与普遍性。人对美的自觉不仅在美学研究,更重要的是通过教育来培养、提升人的审美、发现美与创造美的能力,即美育。“美育即引导学生发现美、认识美、创造美的教育,或简称美感教育、审美教育。”[7]他认为只要教育还有着清醒的自我意识,将人及其发展视为教育追求的中心与基本目标,美育的崇高地位就无可置疑。“除却了美育,教育还是人的教育吗?”[4](P105)“教育的使命在很大程度上是让学生看到美,习得美;让学生感受美,欣赏美;让学生发现美,创造美。这样的教育,其本身才是美丽的。”[3](P28)他认为从最基本的方面来看,“教育是在教育学生明白人是什么,自己是什么,教育学生审视自己、认识自己、鼓励自己、鞭策自己、发现自己……教育是在促进学生积极的自反心理,教育是在让学生获得新的生命,并且是通过发展积极的我我意识而去不断获得的,使教育之初的那个学生在经过培育、训练之后成为新的我,一个更充实、更聪明、更高尚的我。”[8](P18)
张楚廷通过思索人为什么需要教、为什么是可以教的、需要教些什么、怎样被教着的,将教育学的基本问题概括成五条公理,即潜在公理、能动公理、反身公理、美学公理和中介(环境)公理[8](P8-25)。潜在公理认为人存在着天赋的、未发展的自然力,能动公理肯定人存在的自然力是可发展的。前者指未发展的存在,后者指可发展的原因。反身公理包括开发潜能过程中自我的对象化与对象的自我化两个方面,而这二者的基本尺度是美学尺度,因此反身公理与美学公理是其中最重要的公理。他欣赏并多次引用马克思“人是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自己”的观点,赞叹夸美纽斯“人是造物中最崇高、最完美、最美好的……教育是把一切事物教给一切人们的全部艺术”的思想。教育的中介公理认为环境在人的反身活动中普遍起作用,因此,自觉的教育工作者必定关注教育环境,并努力使之成为有效的隐性课程。在衡量一所大学时,深度观察的正是其文化积淀厚度,这正是大学隐性课程之所在。他将其教育思想整个地建立在美学基础之上。
教育何时是美的?针对教育内外种种矫饰、异化教育的认识,张楚廷认为,当教育是教育自己时是美的。当教育是教育自己时,教育有着清醒的自我意识,对自己、使命、目的,义务也是明晰的。当教育是教育自己时,它不需要被抬高成别的,也不能被贬抑成其它。“我感到最珍贵的就是:自己把握自己。如果连自己还把握不住自己,一切理想都不可能……我自己也关注自己的独立人格,否则,我们将如何培养有独立人格的学生。”[9](P265)教育存在的根本在于服务于人的发展,人始终是教育的起点、目的与中心,教育只为人获得新的生命而在。
当教育是教育自己时,它清楚自己的使命就是发展学生自我生长的能力。“教育在人的‘自己与自己’的关系中……教育是介入,不是干预;教育是启迪,不是外加;教育是建议,不是命令;教育是促进,不是安排;教育是辅导,不是取代;教育是交谈,不是唠叨;教育是亲近,不是摆布;教育是权利,不是恩赐;教育是欣赏,不是耳提面命……教育是人在走向自己时的可信赖者,可求助者……教育在让学生由自己成为一个更高大的自己的过程中而成为艺术。”[4](P163-165)
当教育是教育自己时,它有着美好的“为不教而教”的目的。这既包含教育者和受教育者目的,也更好地体现了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的合理关系。这一教育目的因其“基于对人的特性的正确理解、对教育个性的准确把握,贴近受教育者、最易于变成受教育目的”[4](P220-221)而美妙。“为不教而教”变成现实时,教育是真正的艺术。教育目的是教育思考自己的一种自我意识。教育在沉思自己的来去始末时,要清醒自己是否离开了一个一个的个体;检讨自己是否懂得尊重与爱护人是自己良知的基础,并事实上深信与唤醒受教育者的潜在;反省自己是否肩负了人的需要、欲望和追求充分并健康发展的使命。“教育是否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辅助地位?是否意识到了自己的义务也在于辅助作用?是否意识到自己正在于辅助人充分发展自反心理,使之健康、强旺?是否意识到了这是多么艰巨因而多么有价值的任务?是否由此而充分感受到了独立人格培养的重要意义?是否意识到了个性发展的意义?是否意识到了自由对于教育的无价?是否意识到了教育因此而必然是人的教育?是否意识到了教育其所以可称为艺术的缘由?”[4](P228)
当教育是教育自己时,它会看到每一个个体,也会帮助每个学生看到他自己。“每个人的美感是不同的,审美视角、审美志趣、审美能力是不同的。也存在不少共同的美学尺度,然而,一旦与自己的实际生活融合,差异就更为普遍地存在。并且,一旦在具体运用对美的规律的感受来构造自己时,个性差异也更加显露。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即使存在着相同之点,那仍然还是自己以自己为对象的自己构造,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实。教育在这种事实面前确立自己的义务。”[4](P215)教育还知道学生学习兴趣的培养中,除了认识与需要的作用外,情感尤为重要。这主要是美感在普遍起作用,这是产生兴趣的基本原因之一,当人对美的体验越深入时,兴趣就越浓厚。生命最强旺的表现在于创造,“追求与众不同”在培养学生创造力方面的作用不可小觑。教师应该喜欢标新立异与别出心裁,也自觉地守护、引导学生这样做。当教育是教育时,如此种种,美不胜收。
二、张楚廷教育美学的主要表现
张楚廷认为大学是一个大写的“学”字,“我本身应是这种精神的体现者之一”[10]。我们确实在他的校长管理、教学和语言修养中,见到了这样一位在教育之美中思索、欣赏与创造着的自觉者。
(一)不断超越的校长管理
自由与美、创造密切相关。哲学家、艺术家普遍认为自由是美与创造的前提,人可以通过美与创造走向更高的自由,同时不断地创造人自身。张楚廷认为当教育是教育时是美的,这一观点体现了教育自信、自强与自由的内在逻辑,也体现了教育自觉的自我意识。这一观点,来自于他对自由与教育的深入思索,和他另类而紧迫的现实遭遇。他先后两任校长的大学都比较特殊——都是不自信的大学。他对大学自强、自信与自由的美学思考,正是在这管理过程中渐入佳境的。首任校长的湖南师大当时自卑感甚浓厚,“学生不愿意带校徽外出,也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是师范大学的学生,还常有人自我贬称自己的大学是‘稀饭大学’”[9](P66)。自卑的个体健康发展都成问题,哪有什么美可言?没有美,还有什么创造可言?这令张楚廷非常担忧。培育自信是他作为校长的基本目标之一。
特殊的成长经历给了他强烈的爱国心和民族自信心。数学的专业训练使他深信自信的根源在于自己。他对培育师大的自信充满了信心,即使面临尴尬的处境也能安定从容。1987年北师大全国师范大学校长会议上,与会大众没有人愿意与他交流的尴尬,带给他的不是自卑而是自强。他认为大学是一个大写的“学”字,自强正是由此开始。大学的管理简而言之,“钱为学所花、物为学所置、时为学所用、人为学者先”[11](P441)。为了坚持大学走向更高的学术水平,20世纪80年代中期,师大坚持把晋升教授申报人的外审学术材料送往北大、北师大及武汉大学等名校。即使听闻北大的教授说:“你们这样的大学材料可不必送到我们这里来”,张楚廷依然坚持送,三四年之后,北大的教授感叹:“一所地方大学竟也有这样高的学术水平!”并非尴尬来时不沾心,而是他清楚自己学校究竟是什么样子,将来要变成什么样。他是急而不躁的,注意别人的评价,但始终坚持走自己的路。他认为真正的尴尬并不是被人瞧不起,而是自轻自贱,自己沉沦与自我毁灭。他认为校长的自信是大学自信的基点,否则如何以已昭昭使人昭昭?而他的自信不仅来自对自信的理论思考,更来自种种自强自立的实干,还有真正读懂大学与大学校长是什么的远见卓识。正是他的这种自信,铺就了师大的崛起之路。实际上,张楚廷作为湖南师大的校长,眼睛盯着的并不仅仅是国内的北大、北师大。从他课堂上言必称世界一流大学、诺贝尔奖、发现型的科学研究等,就知道他其实有着更深广的志愿。“我对我的大学的美育的看重,更是基于‘师大出大师’这一理想和追求的,是基于把我的大学办成高品位、高档次的名大学的理想和追求。……我梦寐以求者,乃学生成为大智大慧者,学校成为至善至美者。”[9](P92-93)
张楚廷不乏对自由与大学之美的独到见解。他认为思想自由是大学的生命,自由是优先于创造,伴随创造,并通过创造走向更多的自由,自由是大学的生命之源。思想自由是人的最基本人权,学校最重要、最基本的就是保障思想自由(学术自由)。“对于学生,学校神圣的义务是:如何保障他们本应有的各种自由,如何引导他们不因自己而丧失自己的自由,引导他们去充分享受自由,进而在自由中获得创造,谓之自由创造,同时也创造自由。享受自由,就是享受创造……凡学生享有更高自由的大学,就是高水平的大学,能为学生创造更多自由并引导学生创造自由、自由创造的大学,是最高水平的大学……好的校长必是向往自由的校长,并且,他的与众不同之点是要通过教育让人获得更高度的自由……”[9](P404-405)
张楚廷认为大学之美主要体现于隐性课程,学术、建筑、服务等大学所有无形有形的一切,最终都会作为大学独特的文化含摄于隐性课程之中。因此,他特别重视根据美学尺度来建设大学的隐性文化。首先是大学的基本建设,草皮的覆盖、不同灌木高度与比例、校门的设计、原有树木的保护,都追求人性化、整体的和谐,创造美的校园环境。其次是大力建设艺术等各学科。张楚廷认为艺术是美的首席代表,艺术不仅是直接的审美教育,还是训练人的思维,开发人的潜能最有力的挖掘者。艺术还能有利于生长艺术般的科学,而且不让科学失去人性。艺术的繁荣常常就意味着科学的繁荣、社会的兴旺,打击艺术的教育将疾病缠身。他期待教育使每一个人、中华民族都到达艺术、科学与哲学的顶峰。在那里,艺术、科学与哲学全然一家,人类思想自由与创造将见证人的诸般神妙。他大力发展湖南师范大学的艺术学院:根据学科建设与发展加盖专业性的教学大楼;关注体育、美术和音乐基础理论课程的开设;并要求音乐系组建交响乐团,每年办一次全校性的交响音乐会。
张楚廷还认为哲学与科学是共生共荣的,因而大力发展哲学。事实上,他追求学科的齐全,积极发展各个学科,各学科只有在高层次上统一,大学才可能达到高峰……“在制作校歌校徽时,在兴建图书馆时,在追寻校园四维绿化之时,在牵挂着学校交响乐团之时,在请来最好的科学家、教育家、艺术家之时,在请来大批博士、教授之时……我都在想着把美丽洒向校园。我甚至希望我的演讲、我的报告中也包含着美学因素。用诗的语言描述世界就是哲学,用艺术的手笔建设学校就是在书写教育哲学。”[9](P92-93)他认为大学是一个让人追求至善至美、大智大慧的地方。只有能创造美的大学才是真正的大学,而这一切都是通过“学”实现的。因此,他在师大18年的校长管理,就是增进师大文化积淀的工作。他期待成熟、庄重和生机盎然的师大能给予学生以美的享受,并转赠社会以芬芳的玫瑰,他总是怀着这一美好的愿望做着各个方面点点滴滴的努力。后来就任于湖南涉外经济学院时,他也同样如此。果然是苦心人,天不负,他任大学校长30年,管理的成功世所共知,自不待言。
(二)呈现思维过程的课堂教学
张楚廷享受教学,任校长期间也教学不辍,至今已逾半个多世纪。他对课程与教学有着深入的哲学研究,提出了教学范畴一百讲和“五I”课程构想。听过他课堂教学的人,更能领会到他的哲学(不仅是课程与教学哲学)是深奥、实用而且特别注意方法论的,他的片言只语、一个小故事、分解的问题,莫不体现出他的哲学精神。他的课堂不是静态的,不只是知识的传授,而是一种活跃的思维呈现过程,引导人追问思索。他认为大学是一个大写的“学”字,这个“学”字大体上等同于研究,而研究则是做学问,即学着问,问中学,大学课堂自然也以“思考着的教学”体现这种特性。“教师将自己的思维过程、思考状态展现给学生……思维的方式、思考的途径常常就是发问的过程。”[12](P256)
张楚廷的课堂是自由的。“……只有让学生处在集中思维又很放松的状态下,才会有问题出来……引导学生围绕而不远离一个主题,却又有富于弹性的空间,这样,既有效又可使他们有更自由的问和答。越是自由的状态,越容易涌现出问题来,越能获得最佳效果……面对学生的问题时,会有一些自己意想不到的想法出现,有些是自己未预想到的问题,有些是自己还要想一想才能回答的问题,有的还可能是自己一时答不上来的。这都是非常好的现象,会促进老师更积极的思维和应对。”[12](P256)
有深度的问题和真正的交流只来自深入的思考。“……教学中最重要的是让学生思考着,教师思考着地教,学生才更可能思考着地学……思考着的教学是全身心地投入,它常常忘了教学以外的事情;思考着的教学是课堂上不断产生的创意,而不是写在纸上的凝固文字;思考着的教学是与学生最大限度的融合,而不是一个人的独白;思考着的教学是一杯香醇的美酒,课后才顾得上细细品尝。”[12](P256)这样的教学是真正的对话、交流,学生通过学习询问而获得真正的学问。因此,教学从根本上说,“就是思考着的老师引导学生思考,做过学问的教师引导学生学问。”[12](P257)“教师和学生一起无止境地追问,这就是教学,就是优秀的教育。”[12](P258)他认为一位好教师,除了人格高、态度好、责任心强之外,还应该是一个“思考过成千上万个问题的人、善于询问与思考的人、善于引导他人思考和询问的人”。[12](P257)就教师而言,一堂好课是“教师带着一满荷包问题走进教室的课、教师将问题穿插于全过程的课、不断引导学生去思考发问的课”[12](P257),最高的课堂境界是教师被学生问倒了。最好的教师是被学生问倒了再爬起来的教师。他以“勤、灵、行”来概括他心中理想的学生,就学习而言,“常问的学生是好学生,爱问、会问的学生是更好的学生,问得很深刻、很奇特,更可能是杰出人才的未来之星。”[12](P258)
张楚廷认为这种思考着的教学,唯有以讲课本身的吸引力来集中学生的思维,因此,教师除了苛求自己精心备课之外,别无他法。这一苛求,无形的就是教师平日的学术素养,有形的就是认真准备的教案。“一个认真准备的教案是为了课堂上无需教案……便于在课堂上让自己自由畅想的教案……让人回头来看时多少觉得可笑的教案。”[12](P258)他每次都会精心备课,备课量远远大于实际每次的授课内容。
在问题有了初步的讨论结果后,如果没有学生提出更进一步的问题,他就会问“这样是不是就够了?如果够了,是不是就好了?如果好了,是不是能更好?”如此推进问题的深度。如果讨论中有了新的疑问,思考的广度就拓展了。有时是较为热烈的师生讨论。有时是他与学生都坠入沉思。有时是他自言自语地呈现他的思维过程,“不知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哦?如果这样不行,那样是不是就可以了?”此时可能人我两忘,只有问题在。课堂结束的情况也有多种。有时,讨论有了双方都满意的结果,他收拾教具时满足的神情,就像一个收获满满、扛起农具暮归的老农,偶尔还会俏皮地眨眨眼说:“你们以为我在教你们,其实我从你们那里得到的,比你们从我这里得到的多得多哩!”有时,讨论没有根本性的突破,他会带着疑虑离开,下次课无疑会始于这个遗留问题。
思考并不必然与凝重相关,他的课堂还经常是轻松的游戏。他常以趣味数学题展现直觉与逻辑的不同优势,让我们这些害怕数学的文科生,在手忙脚乱的计算与开心的大笑中领略人类思维的独特魅力。学生的阅读不知不觉拓宽了,理科悄然打开了它的艺术之门。他让学生顺着再倒着念“师大出大师”,学生在哑然失笑之后,更多更深的思考涌上了心头。他问学生:“‘自以为是’是个褒义词,还是贬义词?”学生回答:“贬义词。”他又问:“‘自以为非’呢?”未答,犹豫了,笑了。他接着加强疑问口气:“‘自以为非’是褒义的吗?”[12](P116)学生渐渐地懂得质疑与审视,也慢慢地变得沉静、庄重、积极、自信与自由。
(三)永无止境的语言修炼
张楚廷认为,语言是人类最聪明的创造,人终其一生都在学习、发展与丰富自己的语言,人的生命史就是其语言史。当人的思想越来越丰富和深刻时,一定会以不断增长的语言来表达这种多样和深刻,语言过程即人生过程。语言既依赖思想,也促进思维活动,二者的锤炼是交互影响且相伴的、急需而又永久的。他认为语言与教育关系密切。人在创造语言之后才创造了真正的教育,并在创造语言与教育的过程中创造着人自己,因此,语言教育有其独特的生命意义。教师自觉地锤炼语言是教育有着清醒的自我意识的体现。
张楚廷认为,语言的讲究是教师最重要的基本功之一,力求准确、深刻、简练、生动与诙谐,以及富有启发性。语言的锤炼是以勤于学问为基础的,“语言艺术实乃思想深刻、理论修养、学识视野的外显,独特的语言反映独特的思维方式”[13]。此外,还要加强词汇的积累、注意避免过分追求华丽的词藻,尤其要避免不准确的用语。他在教学中对语言的使用是注意方法的,“第一,提供尽可能大的语言量,即信息量;第二,多运用或然性语句,少一些理所当然,少一些斩钉截铁,少一些断然的结论;第三,多运用联想、比喻、隐喻,并尽可能在其中蕴藏幽默、诙谐和故事;第四,作为结果,就是既给学生留下知识,也留下问题,留下故事,留下可继续品味的菜肴。”[14](P33)
张楚廷认为,教师最好能像作家那样掌握书面语言,像演说家那样善于口头语言,如相声演员那样长于诙谐和幽默。这不仅要求思想的深度,还需要感情的丰富。教师还有一种能对学生产生很大影响的特殊语言——无声语言,即教师的“行”,其核心是教师自身的素质。教师对待知识、真理和待人接物的态度多见诸于无声语言,教师的风度与仪表应是知识的渊博、思想的深刻、待人的厚道与谦和的自然显露。当教师更深层地体验到自己的无声语言在影响学生的同时,也会促进自己品格的完善,这也是教学相长的一个方面。
张楚廷认为语言具有独特的生命意义,因而,那些自觉其生命意义的人会自然而然地注重自己的语言修养。“这种修养是语言自觉的结果,也是语言修养的动因。你的语言是得体的吗?你的语言是让人亲近的吗?你的语言如诗如画吗?你的语言是严谨而诙谐的吗?你的语言是清晰而富有激情的吗?你的语言是贴切且动人的吗?你的语言是既有说服力又有感染力的吗?你的语言是美丽而又朴实的吗?你的语言既深奥又通俗吗?你的语言富有哲理而日常化、平民化吗?”[14](P33)张楚廷的语言修养是全面的,勤查工具书是最为基础的。一方面不断提高词汇量的积累,另一方面他一遇到生词,或者是他不知道、不确定的知识点,他都会去查阅各类工具书。
同时,张楚廷注重观念的自我审查。“只有属于自己的观念才可能是强有力的……没有经过体验、推敲和审查过的观念并不实际上属于自己。”[9](P405)他的这种语言自觉与他的大学理念产生了交互影响,“大学应以‘人云亦云’为莫大耻辱,因此尤其对‘天经地义’要保持警觉。这应当是大学的本性,校长能不具有这种意识和性格?”[9](P406)对观念的自我审查使他喜欢“咬文嚼字”,这其实是对观念的深入思考。通过咬文嚼字,他洗涤了以往“自以为是”、“骄傲使人落后”、“忘我”、“教育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等等异化人的观念。通过咬文嚼字,他审查完善了“尊师爱生”、“我思故我在”等等历来备受赞赏的观念。如他虽赞同梅贻琦的“大学非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但他仔细咀嚼大学之学,“大学里的人姓‘学’,是学者,学生;大学里的人所拥有的是学衔、学籍;所获得的是学位、学历;大学里的时间也姓‘学’,学时、学季、学期、学年……”[11](P438),由是他说大学为大写的“学”,大学乃大“学”之谓也。
观念的自我审查是一种质疑一切的性格,这正是哲学的性格,“……我几乎审查一切……我都试图审查……只要有条件,有工夫,我就凝思着,审视一切……经由怀疑一切,才可能达到不怀疑一切,不曾怀疑的确信往往是比较脆弱的确信……从某种意义上讲,质疑重于确信,做学问尤其如此。”[9](P409)他将这种观念审查的性格延至课堂,“我始终没有离开讲台……站在讲台上,最重要的是拿出自己的原汁原味的思维过程、探询过程、疑问过程,把这些东西展现在学生面前,并与学生交流,这也是我体会的大学教学。”[9](P410)
除此之外,张楚廷追求语言运用的多样化。就观念的自我审查来说,他总是在问:对不对?够不够?好不好?能不能更好?这是锤炼思想与语言锤炼的同一过程。他早年的教育(特别是数学的学习)和他对语言的认识,促进了他追求语言运用的多样化。他不仅追求表达得与众不同,而且追求不断超越自己,总是表达得与自己以前不同。自己的后一句话,意思与前同,也追求表达得不一样,避免重复。他始终认为语言的丰富与多样化是生命强旺的表现,单一与重复意味着生命贫弱。
自觉的语言锤炼,成就了张楚廷独特的语言风格。他学术著作的语言较为诗化,行文有条不紊地呈现思维过程,将问题分析得深入浅出,语言素朴凝练,内含情志,写到激昂处,用语富有节律。若说素朴与凝练是思考深入浅出的功夫,那么,情志与节律则是思考愉悦的体现。如“学问,学问,作为过程就是学习询问;作为结果就是获得学问,通过学习询问而获得真正的学问。不耻下问,才能荣于学问,享于学问。”[12](P257)言简意丰,将何为学问、如何为学以及为学的不同方面说得透彻简洁,清新怡人。
一般而言,著述语言过于情志,偏于浮躁;重于古朴,便显迂阔;逻辑行文,使人僵硬;着意艰涩,令人讨厌。而这些均是思考中存在的状态,语言的使用显露出思考的深度。表达的深入浅出不仅意味着思考的成熟,还包含了思考时身心内悦的体验。因此,表达成熟思考的语言自然富有张力,既表现出严谨求证,言之有据的科学性,也富有文学、艺术色彩与哲理性。如他对惜时的表达:“一般大学本科毕业22岁了,再工作50年很难,就算50年吧,不到两万天;实际上,精力充沛工作的时间就一万天左右……做校长时,面对的是数以万计的师生,浪费了一天,乘一万,就是一万天,就浪费了整整一个人的生命……”[9](P485)。“有一种生命自觉,自觉到自己是可以创造新生命的。自觉到生命既短暂而又漫长,自觉到关于时间的大学问之中也有相对论,自觉到宿命论没有必要。”[5](P122)
张楚廷的教育美学所表现的真,是顺乎人性的,是常人的哲学,透过个性自由地、完全地显露表现出人的普遍性与丰富性,不同境界的人都能从中品出不同的味。他常说:“人在我心间,故我在人间。”任何人感觉他的亲近,并不仅仅是他为人的亲切,还有他表现出的普遍性让任何人都感觉熟悉。是我们熟悉的、意欲的,或者失去了应该再次寻回来的。他让人感觉我自己也能像他一样愉悦自由;感觉我自己也能像他一样人我不二,等同欣赏;感觉他说的正是我心所想的,如彼似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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